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雒陽，袁家之殤

雒陽，監(jiān)牢之中。

往日裡，曾是風(fēng)光無限的袁隗，此刻坐在潮溼骯髒的監(jiān)牢之中，雙眸無神的看著冰冷的牆壁，嘴脣來回的上下碰觸著，似乎是念叨著什麼。

袁隗在監(jiān)牢中，已經(jīng)被幽閉半個月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天，但這十幾天的時間，讓袁隗覺得比十幾年的時間都要長。

十幾天前的他，尚還是存有三分之一的黑髮，但是這半旬一過，袁隗滿頭的髮絲全都變成了銀白色。

他往日紅潤的面龐，經(jīng)過了這十幾天的時間，也變的乾癟慘白，幾乎沒有了一丁點的人色。

兩隻眼眸的眼白之中，也泛起了血絲。

坐在這裡的袁隗已經(jīng)兩天沒有閤眼了，而最近的三日，他每天只吃半個粗餅果腹，剩下的時間，他只是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如此而已。

“咔，咔，咔，咔！”

一陣不和諧的沉重聲音響徹在牢獄之中，幾乎立刻就吸引了袁隗的眼神。

袁隗似乎是被嚇了一跳，他急忙轉(zhuǎn)過頭，緊張的望向柵欄外，眼神中充滿了警惕和慌張。

昏暗的地牢中，一道亮光由遠及近，且變的越來越亮。

不多時，便見兩名獄吏擡著一個沉重的托盤，出現(xiàn)在了袁隗的牢房之外。

袁隗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

緊接著，便見牢門被打開了，那兩名獄吏端著托盤，走進了袁隗的牢房，他們將托盤放下之後，立刻退了出去。

那托盤上，羅列的是一卷又一卷的簡牘。

袁隗一時間有點失神。

他不明白，這些獄吏將這麼多的簡牘放到他的牢房中意欲何爲(wèi)。

就在他不明所以之時，一個龐大的身軀搖搖晃晃的走進了牢獄內(nèi)。

袁隗下意識地擡頭去瞧——看到的，是董卓的那張虯鬚大臉！

“你……！”

這是這麼多天，袁隗第一次從口中發(fā)出聲音。

董卓似笑非笑地走進了袁隗的監(jiān)牢，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

“袁公，好自在呀！”

董卓的語氣充滿了戲謔：“幾十年了，怕是頭一遭放了長假吧？”

“你，你！伱這猾虜奸賊！”

袁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支持起自己的身體，眼眸中滿是怒色。

此刻的他，心中竟然升起了要和董卓同歸於盡的心思。

但很可惜，袁隗雖有這份心，但沒這份能耐……他與董卓的武力值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同樣都是六十歲的老人，戰(zhàn)力天差地別。

董卓懶洋洋的伸出了自己的大手，待袁隗離近之後，便見董卓“呼”的一揮手，就聽“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接抽在了袁隗的臉頰上。

而適才向董卓撲來的袁隗，則是在原地直接轉(zhuǎn)了一個整圈，隨後癱軟在了地上。

“嘔！”

他一張嘴，口中鮮血淋漓，兩顆槽牙從他的口中掉落了下來。

“嘖嘖~！”

董卓搖了搖頭，道：“袁公，別這樣，您不適合幹這個，著實失了身份！”

袁隗年紀(jì)大了，又是頂尖名門出身，雖然此刻已知必死，但在死亡的威脅之下，他卻並不懼怕。

袁隗的心中沒有恐懼，有的只是無邊的憤怒！

身爲(wèi)袁家家主的他，曾無數(shù)次的幻想自己最終的結(jié)局是什麼樣的。

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結(jié)局居然會是這般！

悲哀?。?

恥辱??！

這讓他死後，怎麼去見他的兄弟，怎麼去見袁家的列祖列宗！

“咳、咳！”

袁隗用力的將嘴中的鮮血咳幹，隨後緩緩地坐起身來，怒目瞪視著董卓。

“可速殺我！”他聲嘶力竭的吼叫道。

董卓哼道：“放心，你死定了！不用急於一時?！?

隨後，便見董卓緩緩地蹲下了身子，從那托盤中拿出了一卷簡牘。

“昔日初入袁門，正逢卓任幷州刺史，老夫記得特別清楚，那一年，袁公特意命人，給老夫送來了《孟氏易》的原章，令老夫斷句斷章……唉，說實話，那一次，袁公著實是將吾給難爲(wèi)壞了?！?

袁隗挺起了胸膛，冷聲道：“涼州蠻子，寡於學(xué)術(shù)之輩……”

“哈哈哈，是，老夫是寡於學(xué)術(shù)，但老夫卻好學(xué)，肯上進啊！”

說罷，董卓將其中的一卷簡牘展開，向著袁隗扔了過去，正好攤開散在他面前。

“學(xué)生已經(jīng)能斷《孟氏易》的章了，請袁公幫忙品評品評……看看學(xué)生的成績?nèi)绾危俊?

袁隗低頭掃了幾眼那簡牘，隨後“哼”了一聲，扭開頭去。

“哈哈哈哈哈……”

看見袁隗的表情，董卓快慰的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極爲(wèi)刺耳，刺的袁隗心中發(fā)疼。

接著便見董卓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起身道：“經(jīng)文，爵位，朝堂……昔日都是你的，但如今這些卻都在老夫手中，敢問袁公，學(xué)生這些年的功課，做得可還尚好？請老師指教？”

袁隗仰頭看了看董卓……隨後，他咬緊牙關(guān)，用力支撐起身體，與董卓平行對視。

“沐猴而冠！”

“呵呵，還挺嘴硬?！?

袁隗冷笑道：“不是嘴硬，而是事實，任你身上的衣著再是光鮮，官爵再是顯赫，然天下人不認(rèn)你，又有何用？敢問董公，你派往地方的那幾位“重卿”，如今，還有誰，是不反你的？”

一句話說完，董卓的笑容頓時僵硬了。

“哈哈哈，沐猴而冠，沐猴而冠！”

董卓的眼眸中爆發(fā)出了驚人的殺氣，他伸手指向袁隗，憤怒地衝著監(jiān)牢外的人喊道：“還愣著幹什麼！送太傅上路了！”

……

……

處置完袁隗，董卓怒氣衝衝地向著地牢外走去。

行過一處監(jiān)牢時，他忘記了停留，而是直接走了過去。

但隨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又緩緩地退了回來。

那牢獄之中坐著的，正是太僕袁基。

“袁士紀(jì)，時辰到了！”

袁基一臉平靜地擡起了頭，看到了監(jiān)牢外矗立的董卓，嘴角露出了不屑一笑。

“來吧！”

說罷，便見袁基站起了身，準(zhǔn)備赴死。

董卓見袁基的反應(yīng)如此平淡，先是一奇，接著臉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你可有何遺言？老夫爲(wèi)人信義，有什麼話都會替你傳達出去的！”

袁基淡淡道：“死而無憾，無有遺言?！?

董卓聞言哈哈笑道：“不是吧？你的兄弟們爲(wèi)了把老夫從京城趕出去，在外面蹦的一個比一個歡，你居然一點怨言都沒有？”

袁基冷冷一笑。

董卓低聲道：“說實在些，你和袁隗不是死在老夫的手裡，而是死在了袁紹的手中，難道你不明白這點道理？”

袁基瞇起了眼睛：“你想怎麼樣？”

“呵呵，老夫只是爲(wèi)你們叔侄鳴不平而已！你莫要怪老夫，老夫必須殺了你們，因爲(wèi)老夫出征在外，需要雒陽時局的穩(wěn)定……但老夫並不恨你們，你們是被人陷害的，只要你願意，老夫可以派人給你筆墨，讓你盡抒胸意！老夫以性命保證，你所寫的東西，不論是遺書還是什麼，老夫定會派人送往你們?nèi)昴显系谋炯?，如何？?

袁基面無表情的道：“不必了，袁某死而無憾，你休想用我來分裂袁家！”

董卓被袁基說中了心思，臉色微寒。

雖然計謀沒有得成，不過對於袁基的反應(yīng)，董卓還是非常欣賞的。

當(dāng)世名門子弟，確實不同凡響。

真不愧是大漢朝的仲氏家族。

卻見董卓對著身後的人伸了伸手。

“劍！”

一名西涼軍侍衛(wèi)急忙遞上了一柄長劍。

董卓隔著柵欄，將那柄長劍扔進了牢房之中。

“袁士紀(jì)，老夫敬佩你的骨氣，這也是老夫唯一能給你的體面了！你一路走好，追你叔父去吧！”

袁基緩緩的從地上撿起了那柄劍。

他不再看董卓一眼。

袁基帶著劍緩緩轉(zhuǎn)身，面對牢獄中的牆壁。

一瞬之間，袁基在眼前出現(xiàn)了許多人的面容。

有父母的，有妻兒的，有兄弟的，有朋友的。

袁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頭深感酸楚。

他將手中的劍緩緩抽出，將鋒利的劍刃橫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這一輩子，自己活的值得嗎？

袁基說不出來。

董卓說的是對的，按道理來說，他真的應(yīng)該留下一份遺書去指罪一下那個將他害到這個地步的袁家子弟。

但是如果真的那樣做的話，袁家或許真的就完了。

背對著牢獄外的人，袁基的眸中流下了眼淚。

沒有一個人看到他的淚水。

袁本初啊，袁本初。

我就在九泉之下，看著你沒有了我的阻礙，你到底能將袁家經(jīng)營到何等地步？

我等著看！

………

袁隗和袁基死了，天下震動。

這兩個人的死亡對於大漢朝的影響，絲豪不下於劉宏。

這個消息令天下士族震動，同時也令聯(lián)盟討伐董卓的諸軍狀態(tài)產(chǎn)生了極大的改變。

對於聯(lián)盟諸軍來說，袁隗和袁基的死，給了他們又一個可以痛斥董卓罪狀的理由。

袁隗和袁基身死的消息一經(jīng)傳出，聯(lián)軍的士氣陡然高漲，他們加緊了行軍速度，各路兵馬向著雒陽城蜂擁前進。

而這個消息很快也被傳到了鄴城……

探子向劉儉做完彙報的時候，卻見劉儉從原位緩緩地站起身來。

只見劉儉臉色發(fā)白，雙拳緊握且顫抖。

他死死的盯著下方的那名探子道：“你說誰死了？”

“使君，雒陽那邊，太傅袁隗和太僕袁基皆爲(wèi)董卓處死，全族無一倖免，二袁首級爲(wèi)西涼軍祭天出師所用……”

話還沒等說完，就見劉儉的身形在原地一陣晃悠。

左右諸臣見狀皆大驚失色。

審配急忙奔上前去，攙扶住差點跌倒的劉儉。

“主公，您……”

“士紀(jì)兄！”

審配的話還沒等說完，就見劉儉突然伸出手來，用盡全力，重重的一拳敲打在桌案之上。

桌案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驚的衆(zhòng)人皆是一哆嗦。

緊接著，便見劉儉的眸中流出兩行清淚。

他沒有發(fā)出哭聲，只是流淚。

但其話語之中，此刻，卻包含著濃濃的悲傷與憤怒之情。

“士紀(jì)兄！兄長！你半生豪傑，竟落得這般死法！悠悠蒼天，何薄你至此乎！”

下方已經(jīng)病體康健的荀彧急忙站了出來。

“主公節(jié)哀。”

“我兄長身死，如何節(jié)哀？”

卻見劉儉咬緊牙關(guān)，緩緩的從原地站起身來，怒道：“吾與董賊，誓不同日月！”

此言一出，鄴城議事廳內(nèi)的諸人皆大驚。

荀彧的臉上露出了驚慌之色。

“主公，萬萬不可，主公新定青州，戰(zhàn)亂方止，將士疲憊，冀州百姓皆思安定，更兼董卓乃是當(dāng)朝相國，若以私仇而向朝中重臣妄舉刀兵，是爲(wèi)不義之舉！當(dāng)此時節(jié)，主公當(dāng)坐守冀州，環(huán)顧兩方爭鬥，行漁翁得利之策，萬萬不可出兵啊主公。”

“主公，不可衝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