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風暴得以平息。
餘琛對面，奇門道尊的身影也隨之消散而去，灰飛煙滅。
——那萬道凝結而成的巨鼎都在一瞬間被方寸天碾碎了去，並非全盛的奇門道尊自然也是如此。
然後，在遙遠的黑暗裡，他的身影再一次浮現出來。
——梅開二度。
替命傀偶，再度發揮作用。
但這一次，奇門道尊臉上再也沒有了任何一絲劫後餘生的喜悅。
只有驚恐。
他望著那平息的風暴裡黑袍獵獵的身影，只感覺一股涼意從頭衝到了腳，脊背發寒！
因爲想要復仇，所以他和初元道尊一起調查了餘琛的所有一切。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現這個傢伙的成長速度簡直快得可怕。
僅僅是短短幾十年，便已經超越了皇族古仙，達到了能夠和帝主的半身媲美的程度。
——這若非是親眼所見，他們只會覺得天方夜譚。
所以他們也很清楚，復仇一事，已經是迫在眉睫，說不定再過個幾年幾十年，哪怕鎮元子還沒有甦醒，他們都已經打不過餘琛了。
可即便如此，奇門道尊也從未曾想過，不用再等幾年幾十年。
現在，這個親手毀滅了大源一脈希望的傢伙，就已經真正達到了帝主和道尊的境界。
成就至強者！
萬道之鼎，已經算得上是奇門道尊最爲強大和手段和最後的底牌了——甚至因爲並非全盛之態，施展這般手段他還付出了相當的代價，虛弱無比。
可即便如此，堂堂道尊的無尚神通卻也被對方輕易破除。
甚至倘若不是替命傀儡，此時此刻的他恐怕早已和萬道鼎一同化作了灰燼。
感到絕望。
這是奇門道尊在漫長的生命裡，少數幾次感到徹頭徹尾的絕望之一。
對方不是靠什麼歪門邪道陰謀詭計，而是在堂堂正正承受了他最強的一擊後，揮手將其覆滅。
“不……”
在幾乎被那絕望的洪流給吞噬之前，奇門道尊猛然晃了晃腦袋，搖頭。
“還有機會……初元……還有初元……只要堅持到她回來……一切都還有機會……”
於是那雙眼眸中，再度亮起了光亮。
他擡起頭，看向餘琛，就好似那負傷的野獸，目光依舊猙獰而癲狂：“哪怕你已成就帝主！哪怕吾不敵你！但那有如何？你殺不死吾輩！而等初元歸來，結果仍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餘琛矗立黑暗裡，望著他，並不著急，只是輕輕搖頭：“但那是後面的事了。”
奇門道尊一愣。
“倘若不是知曉你有替命傀偶；倘若不是知曉你很難殺死；倘若不是知曉你哪怕灰飛煙滅也能重生……”
餘琛臉上突然盪開笑容，但看在奇門道尊的眼裡，卻讓他渾身更加冰寒！
“——倘若不是知曉這些的話，方纔我肯定不會讓方寸天將你也捲進去。”
奇門道尊聽不太懂。
——這傢伙什麼毛病？
雙方已經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了，難道他還那般心慈手軟？
不！
不可能！
這傢伙在天葬淵上開門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讓數萬大源族人生死循環的時候，可沒有任何仁慈之心。
而且……
奇門道尊看向一步一步走來的餘琛，他看到這張年輕的臉上，掛著的是那冰冷的笑容。
——那種表情他太熟悉了，自個兒先前以爲即將大仇得報的時候，同樣也是這般神情。
“聽得懂吧，你？”餘琛繼續在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亦或者說，你不會認爲，做了這些事以後，我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吧？”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
卻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恐怖烈火，從天而降，化作綿綿的無窮火海焚燒而出，九條恐怖的巨龍在火海之中翻騰咆哮，渾身沐浴著金紅色的熾烈火光，直衝天際之後朝著奇門道尊傾壓而來！
九龍神火！
下一瞬間，奇門道尊只感覺他渾身上下都被無窮無盡的熾烈高溫所裹挾，那已經超越了大道之火的火焰，無時無刻不在著射著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縷靈魂，那無比熾烈的痛苦，他親身感受到了，完完全全。
於是，碾壓。
一邊是虛弱無比，精疲力竭的大源餘孽道尊；一邊是全盛狀態，殺意無窮的今世帝主。
孰強孰弱，已無需質疑。
僅十幾個呼吸的功夫，在奇門道尊憤怒的咆哮之中，那恐怖的火焰便將他燒得灰飛煙滅，一絲不存！
然後，替命傀偶。
伴隨著虛空蕩開水波一般的漣漪，奇異之光再度浮現，奇門道尊的身影再度出現在那遙遠的黑暗。
餘琛打了個響指，將那九龍神火收了起來，然後繼續朝他的方向邁步而去。
那冷漠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憤怒的火焰，但平靜的眸子就好似暗流涌動的汪洋，充斥更加沉悶的可怕憤怒。
——怎麼可能讓奇門道尊一死了之？
一直以來，餘琛可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他一直堅信和秉承的只有一件事。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倘若奇門道尊只是想殺死他，那他也會施以同等的報復，讓對方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但奇門道尊做了什麼呢？
他們爲了報復餘琛，讓整個人界東荒發生恐怖動亂；讓天機閣無數無辜生靈慘死，讓姬天明受盡折磨剝離天道，強迫餘琛親手殺死上京一萬萬生靈打開門，更是奪走了地府的天道，意圖毀滅陰曹地府……
這些都是絕對不能夠被容忍的。
——餘琛認爲修行之事，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你要殺我，我就要殺死，很簡單的道理。
可波及親朋故友，無辜凡人……那就太不可饒恕了。
“你們在東荒東荒的時候，你們在抓走姬天明的時候，你們在創造出那血色門扉的時候……一定很期待吧？一定很高興吧？一定充滿了暢快吧？”
餘琛一步踏出萬萬裡，幾步之間，便已貼近了奇門道尊。
“——但那些事，都是有代價的，現在，到了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下一刻，在奇門道尊面前站定，那年輕的面龐之上，冷硬如鐵。
“——準備好了麼？大源的餘孽？”
然後還不等奇門道尊說話，餘琛握拳，一拳轟出！
奇門道尊驚駭之下，揮手之間，又凝結出那黃金天鍾，護住全身上下！
下一刻，餘琛那小小的拳頭之上，灰色霧氣涌動，六道輪迴煌煌降臨！
轟隆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恐怖轟鳴之聲響徹整個黑暗，六道輪迴之力瘋狂奔涌咆哮，僅一瞬間便撕裂了無窮黑暗，同樣撕裂了那黃金之鐘！
以及……奇門道尊。
剛復活過來還沒有喘息之機的奇門道尊，便立刻被那恐怖的輪迴之力碾碎，灰飛煙滅了去！
但他不能死。
他還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還沒有完成復仇。
所以哪怕被蹂躪，被碾壓，他也要活著。
於是再度使用那替命傀偶。
伴隨著水晶人偶灰飛煙滅了去，奇門道尊的身影再度在遠方重現出來。
他剛欲出聲，詛咒或怒罵。
可下一瞬間，周遭泛起茫茫的濃烈白霧，四方紅白門關從天而降，佔東西南北。
門關之下，懸一口殺劍。
下一刻，雷聲涌動！
四口殺劍瞬間落下，化作青紅黑金四道流光，貫通了奇門道尊的腦門兒！
唰！
恐怖的殺意瞬間爆發，捲起萬丈高的恐怖劍刃風暴，瞬間將奇門道尊完全攪碎！
又死一次！
遠處的姬天明和餘修，目睹了這一切。
並不意外。
畢竟他倆一個和餘琛早就認識，一個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所以都很清楚他是什麼秉性。
——睚眥必報。
“真是慘啊……”姬天明嘖嘖感嘆：“——這奇門道尊恐怕只顧著調查判官做了哪些事兒，而忘了看清他的身份了……酆都大帝啊，掌管天下最殘酷的刑罰，可不會讓他這般輕易死去了。”
“不過就算是他們切身體會過了，恐怕也不會有任何後悔吧？”餘修喃喃自語，露出一抹悲哀之色：“——仇恨，已經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了，沒有仇恨，就沒有生命。”
姬天明聽罷，也是沉默。
大源餘孽……可恨，又多少有些可悲。
“不過，似乎沒有什麼作用。”姬天明看著那一次次死去地奇門道尊：“——他似乎並不覺得痛苦。”
“會痛苦的。”餘修輕輕搖頭：“你認識他那麼久了，應當知曉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姬天明一怔。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另一邊，如姬天明所說的那樣，奇門道尊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所謂的“痛苦”。
哪怕被一次又一次殺死，哪怕被那無數種手段神通折磨，被燒成灰燼，被洪水淹沒，被厚土鎮壓，被恐怖的力量撕裂身軀和靈魂……他眼中都只有無盡的憤怒，而沒有半點屈服。
終於，在數百次的死亡和復活以後，奇門道尊看著臉色依舊冷漠的餘琛，搶在他繼續出手之前，獰笑著開口：“很失望嗎？”
餘琛停下了動作。
“很失望吧？”
奇門道尊重複了一句，然後好似憐憫一般地看著餘琛：“你想讓吾恐懼？你想讓吾害怕？你想讓吾痛哭流涕？你想讓吾悔不當初？所以你一次又一次殺死吾，一次又一次折磨吾？
那你就要失望了，肉身之痛，靈魂之痛，對於吾而言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意義。
你殺死吾一次，和殺死吾一萬次，吾都不會感到任何難以忍受。
反而是你。
初元就快要回來了，她和吾可不一樣，她乃是全盛姿態，你鬥不過她。
而且，你應當已經知曉了吧？她奪走了你陰曹地府的天道。
所以……你也知曉的吧？最後的結果仍然只有一個——你會親眼看著，看著你的親朋故友，看著你的陰曹地府灰飛煙滅以後，絕望死去！
至於眼前，你對吾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說完這些話以後，他甚至都懶得抵抗了，張開雙手，坦然赴死。
“——來吧，再一次無能爲力地殺死吾，宣泄你那可悲的怒火，然後……等待那即將到來的窒息的絕望！”
說罷，竟閉上了眼。
但詭異的是，預想中的恐怖的攻勢，卻並沒有到來。
奇門道尊眉頭一皺，擡起眼簾。
便見餘琛沒有任何動作。
“沒有意義？”
餘琛臉色平靜地望著他，搖頭道：“怎麼可能會沒有意義呢？你的替命傀偶，每一次施展，都要耗費你一縷靈魂對吧？”
“那又如何？吾輩魂魄之龐大，足夠支撐吾施展數萬次替命之道。再說了，哪怕吾輩靈魂耗盡而亡，對於你而言也很可惜吧——畢竟，吾輩對你做出了那麼多事，但吾輩卻沒有體會到……痛苦。”奇門道尊咧開嘴，猙獰得像個瘋子。
“用一次替命傀偶，你的靈魂就會虛弱一分。”餘琛看著他，搖頭道：“——我殺死你這麼多次，就是爲了這個。”
奇門道尊怔住。
什麼意思？
“大源的餘孽啊，現在纔是……真正的享受。”
餘琛並不向他解釋，只是搖頭，打了一個響指。
“——長夜漫漫，暮光如墨，睡吧。”
話音落下，奇門道尊只感覺渾身上下，一股無盡的疲倦襲來！
無法抵抗。
但他原本是應當能夠抵抗的。
可因爲使用了數百次的替命傀偶，他的靈魂消耗頗爲巨大，虛弱無比。
儘管強撐著不進入夢裡，但僅堅持了一瞬間，便酣然入夢。
然後，遠處的姬天明和餘修都看到了。
僅在陷入夢境的一剎那間，那原本被殺死了數百次，被火燒，被雷劈，被無窮無盡的各種手段殘酷虐殺都沒有任何“痛苦”的堂堂道尊！
竟是……嚎啕大哭了起來！
哭得痛徹心扉，哭得淚流滿面！
“不！不要！絕不要！”
“吾不要看……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發自內心的哀嚎，迴盪在整個黑暗的天地裡。
刺耳驚心。
聽得姬天明和餘修，都是心頭一寒。
“夢裡……有什麼？”姬天明無法想象，這個無論如何都從未低下頭的，腦海裡只有怒火和復仇，心堅如鐵的奇門道尊究竟遭遇了什麼，纔會瞬間變成這般痛哭流涕的狼狽模樣。
“或許……是地獄呢？”
餘修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