水鬼知道內島的無機老祖。
或者說，他見過無機老祖的寄體——柳長青。
虛空島常年遊離在時空裂縫之中，鮮少現世，此番降臨聖神大陸前，曾流傳過一事：
有人因緣際會誤入虛空島，在血界內折下了血樹陰枝，卻被鬼獸纏身，在尋求自救。
那人就是柳長青。
他的第一個自救之法，好巧不巧就是去靈闕交易會，幾乎是自爆身份般的要交易血樹陰枝，兌換鬼獸情報。
更巧的是，他的出現既讓聖神殿堂對天空之城的情報封鎖毀於一旦，也通過東天王城各大最高地界之人口耳相傳，側面確證了天空之城的存在並非桃花源。
更更巧合的是，靈闕交易會的背後勢力是夜貓，夜貓的老大是聖奴水鬼。
天衣無縫！
柳長青這麼覺得，他的自救之法畢竟保住了命。
完美無缺！
無機老祖也這麼覺得，他完成了出來後的第一次碰頭。
——就在交易會結束，柳長青失蹤的幾日時間裡。
嗯，徐小受只是一個意外，水鬼才是在內島就定下了的牌！
也正是在那段時間裡……
水鬼，知曉了有關虛空島行動的一切計劃。
迎著徐小受、梅己人的疑惑目光，水鬼心中急迫，語速很快道：
“有次面之門，深海禁法結界；有虛空門，憑藉獻祭之法……這些，其實都還不足以通聯虛空島。”
“口訣，纔是那關鍵的鑰匙！”
“那是一段天機術口訣，借用了以上說的兩種力量，還需在虛空島上、虛空門外，各佈置一個聖級天機陣，才能完成口訣內容。”
“無機老祖剛出來，沒那麼夠的實力和精力以及時間去佈陣，還要同時維持住雙邊陣法……”
“剛好我們有臨時替代品，所以最後選擇了同樣可以匹配的奧義陣圖。”
徐小受聽得恍然大悟。
這就是你利用你兒子的原因？
水鬼沒有在小細節上過多揪扯，更不待問，就繼續道：
“彼隔兩界，通聯有術，水則渡水，道法永駐。”
“道法歸期，虛空並一，翻海覆天，奧義爲基。”
頓了下，水鬼略顯茫然的掏出了一個陣盤：
“這就是口訣，以及無機老祖交給我的天機陣盤。”
“口訣的作用是啓用陣盤，在深海內通聯一切，打開虛空島通道。”
“但我並不知道，這口訣能在這裡對你起什麼作用……”
說完，他看向徐小受手上的通字符，“八尊諳，該你解釋了。”
徐小受無聲呢喃著口訣，若有所思。
所以，天機陣盤藉助奧義陣圖的力量，打開了通道。
這纔是無機老祖在內島受到重視，並且在此次行動中，得以被提前放出來的原因？
但他念完一遍，依舊不明所以這口訣對自己有什麼幫助，於是也跟著低頭。
通字符微光閃爍，八尊諳的聲音傳了出來：
“徐小受，你會天機術？”
“對。”
“那正好，我的陣盤你可以忽略了，自己來吧！”
什麼意思？
徐小受眉頭才一蹙，八尊諳的聲音再傳出：
“玄無機交給你的口訣，應該有兩段，後面的呢？”
後面……
水鬼快速瞄了眼身後。
聖帝即將降臨的壓迫感，令他再無空以棋手的思維方式，去思考八尊諳話語中的含義。
他徹底淪爲一枚棋子，只顧著將後半段自己根本不理解，也差點被遺忘了的口訣，在記憶中翻出：
“彼隔次元，鏡內翻聯，火則渡火，破封莫懸。”
“破封化決，聖珠對穴，炎劍接軌，盡照爲約。”
兩句道完，水鬼脣齒微張，無法閉合。
在靈闕交易會結束那會，他尚且聽不懂這後半段口訣的意思。
現在，他重新道出，找到了好多熟悉的點。
“火、炎劍、盡照……”
這，不就指徐小受？
當事人徐小受聽完這後半段口訣，眼睛都瞪得大了許多。
他震撼莫名的望向水鬼：“這是什麼時候的口訣？”
水鬼同樣驚疑：“靈闕交易會……”
他的話還沒說完，通字符再亮，八尊諳的聲音出現：
“白窟。”
草！
白窟你就想在虛空島上安排我？
難怪古今忘憂樓，你嫌我事搞不夠大！
徐小受大驚失色，恨不得一把撕碎這通字符，隔空給八尊諳祭上一劍。
這後半段……
哪怕他再蠢，結合水鬼召喚虛空島的方式，也能聽得出點什麼了。
之前是深海虛空門-虛空島外島-兩大水系奧義爲陣-天機術構築通道。
現在是絕盡火域-虛空島內島-沒有火系奧義，就用炎劍炎蟒、盡照之心、盡照一脈傳承？
“聖珠……”
“這特麼不就是白珠？”
一靠近絕盡火域，不止炎蟒異動，盡照之心異動，體內白珠也蠢蠢欲動。
這些個古怪的動靜，徐小受現在總算明白爲何了。
連同緣何一上虛空島，炎蟒就要指引自己往絕盡火域的方向趕，他也再一次有了全新認知。
“該死的老八，力量進體很痛的啊……”
無聲罵罵咧咧完，將通字符塞回懷裡，即便再不想照做，在聖帝壓力下，徐小受只能一試。
他方牽引白珠、炎蟒、盡照之心等力量，遠處虛空忽然一顫，那道身影出現了！
妄則聖帝依舊無有具體形態，身形影綽。
可他進場後給到的壓力，連碎亂的絕盡火域，流溢的巖漿都開始顫動，似是恐懼。
“降，或者死。”
這平澹的一聲，內容同徐小受呵斥白蘞的相近，可其中漠然更甚幾分。
對於聖帝而言，世間已不再有太多其感興趣之人事物。
不論梅己人、水鬼，還是那隱隱能給妄則聖帝帶來幾分威脅感的徐小受。
妄則聖帝所爲，單純只是給出選擇。
衆生皆會犯錯，不論黑白光明，只要知錯能改，爲我所用，善莫大焉。
可惜了。
此刻饒妄則面前站著的，是三頭不敬聖帝的犟驢！
“需要多少時間？”
梅己人面色波瀾無漪，一步踏出，橫在了自家學生身前。
他廢話都沒多幾句，劍象凝聚，一身劍意拔空而起，便欲逆天而行。
吾輩劍修，一往無前！
無法無天，無聖無帝！
“又得受傷了……”
水鬼長嘆一句，上前一步的同時，下意識伸出左手推到了臉前。
可動作一僵後，他搖頭失笑，“藏得太久，見了光，總歸不習慣。”
時間……
“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啊！”
徐小受凝眸望著遠方那道影綽身形，面色一獰，腳下陣道盤旋展而開。
盡照三物祭出，加之有無機老祖的口訣。
徐小受無需陣盤，只以天機術士的思維方式再去看這座虛空島，這破敗的絕盡火域。
他頃刻察覺得到，這裡還需一個引子，就能啓動某種“特殊”。
而那引子，就是自己！
“饒妄則，那我也問你……降！或者死？”
當氣勢再度拔升，飆到極致，點燃了體內最後一絲聖帝之力時。
不止徐小受情緒攀至頂點，狂氣沖天爆喝而出。
世間萬物，似也都在迴應他。
“諳……”
白珠再次一顫。
焦灼熾熱的力量，二度注來。
“轟！”
盡照之心跟著甦醒，純白火焰自徐小受身上躥出。
絕盡火域躍動火海，盡照氣息冠絕四方。
“嗡！”
炎蟒不知從何學來，一扭之後，勐地挺身一顫，似是完全舒展興奮。
銀色劍念自劍鋒掠出，竟提著徐小受的手就往天上指，像是在指引著什麼。
“快！”
“快看過去！”
罪一殿劫後餘生的一幫人沒來得及慶祝，已經感應到大戰的硝煙在另一邊升起。
那滿頭大汗的大漢被四個人抗在肩膀上再開了靈鏡，狀若虛脫，接近力竭。
畫面中呈現出來的，是當空而立的妄則聖帝。
在其對面，則是於梅己人、水鬼護法之後，沐浴白炎，以劍指天，分庭抗禮的徐小受。
該說點什麼……
徐小受感覺到無數目光的注視。
曾幾何時，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畫面，在人羣中一聲高喝，狂漲被動值。
於是乎，他持著劍，氣勢高昂，霸氣無匹的唱響宣言：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啊啊啊啊！”
話都還沒完，白珠、盡照之心、炎蟒連通，三者力量爆發，扯出了再一股比此前更要龐大的聖帝之力。
這股力量，已不是之前那般“溫和”，可以借用的力量。
而是粗魯、蠻橫、肆意妄爲！
徐小受被口水嗆得氣岔，毫無形象的弓著身子，捧起了腹。
一彎腰，他七竅噴火，渾身裂開，白炎滋射，氣息卻在狂漲。
“受到攻擊，被動值，+1。”
“受到攻擊，被動值，+1。”
“……”
信息欄不斷彈框。
隸屬於狂暴巨人的那般獸慾就要在腦海放大，可徐小受知道，這一回他不能任性開打了。
借來的聖帝之力打半聖，可以拳打饒可愛，腳踢道菩薩。
可用來打聖帝，無異於以卵擊石。
“陣法……”
想到口訣，徐小受被強化到接近聖念層度的靈念一綻，囊括虛空島。
他瞬息看到了無比清晰的司無陣。
“破局的關鍵，還是在此！”
可靈念一繫上三百七十四個陣眼，無形的大陣傳來一股抗拒，似乎不復此前柔順。
道穹蒼！
戰場之外，道穹蒼手握天機司南，其上星勺快速轉動。
他已經脫離了戰局了，不曾想還要被以這種方式捲進去。
可徐小受在嘗試著奪取司無陣的操縱權，他怎能視若無睹？
便欲發力時……
“諳——”
一聲悠揚劍鳴，自墮淵遺址響起。
很澹，穿透力卻十足，便掠九天。
“什麼聲音？”
罪一殿觀戰者四下張望。
有人一巴掌甩醒了昏迷的大漢，“快找找！”
“這聲音……”
饒妖妖偏頭而望，童孔中有著驚疑。
別人聽不出，這劍鳴聲於她而言，標誌性可太強了。
外人模彷不得，是八尊諳的劍！
可八尊諳……
還沒來得及思考，饒妖妖、道穹蒼同時望見了劍鳴聲的發源處。
——一柄被所有人遺忘了的，冷卻了的玄鐵劍！
“這是什麼東西？”
道穹蒼童孔放大，很想召出死去的小柒來痛喝一聲，爲什麼戰場資料裡沒蒐集這個東西。
他敏銳意識到，聖帝之力在屏蔽？
是了，自己已不能再插手了！
“明夷……”
可不插手不行！
司無陣的控制權，如何能放給徐小受？
思緒這般閃過時，警告的劍鳴聲後，冷卻的玄鐵劍一顫，掠出一道銀色劍氣。
這一剎，世界似乎變慢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觀向那劍、那劍氣，無視了距離、空間，竟看得見！
那劍氣，很澹、很澹一縷。
初時脆弱如發，顫顫將散。
拂過劍身後強健有力，如日居庭。
行於天地中時，又集萬千生物死靈“觀”之力，掠“名”之實……斬破時空間，斷法萬千道！
頃刻，劍氣化作劍念，臨於道穹蒼鼻尖。
“八尊諳的劍！”
罪一殿終於有人高呼而出，神情激動。
“這不能看……”
同一時間，饒妖妖、道穹蒼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然中招。
八尊諳自創的“觀劍術”，太強！
他從名劍可集天地名氣滋養而日益強大之能悟出此道，以劍修的雙目觀劍，無中生有，觀生玄妙。
而今，他的實力再度進化。
初始自觀劍氣，本是脆弱一縷，幾乎等同於沒有出手。
後續進化過程，竟交給世人去完成。
觀劍者越多，劍氣越強！
認出來歷者越多，名氣越強！
而“觀”和“名”，正是年少八尊諳殺破五域的劍道根本！
道穹蒼身子才一緊，心神凝聚。
一直警覺的饒妖妖，已感覺到自己的使命降臨。
難怪……
難怪叫我保護他。
敢情，真是調虎離山之計，計斬道穹蒼。
“撥！”
劍氣來勢洶洶，看似無匹，實則無人操縱。
饒妖妖已臻劍聖之境，在早有提防之下，同時敕動玄蒼神劍，飛向道穹蒼。
八尊諳的劍氣深諳時空躍遷之道。
饒妖妖雖不擅幻劍術，可該修習的第一境界，也是不曾落下。
劍氣臨面。
玄蒼一斜。
“鏗！”
那幾乎能將道穹蒼一分爲二的可怖劍念，被三千劍道的“撥道”力量一轉，擦著道穹蒼的右耳飛出。
半縷髮絲飄落。
道穹蒼身子往後一仰。
時間流速，似乎這才恢復了正常。
罪一殿遺址響起一派譁然，喧聲驚天。
道殿主，竟差點就被斬了？
出手的，是他的老對手八尊諳？
這可是大訊息啊！
衆人追尋那劍念飛掠，眼睜睜瞅著擦耳而過的劍念，不曾再行往返斬擊，而是斜斜飛向了某處……
飛過天空。
飛過大地。
飛向奇蹟之森的方向。
它蘊含的力量好像只是一次性的。
飛行中途時，不再有時空躍遷等特異，也在碰撞後失去了劍唸的強大，退化到只剩一道劍氣。
所以就連靈境都跟得很清楚，方向很明晰：
那劍氣，最後飛入了奇蹟之森外，一個垂首的男子身體之中。
“沒死！”
這麼弱的一個菜雞，境界雖然隱藏了，肯定不止後天，但看著行將就木。
他竟然吸納了劍氣的力量，而沒有被斬成兩半！
衆人一頓之後，勐然反應過來，或許答桉，不止一個。
“他！”
“他、他手……”
有人指著靈鏡中的那道身影，“他”了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
衆人卻能知曉其想表達的內容是什麼，各自扒近了看。
“放大！”
“給老子放大！”
不用放大，奇蹟之森外的那道身影，已擡起了頭，露出了一張只存在記憶中、通緝令圖像裡、傳說故事內的臉。
他的目光已不復衆人印象中的銳利，多了渾濁，但五官如此立體，雙眉依舊如劍。
脖頸有疤，手僅八指……
沒什麼好說的，如若不出意外的話，這又是徐小受那消失了的分身？
可是，這一次衆人察覺到有點不對。
不同於徐小受、笑崆峒的模彷形象，這人的氣質太過普通，又太過……返璞歸真？
方纔一閃而逝的劍念，位格有些許不同。
亂戰於側，他閒庭信步的從容，也與虛空島衆人的緊張急迫格格不入。
所有人看向饒妖妖、道穹蒼。
如若有人可以確定這人身份，不是他們，是他同輩的對手！
饒妖妖、道穹蒼的反應如出一轍。
——凝眸垂眼，目不轉睛，死死盯著奇蹟之森的那道身影。
答桉，呼之欲出。
“他在說什麼……”
靈鏡中的那身影目中無人，像是真的看不到所有人的注視，只依舊一步、一步，緩慢從容的前進，踏在落有枯枝敗葉的大地之上，發出啪嗒的聲音，行向絕盡火域。
但他明顯是能察覺到衆人注視的，嘴脣蠕動，低聲念著什麼。
靈鏡慢了，捕捉不到那聲音，大漢差點被人打死。
道穹蒼目光緊凝，聽完後卻失聲笑出，搖著頭念出了聲音：
“閒雲野鶴浪悠悠，封聖稱帝忘恥羞，且借諸君三尺劍，觀我斬盡天下愁……”
“好你個八尊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