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

這三日來，陳長應每天都會到柳城一趟。

一邊想辦法繼續(xù)打探其他四種藥引的消息，另一邊也會去軒寶齋詢問情況，沿途看看沈燕有沒有給自己留下標記。

至於說青陽宗內(nèi)部，他基本不指望了。

經(jīng)過一番探查，關(guān)於黑庚金、烏陰藤、無恨水、石中火這些天材地寶的特性介紹，自己已經(jīng)瞭解的十分清楚。

同樣也搞清楚的就是，宗門丹閣並無這些藥引的相關(guān)儲備。

所以，還是隻能在外面想想辦法。

轉(zhuǎn)過一處街角，隨意的掃視著周圍的情況。

剎那間，他的目光不禁聚集在一處泛黃的牆根處。

那裡標記著以木炭爲筆，自己專門只告訴過沈燕一個人的記號。

終於要有消息了嗎？

在此之前，他一直未曾主動找過對方，也沒有考慮過女子拿錢跑路的情況。

畢竟那僅僅只是一百兩銀子，本來也只是靈光一閃的念頭。

如今，這對於陳長應來說，反而是意外之喜。

憑藉鼻屬性千里追蹤的能力，外加上那份獨特的馨香。

幾乎沒有耗費太多時間，尋至一處酒樓外，他看到了一個樣貌普普通通的糙漢子。

眼眸中劃過一絲詫異，記憶中的氣息明顯就是從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他和沈燕之間？

帶著這份疑惑，陳長應又仔細多打量了幾眼。

然後發(fā)現(xiàn)，對方的耳畔脖頸處有著細小的絨毛，這屬於是未出閣女子纔有的標誌。

這人分明就是沈燕。

只不過用了些易容術(shù)而已。

沒有詢問對方這樣做的具體原因，他主動上前幾步，語氣平靜道：“先進去吃個飯吧?！?

話罷，他便徑直走向旁邊的那間酒樓。

望著那道白衣長袍的背影，沈燕以前已經(jīng)見識過對方通過某種手段，輕鬆找到自己的能力。

所以並沒有感到太意外。

邁開步子，保持著一個糙漢子應該有的姿態(tài)。

她隨即跟上那位公子，走進了酒樓。

依然是一間隔絕於外的雅間。

此處的佈置，與先前兩個人相談的地方相差無幾。

在這裡隨便吃一頓飯，至少需要二十兩銀子。

一天三頓，便足以抵得上自己領(lǐng)著那些弟兄們忙忙碌碌一個月。

腦海中僅僅只是劃過這樣一個念頭，並未再深想下去。

她先是看了眼桌子上已經(jīng)擺滿的珍饈美食，然後詢問道：“公子所說的烏陰藤，是不是一種形似水仙，可以在水中生長、也可以在泥土中生長。”

“但如果種在泥土中又澆灌了水，便會化作藤蔓的一種天材地寶。”

又是種在水裡，又是種在土裡，還有什麼澆水之類的。

這番描述，聽上去感覺繞來繞去。

但陳長應先前已經(jīng)對這些藥引有了較爲充分的瞭解，所以他知道對方所說的都是真的。

當初的隨意爲之，居然真的有了實質(zhì)性的收穫。

他當即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沒錯，確實是烏陰藤。那東西現(xiàn)在在哪？”

對於這句追問，沈燕也沒有故意賣關(guān)子。

或者趁著這個機會漫天要價。

只是語氣平靜道：“柳城東街，翠坪巷子裡的勾欄。有一位名叫婁巧的紅倌人，屋內(nèi)栽種著這樣的天材地寶?！?

勾欄？紅倌人？

陳長應確實想不到，這東西居然會出現(xiàn)在某處風月之地。

聽完該消息後，他倒也不急於一時。

主動拿起筷子，然後示意道：“現(xiàn)在先吃飯，待會你帶我過去一趟?！?

相比於上次的謹慎小心，這次因爲帶來了極爲有用的消息。

哪怕沒有某人這句話，沈燕其實也不會太客氣。

而且，當她知道已經(jīng)自己在對方面前暴露。

吃相方面，不再進行任何掩飾。

彷彿真的就是一個糙漢子，雖然沒有吧唧嘴之類的行爲，但對比其他女子，她顯得十分乾脆爽利。

……

一碟鹽花生，一壺清茶。

二樓的雅間內(nèi)，細簾將裡面的情況遮了起來。

吃完飯後，專門通過法寶面具也易了容的陳長應跟著沈燕，來到了對方所說的那處勾欄。

目之所及之處，最前方的臺子上，正進行著戲曲表演。

時不時還能引得臺下的衆(zhòng)人，連聲叫好。

很顯然，此地不單單隻有皮肉生意。

根據(jù)沈燕所述，這裡白天基本上是清倌人獻技，晚上纔會有紅倌人獻身。

當然，有些紅倌人也會在白天接客。

只是那位名爲婁巧的女子，屬於這裡名聲最大的一位，明顯並不在此列。

甚至每晚只接待一人。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規(guī)矩。

當日價高者，皆可得之。

沒有表現(xiàn)得太心急，陳長應暫時將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戲曲上面。

聽著聽著，確實覺得有些意思。

轉(zhuǎn)眼間，便過去了兩三個時辰。

桌上的清茶，已經(jīng)換了一壺。

那一小碟鹽花生，也已經(jīng)吃得七七八八。

至此，十幾只華燈被勾欄內(nèi)的夥計高高掛起。

意味著夜幕已經(jīng)降臨。

相比於先前的客人，如今的一樓大廳內(nèi)多了許多嘈雜聲。

戲臺上的清倌人，開始慢慢退場，結(jié)束了今日的獻技表演。

身著鮮豔服飾，抹著濃烈香粉胭脂的紅倌人，紛紛開門接客。

看著眼前的這番無縫銜接的轉(zhuǎn)變，陳長應也逐漸收回了剛剛沉浸在戲曲中的心思。

安靜的等待著，那位名叫婁巧的紅倌人現(xiàn)身。

大概一刻鐘之後。

伴隨著細軟的吆喝，“婁巧姑娘出客，底價三百兩銀子。不知哪位爺，今夜能抱得美人歸。”

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二樓的樓梯口處，一位擺動著豐綽的腰間，老鴇打扮的女子，搖著手中的圓扇。

至於那位名氣極大的紅倌人，卻並沒有出現(xiàn)在衆(zhòng)人面前。

察覺到了身邊男人的目光變化，

沈燕出聲解釋道：“那位婁巧姑娘，從來不曾當衆(zhòng)示人。只有進到三樓左手邊那間屋內(nèi)的客人，才能單獨會見?！?

“烏陰藤也就在那間房間內(nèi)?！?

不輕易見人的紅倌人。

本來陳長應還覺得有些奇怪，但聽到其他二樓雅間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傳來的叫價聲。

“三百二十兩、三百六十兩、三百八十兩……”

他才反應過來，這其實是極爲高明的營銷手段。

沒有著急跟著喊價，陳長應先是動用了自己的耳力，探聽了一番目標屋子裡的動靜。

幾分鐘後，他的眼眸中不禁浮現(xiàn)出一縷沉思。

而此時此刻，價格已經(jīng)被喊到四百八十兩。

衆(zhòng)人紛紛選擇退出。

沒有了新的競價。

眼看著老鴇準備開口，確定最終的人選。

沈燕發(fā)現(xiàn)身邊的男人在發(fā)呆，連忙提醒道：“公子，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人喊價了?！?

聽到這番話，陳長應才重新回過神來。

他先是朝著那間屋子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變換著另一種聲音道：“五百兩?！?

原本已經(jīng)張開口，準備宣佈歸屬權(quán)的老鴇，眼睛裡浮現(xiàn)出一道亮光，重新將嘴巴閉上。

這種時候，根本用不著自己煽動情緒。

安安靜靜的在一旁站著即可。

果然，沒一會二樓雅間內(nèi)傳來了新的叫價，“五百二十兩?！?

“六百兩?！彼资厘X對於陳長應來說，基本上算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更何況，他是爲了烏陰藤而來。

“六百二十兩！”

“七百兩?！?

下意識攥緊了拳頭，龐超深深地望了眼非要跟自己爭搶，位於正對面的雅間。

如果是平時，他早就亮明自己紅鵬幫頭目的身份，讓那個混蛋知難而退。

但現(xiàn)在，幫派上下都在抓緊時間尋找，當初給巨角盟站邊的人，要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陪葬。

其中有幾個傢伙似乎提前得到消息躲得很隱蔽，也因此惹惱了二當家。

他這次出來消遣，絕對不能太高調(diào)。

否則，要是讓二當家知道，恐怕小命難保。

也正是考慮到這一點，他死死盯著那個和自己作對的雅間。

並未有更多動作。

準備事後再隨便找個理由報復。

至於現(xiàn)在，則是放棄了更近一步的喊價。

搖動著園扇，老鴇妙目連連的看向最後喊價的雅間。

整整七百兩銀子，人家雖然只在最後時刻喊了幾回價格。

但每次都非常的爽快乾脆，明顯就是不可多得的金主。

待到再無其他人競價，連忙示意夥計去拿錢。

半刻鐘後，看到夥計重新退出房間並點了點頭，隨即宣佈道：“三號雅間的大爺，今晚可以在婁巧姑娘的房間裡過夜。”

話罷，她主動上前，蓮步款款的走到雅間門口，準備親自帶路。

不一會，當房門打開，一位白衣長袍的公子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

單單就是這份氣質(zhì)，便能瞧出眼前的公子不同於常人。

就是模樣稍微普通了點。

不過這也正常，如果人再長得俊俏些，哪還需要來這種地方。

周圍的許多看客，也同樣將目光放在了從那間雅間走出的目標身上。

想知道一言定乾坤，最終有幸進入婁巧姑娘房間內(nèi)的，究竟是何人。

只可惜，大家都不曾知道，柳城還有這樣一位人物。

心中稍稍有些失望，因爲這等於是少了一個，今後可以胡吹亂侃的話題。

不過，對於早早打定另外主意的龐超來說，在發(fā)現(xiàn)對方確實不是什麼招惹不起的人物後，報復心思更盛。

眼見著那個穿著白袍的男人，進入了本該屬於他的房間。

緊接著，原先的雅間內(nèi)又走出一人。

從模樣來看，應該是一名小廝。

當那名小廝快要走出勾欄時，龐超終於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按照他起初的想法，是想讓自己身後的兩名手下，在這裡盯著。

自己重新找一名紅倌人，平息下怒火。

等明天一早再行算賬。

但現(xiàn)在既然看到了那傢伙的隨從，自然還是先討要點利息再說。

抱著這樣一個念頭，他領(lǐng)著身後的數(shù)名手下，腳步匆匆的離開雅間，跟了上去。

喧鬧的大廳內(nèi)，此番行徑並未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

陳長應這邊，已經(jīng)走進了屋子，當然更不可能想到外面還另有事情發(fā)生。

此時此刻，他終於見到那位名爲婁巧的姑娘。

一彎淡淡的描眉，略施粉黛，翠綠簪子將長髮高高盤起。

如果旁人看見，絕對會忍不住讚歎一句端正漂亮。

不過陳長應的眼眸平靜無波，他當前所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從最初被沈燕指明，那位喚作婁巧的姑娘就在這間屋子時，他便稍微動用了一下自己的耳力。

結(jié)果卻沒有從中聽到任何動靜。

就連微弱的呼吸聲都沒有。

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會沉思片刻。

以爲這是因爲隔音陣法所致。

甚至還連帶著思考，一個小小的勾欄內(nèi)，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然而當他走進房間，專門留意過四周才意識到，此地並不存在什麼隔音陣法。

這反而更像某種幻術(shù)。

所幸，自己當初在妖女構(gòu)建的虛幻場景中待過兩次。

神識已經(jīng)足夠堅韌，也知道該如何破除一些簡單的幻象。

再下一秒鐘，當他重新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這裡面除了自己之外，根本一個人也沒有。

至此，他也終於明白那位所謂的婁巧姑娘，從不公開現(xiàn)身的真正原因竟是這樣。

而在房間旁邊，佈置著一個可以從隔壁房間打開的小窗。

如今那個窗戶便是打開的狀態(tài)。

一位霓裳美婦，此刻正站在窗邊。

身材豐腴，眉眼猶如丹杏。

對方的目光並未放在他的身上，卻明顯是瞧著屋內(nèi)的動靜。

而如果陳長應沒有堪破幻術(shù)，恐怕根本無法知曉對方的存在。

霎時間，小窗旁出現(xiàn)了新的動靜。

原先的老鴇從外面走進來，完全換了副語調(diào)，輕聲說道：“柳姐，昨日的信息已經(jīng)整理完畢，你看？”

依然保持著現(xiàn)在的姿態(tài)，殷素柳並未回頭。

原先她之所以經(jīng)營這處勾欄收集信息，是因爲她要尋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

不過幾個月前，她得知自己的弟弟早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

如今，繼續(xù)收集信息則成了一種習慣。

一種不想改掉的習慣。

幽幽的呼出一口蘭氣，殷素柳停頓片刻後，隨後開口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面對這聲回答，老鴇並未多問。

轉(zhuǎn)身便離開了房間。

聽著耳邊響起的關(guān)門聲，霓裳美婦也已經(jīng)無心關(guān)注屋內(nèi)的動靜。

她本身就只是爲了確保不要出現(xiàn)意外狀況。

現(xiàn)在，既然裡面的客人並未表示出任何異樣。

也就說明一切正常。

懶得再多看屋內(nèi)一眼，她伸出手準備將窗戶關(guān)上離開這裡。

然而，就在她無意間晃過那個站在原地的客人瞬間，美眸卻微微一愣。

那道身影，彷彿與自己已經(jīng)故去的弟弟重合。

緊接著，她微蹙著煙眉。

不禁忘記了彼此的身份問題，直接從一處暗門，走進了隔壁房間。

準備好好進行一番說教。

告訴對方不應該來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