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京市某家康復中心內(nèi)。
飯後的傍晚。
後院裡。
一段優(yōu)美的音樂吸引了許多病人患者圍觀,許多正在散步的老人、醫(yī)護人員,在聽到這琴聲之後,都忍不住駐足停留。
大家站在柳樹下,觀賞著眼前的這場演奏,臉上流露出欣賞和愉悅的神色。
院子中央,
甘言雨深情拉奏著大提琴。
林天站在不遠處,手持著甘華的輪椅把手。
“雨兒現(xiàn)在的演奏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甘華一臉欣慰,喃喃道。
儘管已經(jīng)不是他甦醒後第一次看到甘言雨的演奏了,但每一次,仍然會被甘言雨再次驚豔一次。
直到現(xiàn)在,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短短一年的時間,甘言雨竟然會有如此進步。
“這首曲子叫什麼?”
甘華轉(zhuǎn)過頭,看向了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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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調(diào)前奏曲》。”
林天說。
“真是美麗的韻律。”
甘華說著,擡起手,忍不住的,在空中做了一個拉奏大提琴的姿勢,跟著旋律,輕輕搖晃著身體。
林天看著這一幕,略微有些驚訝。
隨後,甘華放下了手,微微低下頭,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
“怎麼樣?”
林天問道,
“言雨的演奏,找到你說的‘敬畏之心’了嗎?”
“這就是你們今天晚上過來找我的原因?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成果?”
甘華笑了笑,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屑,
“臭小子,要是有那麼容易就讓你們找到的話,我怎麼會說是你們?nèi)タ茽柋暗淖钺嵋粋€阻礙。”
“所以這不是來找您取經(jīng)了。”
林天立刻陪笑道,一雙手,在老頭的肩膀上捏了捏。
結果因爲用力過度,尚未恢復身體的甘大爺立刻發(fā)出了一陣哀嚎:
“疼疼疼!鬆手!”
林天壞笑著收起手。
“以前手勁也沒這麼大啊,彈鋼琴一年增長這麼多?”
甘華揉了揉肩膀,疑惑道。
“彈鋼琴久了,確實強度上來了。”
林天說道。
其實這個跟他彈鋼琴還真點關係。
但是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在系統(tǒng)這裡提升過一次身體強度,當時把整個身體素質(zhì)都提高上來了。
也就是甘大爺沒機會感受林天的牛子強度,不然他肯定會更加驚訝。
不過沒事,
甘大爺沒機會體驗的,他的孫女會代償。
到時候讓甘言雨跟甘大爺好好形容一下,大爺聽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林天如此想著,腦袋忽然又被甘大爺擡起手砸了一下。
“別走神,跟你說話呢。”
“好好好。”
林天老實巴交。
也就只有甘大爺敢這麼對林天了,要是換一個人,這會已經(jīng)被林天測碼了。
這真沒辦法啊。
他既是林天的大爺,同時也是林天未來老婆的爺爺。
雙重身份下,性格強勢如林天,也得把頭低下做人。
“我想跟你們說的是.”
甘華擡起頭,繼續(xù)看向演奏中的甘言雨,表情忽然平靜了下來,
“音樂的重量,不是我給你們講幾個理論,說一些道理,你們聽進去了,就可以領悟到的。”
“他需要你們自己去經(jīng)歷,等你們親身感受到的那一天,你們就做好了前往世界比賽的準備。”
聽著甘華的話,林天沉默不語。
這個時候,甘言雨的演奏落下了帷幕。
圍觀的病患和醫(yī)護人員紛紛鼓起了掌,他們當中,大多數(shù)的病患都是老人。相較於年輕人,老人們似乎更喜歡這樣的純粹古典樂演奏。
“謝謝大家!”
甘言雨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從每一個方向向老人們鞠躬。
這一活潑乖巧的形象,讓一衆(zhòng)老人喜笑顏開。
“真好一姑娘啊,如果是我孫女就好了。”
“想介紹給我孫子,但想了想我那龜孫不配。”
“好聰明的小孩,還懂事.”
“是我閨女就好了!”
院子裡其樂融融,大家半開玩笑地討論著。
老人們不認識什麼大提琴家,也不知道什麼月光和貓。
但是,眼前這個19歲的少女,卻讓他們充分感受到了一個夢寐以求的閨女的模樣。
此刻,
甘華看著甘言雨的眼神裡,也是飽含著驕傲與自豪。
他既想是對林天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看看啊,這就是我孫女.”
“她一定能在科爾杯震動全世界,成爲最強的大提琴家。”
“一定會的.”
就在這個時候。
林天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
開口道:
“大爺,你後悔參加了那一年的科爾杯嗎?”
此話一出,
坐在輪椅上的甘華,頃刻間僵住了身體。
林天站在輪椅後,看不到甘大爺?shù)谋砬椤?
但是從手中輪椅把手紋絲不動的平靜中,心中,隱隱有了些許答案。
“其實,大爺你口中所說的‘重量’,到賽場的那一刻,已經(jīng)成爲了你的負擔,對吧?”
林天壯起膽子,幾乎是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口。
“所謂的重量,不僅僅是古典音樂的重量,還有那些全部肩負在身上的責任。”
林天大膽驗證著自己的猜想。
“必須要贏,一定要贏,哪怕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爲力,哪怕知道自己可能已經(jīng)贏不了這場比賽了,但是,仍然要在絕望之中,拿起琴弓,繼續(xù)演奏下去。”
“而當結果真正來臨的那一刻,前輩,你是否後悔了呢?”
林天平靜地說道,內(nèi)心,早已經(jīng)是一片驚濤駭浪。
不斷強調(diào)著自己肩負的責任。
幻想著讓古典音樂再次屹立在世界之巔上。
等真正站在世界賽的舞臺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回頭之路。
無數(shù)雙眼睛,早已經(jīng)將甘華架在火上炙烤。
在那個地方,輸?shù)舯荣悺拇?6年,不再演奏大提琴。
真的是因爲“輸了比賽,道心崩潰”嗎?
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就是一場贏不了的比賽呢?
當站在那個音樂家們夢寐以求的金色大廳裡,演奏出古典樂的那一刻,感受到來自評委的冷眼,觀衆(zhòng)的沉默的時候。
心中,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了吧?
“.”
如果這一切成立的話。
所謂的下藥事件是真是假,似乎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無論甘老是不是真的被下藥。
什麼都無法改變,那一瓶“改變了世界線”的藥,根本就是一個僞命題。
並不是因爲這一瓶“藥”,改變了世界。
而是因爲,
世界馬上要改變,
無數(shù)仍然心存希望的人們,不願意承認自己輸?shù)粢磺械娜藗儯枰黄窟@樣的“藥”,來告慰如同枯葉一般絕望的內(nèi)心。
這一切,都是林天的猜想。
在與高振陽的聊天后,他的內(nèi)心,只是隱隱有些疑問。
而在江邊,碰上那個粉絲之後,林天漸漸確定了自己的內(nèi)心的猜想。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話,那所謂的重量,就不應該過多地讓甘言雨揹負.不然的話,一定會重現(xiàn)
“我不後悔。”
甘華的聲音一出口,林天愣住了。
“我沒有後悔過,參加那一年的科爾杯。”
當甘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剛好走過來的甘言雨聽到了,一時間,少女也怔在了原地。
“林天,有一點,你沒有說錯。”
甘華擡起頭,臉上泛起一絲苦澀,
“我的確深陷束縛之中了.”
“只不過,那並不只是夢想的責任,不只是夢想那麼簡單.”
不只是夢想?
林天心中有些疑惑,他們當初,不正是一羣爲了夢想逆流直上的音樂家嗎?所以纔會有那麼多的故事。
忽然,
林天驚訝地看到。
面前的老人,擡起滿是皺紋的雙手,捂住了臉。
“房子青、趙建力、李尚文。”
“郭勇、陳建國、於向前”
“等、等一下。”
林天有些摸不著頭腦,“大爺,你在說什麼?這些人是誰?”
“曾經(jīng)跟我一起演奏的老朋友們。”
“樂團的?”
林天有些怔神。
甘華沒有解釋,只是自顧自地將名字全部默唸了一遍。
隨後,鬆開手,轉(zhuǎn)過頭,看向了林天,
“有的是我的對手,有的是我的戰(zhàn)友。”
甘華頓了頓,平靜地說道,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林天和甘言雨同時一怔。
老人擡起頭,望向了夜空。
繁星點點,耳畔傳來晚風颳在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
回憶,上了發(fā)條。
那一年,國際音協(xié)剛剛準備更改賽制。
四十多歲的甘華,已是一身榮耀的他,在拓跋建輝的樂團裡,和他的戰(zhàn)友們,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機感。
對於大家來說,古典音樂,不僅是他們堅守了一生的熱愛,同時,也是他們的飯碗。
有些演奏家,一輩子演奏古典音樂,現(xiàn)在讓他們轉(zhuǎn)變風格,根本沒辦法與年輕人們抗衡。他們的音樂,也不再受到年輕人的喜愛,逐漸成爲舞臺的邊緣人。
在那個年代,平民演奏家,本就是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職業(yè)。
爲了堅守他們熱愛的古典樂,更是爲了守護他們的飯碗。
一行人衆(zhòng)籌各自半生所積攢的積蓄,開始了世界巡演。
每到一處,他們努力演出,擴大古典樂的影響力,但收效甚微,同時,也有人,在不斷離開樂團。
“對不起!!老甘,我家裡就這麼點積蓄,再繼續(xù)下去,就要被我嚯嚯完了!實在是堅持不動了!”
“團長,我還有老婆和孩子,家裡現(xiàn)在給我找了一份中學音樂老師的工作,我可以不顧自己,但不能不顧家家人對不起!我先走了!”
“有一家報社願意收留我,老甘嗚嗚對.對不起,我真的很想繼續(xù)演奏.但是,不行了嗚嗚請帶著我的那份,繼續(xù)走下去吧.”
“我沒能成爲一個讓世界記住我的音樂家.老甘,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一定能帶著我們的希望,登上那個最高峰拜託你.求你了.”
終於有一天
54歲的甘華,終究是停下了腳步,找到了拓跋建輝。
“我要離開樂團。”
拓跋建輝驚訝道,“你也.”
“巡演沒有意義,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
甘華平靜地說道,
“我要參加科爾杯,用古典音樂奪冠。”
“可你要從市級比賽開始打,而且現(xiàn)在的聯(lián)賽裡面,年齡最大的也不過35歲.你打不過現(xiàn)在的年輕人的。”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甘華打斷了拓跋建輝,說道。
“讓我這把老骨頭,最後再燃燒一次吧。”
一年的時間。
甘華連斬星光杯冠軍、鸚琴杯冠軍、龍琴杯冠軍,代表天朝參加科爾杯。
在前往維也納的出征儀式上。
所有人都來了。
曾經(jīng)跟甘華一起在舞臺上演奏的老友們,有的穿上了公司制服,有的西裝革履、大腹便便,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音樂家的氣息,一身的打工人氣味。
甘華在酒桌上挨個敬酒,喜笑顏開。
就在這個時候,甘華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當初關係很鐵的大提琴手郭勇不見蹤影。
甘華只知道,當年他走了之後,回老家鎮(zhèn)上電視臺當了一個小職員,再也沒有了消息。
在周圍幾近詢問,才得知。
郭勇兩年前就過世了,是肝癌晚期,家人沒有聲張,只是在老家草草進行了土葬。
甘華愣神了很久。
那個曾經(jīng)將和絃拉得最漂亮的大提琴手,對古典樂結構研究甚至在自己之上,喜歡對此滔滔不絕的郭勇。
最後,以這樣的方式,在無人在意的地方,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
那一刻,
甘華忽然開始思考起來。
——離開了大提琴,自己還剩下什麼呢?
他感覺,自己的身上,被無數(shù)繃帶捆粄住了身體,每前進一步,都無比艱難。
在晚宴剩下的時間裡,
迴盪在甘華耳邊最多的,便是:
“替我走下去。”
“請帶著我的那份”
甘華望著夜空,16年前的回憶,現(xiàn)在已經(jīng)如同這星星一般,隱入了天空中,下一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但,它仍然閃爍著,閃爍在這片星辰中的某個地方。
“其實,我也分不清楚,這些纏繞在我身上的繃帶,究竟是壓力,還是我前進的動力.我只是在不斷前進著。”
甘華低下頭,看向了面前的林天和甘言雨,
“但它們,並不會因爲你分不清楚而消失,它們一直存在.你們終將會注意到它們。”
“該如何看待它們,就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