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三日,歷家的院門終於再度開啓。
“真人?!睔v父神色恭敬地抱拳問安。既然確定這位恩人實際年歲比表面上看上去大得多,甚至比他高出好幾輩,歷父自然不敢像之前那般拿他當(dāng)實力強(qiáng)悍的年輕人,只有尊重而沒有對長輩的敬意了。
翛然真人似乎沒感覺到歷父態(tài)度上不算細(xì)微的轉(zhuǎn)變,依然一派雲(yún)淡風(fēng)輕,微微點頭頷首,清淺的目光投向了歷君娥——他的徒兒,或許也是此生唯一的徒兒。
“見過真人?!睔v君娥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沒敢厚著臉皮直接稱翛然真人爲(wèi)“師父”。
“隨吾入山?!?
眼看翛然真人已轉(zhuǎn)身往外走去,歷君娥不敢多耽擱,抱起阿家阿孃早早給她收拾好的小包袱,匆匆道了別,就追隨翛然真人而去。
這幾日不見歷家人出門,左鄰右舍心中猜度,卻聰明地沒敢深究,就算聽到隱隱傳來的敲門聲,也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縮在自家不出頭。
今日天晴,人們早早將潮溼的被褥在院中晾曬。仙城人普遍愛出門遊玩,這幾日因陰雨龜縮在家中,著實憋悶不易,早早吃了餐點走出門來,想要約上三五個好友出門散心。
歷君娥剛走出院門,就見斜對門馮閆跟小圓臉?biāo)齻儙讉€在大開的院門邊兒,她笑著衝她們揮揮手,一路上衝著左鄰右舍不管相熟或是面生的鄰居打著招呼出了小巷子。
所謂“禮多人不怪”,她努力釋放的善意雖微不足道,但總歸友好的姿態(tài)做出來了,至少在家人遇到困難的時候,那些鄰居們能幫忙捎個信吧?歷君娥暗暗祈禱著,希望歸元門能像小柔姐姐和小莘姐姐那邊的學(xué)校一樣,她不貪心,一個月能回家一趟就成。
歷君娥隱約記得仙城貌似有條“仙師不得在城內(nèi)飛行”的規(guī)定,見翛然真人走出巷子後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馬車,歷君娥確定她沒有記錯,小跑著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裡很寬敞,見翛然真人閉目養(yǎng)神,沒有閒聊的意思,歷君娥抱著自己的小包袱縮在角落裡,大氣都不敢出。
“可願拜吾爲(wèi)師?”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車廂中響起。
“願意!”歷君娥當(dāng)即就響亮地作了回答。呃,實際上,話根本沒過腦子。
車廂裡再次變得安靜。歷君娥不自在地扭了扭,偷偷瞄了翛然真人一眼,見他垂眸端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突然想到了異世界裡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房東大大。實際上,最初時,她很怕房東大大,從小莘姐姐那兒打聽到房東大大從不現(xiàn)身,也很少參與她們租戶之間的活動,她其實是暗暗鬆口氣的。後來,接觸得多了,歷君娥漸漸意識到,房東大大或許不是討厭她,只是不擅表達(dá),而自己又對她避之唯恐不及,這樣惡性循環(huán)之下,雙方纔會漸漸形同陌路,甚至一度零交流。
或許,翛然真人跟房東大大一樣,不是不願理她,只是不擅言談?
想到這兒,歷君娥暗暗深呼吸了好幾次給自己打氣,努力壯起膽子看向翛然真人,聲音有些顫抖地問:“真人,我,我有幾個師兄師姐???”
似乎沒想到看上去膽子不大的小姑娘會向自己搭話,翛然真人眼中閃過意外,不過還是聲音清冷地回答道:“吾唯有汝一徒?!?
“?。俊睔v君娥沒想到自己竟是根獨苗苗,頗爲(wèi)意外,暗中吐槽自己是做獨苗的命,歷家就自己一個孩子,如今有了師父,竟也撈不到個師兄師姐。不過,獨苗也有獨苗的好處,至少不用擔(dān)心師兄師姐不好相處或是不喜歡自己,不用擔(dān)心處理不好複雜的人際關(guān)係,也不用想方設(shè)法在師父跟前爭寵。
“師父,徒兒什麼時候能乘騎大鳥?”翛然真人既然說了“吾唯有汝一徒”,就代表他已經(jīng)承認(rèn)自己了吧?這樣的話,叫他師父,應(yīng)該沒問題吧?歷君娥心中惴惴,見翛然真人沒有不悅的神色,纔算暗暗鬆了口氣。
“靈獸桀驁,不願屈於弱者,爾須築基,方能駕馭靈鶴?!?
“築基??!”歷君娥有些失落,“徒兒聽小姐妹說,她閨中密友的姐姐入歸元門修行十餘年,才堪堪練氣三階,徒兒這般年歲纔開始修行,恐怕想要築基,得幾十年才行吧?”小姑娘對這個全新的世界尚且一知半解,對修行之事,更是連皮毛都不懂,只通過道聽途說,瞭解到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而已。她不知道,築基是個坎兒,有些人年紀(jì)輕輕就邁過了,而有些人,終其一生也無法攀過那座高山,只能鬱鬱而終。
翛然真人聽著愛徒的無知之語,卻沒有出口糾正。在他看來,所謂約定俗成的慣例,只是大多數(shù)普通人的慣例而已,並不適用於所有人,天賦不算高的他不就是一個例子嗎?所以,他不希望他的徒兒被那些慣例所約束,修行,本身就是與天相爭,與命相搏,徒兒這樣“天真”下去並不是壞事。
聊著聊著,歷君娥忘記了緊張與惶恐,翛然真人雖然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表情和腔調(diào),可也有問必答,讓歷君娥更是放開了心防,漸漸對這個師父親近了起來。
師徒倆出了城就下了馬車,等車伕駕著馬車沒了影子,一聲清脆的鶴唳驟然響起,隨即,一隻巨大的靈鶴從天上俯衝下來。
歷君娥嚇得躲在了師父身後。
“唳……唳……唳……”刺耳的尖嘯變成了討好的撒嬌,個頭兒駭人的傢伙沒有一點猛禽的自覺,作嬌憨小兒之態(tài),伸著細(xì)長的腦袋往翛然真人身上蹭。只是,它那又長又利的尖喙帶著有如實質(zhì)的殺氣,讓人看著都膽寒不已。
翛然真人清冷的外表下果然有一顆溫柔的心,他無視靈鶴那讓人生怖的外表,如同對待稚兒一般,輕撫著靈鶴的腦袋。
“此吾徒兒,莫要爲(wèi)難。”
歷君娥只覺得渾身一寒,莫名感到被那隻大鳥討厭了。
翛然真人卻沒發(fā)現(xiàn)他的愛寵與愛徒之間瞬間的交鋒,將徒兒安置到靈鶴毛羽間,自己也坐了上去。
很快,歷君娥就親身感受到阿孃說得那種感覺了。整個人彷彿置身於雲(yún)端,地上的一切都變得比螞蟻還小,真是新奇又刺激。而且翛然真人十分貼心,知道歷君娥沒有修爲(wèi),恐怕無法承受靈鶴全力飛行時的厲風(fēng),特意讓她鑽到了靈鶴的毛羽間。
靈鶴柔韌的毛羽擋住了厲風(fēng),置身其中的歷君娥只聽到“呼呼”的風(fēng)聲,卻一絲一毫都感覺不到,裡面暖和,視野又好,她經(jīng)歷過最初的驚慌和加速飛行帶來的不適後,很快就適應(yīng)了這樣的速度,美美當(dāng)個“空中飛人”。
沒多會兒,連螞蟻般的仙城都看不到了,眼中除了藍(lán)天白雲(yún),只有綿綿不絕的遍佈著樹木的山。再美的景物,看多了也會產(chǎn)生審美疲勞。半個時辰後,歷君娥開始感覺到無聊了。只是,師父在仙鶴脖頸處坐著,外面風(fēng)又大,不好跟他聊天,歷君娥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往抱在胸前的包袱裡摸,很快就拿出了一包肉乾,窩在暖烘烘的毛毛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歷君娥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包肉乾,靈鶴纔開始“降落”。
“到了。”
歷君娥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靈鶴甩了下去。幸好她功夫還算不錯,就地打個滾兒,總算沒有摔出個好歹來。
“你!”歷君娥爬起來就想找那隻壞鳥算賬,沒想到一擡頭,卻見那隻大塊頭臭鳥用它又長又鋒利的喙撕開了她的包裹,將衣裳、銀錢、日用品甩到一邊,找到僅剩的兩包肉乾,利落撕開,大口大口啄食起來。
歷君娥(⊙o⊙):阿孃,這兒有隻強(qiáng)盜!
“不得胡鬧!”
見師父皺著眉頭要訓(xùn)鳥,歷君娥怕那隻報復(fù)心強(qiáng)的壞鳥算到自己頭上,連忙上前道:“沒事兒,師父,讓鶴兒吃吧,徒兒已經(jīng)吃飽了?!闭f著,利落地將自己散落的東西撿起來抱在懷裡。至於包袱布,已經(jīng)被那隻壞鳥撕成爛布條了!
翛然真人警告般地看了那隻裝可憐的靈鶴一眼,到底是陪了他幾百年的愛寵,只搶了徒兒的吃食,算是沒有做太過分的事,又有徒兒求情,他終究沒有說出訓(xùn)斥的話。
“山中多猛獸,汝切勿亂跑,暫且不要出院門?!?
說是院子,其實算是一座府邸了,歷君娥雖沒有親自丈量,可也能估摸個大概,覺得比定國公府甚至是皇宮都要大,足夠她撒歡了。只是,走動間不見奴僕的身影,歷君娥暗暗猜想,在她沒來之前,師父不會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地方吧?
走到師父爲(wèi)自己準(zhǔn)備的小院兒,歷君娥暗暗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心慌。自己單獨住一個院子固然輕鬆,可這麼大的地方就自己一個人,還是在深山之中,想想就好害怕??!長這麼大,除了出意外那晚,她還從沒這樣獨住過一個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