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很有耐心地把飯菜擺在了沈墨面前的茶幾上,也不說話,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神色莫測。
“不是陸嘉逸的事”,即便蕭北沒說話,沈墨也猜出了他的所想,“是……陸伯母去世了。”
顯然,聽到這個消息,蕭北也是驚訝的。
但驚訝的神色只是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就平靜問道:“怎麼回事?”
“車禍……”沈墨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她……”
“你撞死了她?”蕭北的聲音有些驚訝,顯然因沈墨的措辭而誤會了。
沈墨搖搖頭,道:“是廖偉……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並不知道那人是陸伯母。不是爲(wèi)了報仇,只是一起意外。”
蕭北用他極其強悍的大腦,迅速分析了沈墨的話,整合出有用的訊息來。
“放心”,蕭北道,“就算是意外,我也有辦法讓他償命……”
沈墨仍舊固執(zhí)地道:“該償命的人,是我……是陸嘉逸……”
不知道是在說給蕭北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沈墨看了下時間,起身,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我今晚要去陸家大宅,和嘉逸一起守一晚。而且這幾天都會和他在一起,都會在陸家。”
蕭北看著沈墨像是失了魂兒一般開門而出,無聲地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沈墨來開車門上車,他也拉開車門,顯然想要與沈墨同行。
沈墨看了他一眼,道:“算了吧,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蕭北已經(jīng)坐進車裡來了,“你是陸夫人的養(yǎng)女,我是她的女婿,出了這種事情,送一程是應(yīng)該的。”
“蕭北……”沈墨疲憊地靠在車椅上,是在喚著蕭北,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如果你沒有出現(xiàn),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這世上沒有如果”,蕭北的話很殘忍,“當(dāng)年你爬上那張牀的那一刻起,這一切就是註定的。”
“是麼……”沈墨苦笑笑,“我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命中註定的事情,之所造成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因爲(wèi)我自己的心……我真的瞧不起我自己……”
蕭北的手按住方向盤,狠狠逼視著沈墨的眼睛。並不管沈墨有沒有和她對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怎麼才能瞧得起?不嫁給我、不愛上我?”
沈墨沒有較量的心思,所有的回答都很誠實:“也許吧……”
“屁話!”蕭北怒著拍了下方向盤,整個人狠狠地靠在車椅上,也是一陣沉默。
但是這時候,顯然他的風(fēng)度超乎常人太多太多。平復(fù)了心緒,道:“嫁了就是嫁了,愛上了就是愛上了,你別告訴我你是這麼沒種的女人。我認(rèn)識的沈墨可不是這樣沒擔(dān)當(dāng)?shù)呐恕N抑滥阈难e不好受,發(fā)生了這種事,的確誰都脫不了干係。不管你犯下了什麼罪,我都和你一起承擔(dān)。”
沈墨側(cè)頭看著他,漸漸的,眼光柔和起來……從混亂,變得滿是深情。
不管她犯下了什麼罪,都有他一起承擔(dān)。
有這句話,就算要墮入阿修羅道,她也認(rèn)了。無論是魔是佛,有他在,就夠了……
沈墨開車,緩緩向陸家老宅而去。
看到蕭北也一起過來,陸嘉逸面色更沉了。
“蕭先生”,但他說出的話,卻是理智而平靜的,“這可能事我母親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晚,我希望你能讓她走得體面一些,不要讓我們母子太難堪。”
蕭北也是好脾氣,道:“我是陸夫人的女婿,怎麼會讓她難堪?陸總,我知道我這時候出現(xiàn)在這裡,你心裡一定不舒服。但是陸夫人的子女就只有我們這些,我應(yīng)該在場。而且……”
蕭北看向沈墨,道:“我要陪著她。”
陸嘉逸咬咬牙,卻仍舊堵在門口,不想讓蕭北進去。
沈墨要開口勸說,卻是被蕭北攔下了。蕭北的意思是,給陸嘉逸考慮的時間。
就這麼站在門口兒僵持著,足足過了十分鐘,蕭北卻仍舊一言不發(fā),而且面色平靜,一丁點兒不耐煩的樣子都沒有。
這樣的反應(yīng),確實觸動了陸嘉逸。
最終陸嘉逸還是側(cè)身,讓了通道給他們。
雖說陸伯母停在太平間,但是陸家大宅裡,還是設(shè)了靈堂和燒紙錢的火盆兒。陸嘉逸已經(jīng)是披麻戴孝的樣子,沈墨看到桌子上還放著一身孝衣,換上了,和陸嘉逸一起跪在火盆兒前。
都說人在火化之前,靈魂是還在的,她會回到她最熟悉的地方。
讓沈墨詫異的是,蕭北也在她身邊,跪下了……
她沒想到蕭北會這樣做。
沈墨知道,因爲(wèi)先前陸夫?qū)λ膽B(tài)度,蕭北對陸夫人並沒有什麼好感。更何況蕭北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真的認(rèn)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係的人做正經(jīng)長輩。但是此時,他卻隨著自己,一起跪在了伯母的靈前。
陸嘉逸看到蕭北的這一舉動,顯然也是一愣。看了蕭北半晌,沒有說什麼。
但是蕭北卻並沒有保持沉默。平穩(wěn)開口,聲音不重卻一貫有力量:“伯母,我從沒有想過要拿那三千萬說事,如果非要以這三千萬做什麼文章的話,只能說,我感謝那件事。所以您不要記著這件事,安詳?shù)刈摺!?
陸嘉逸顯然也沒有料到蕭北會如此好脾氣地說出這一番話來,他看著蕭北的神情很複雜,但最後還是化爲(wèi)了平靜。
陸嘉逸將陸夫人的葬禮操辦得很隆重,是陸氏太太該有的規(guī)模。看著接連不休的送葬車、黑漆漆的送葬隊伍,沈墨忽然想到了陸伯父離世的時候。那時候陸家敗落,伯父走得,是何等的淒涼。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誰也不會大哭大鬧,只是默默垂淚而已。所有流程都在安靜的氛圍中走完,直到看到骨灰出來的時候,沈墨的情緒終於抑制不住,躲在蕭北懷裡嗚嗚哭了起來,卻仍舊是極其壓抑地。
王家夫婦都來了,但是王若曦卻沒到。許是因爲(wèi)心虛。沒到更好,不然沈墨可不保證陸嘉逸不會和她在此大吵。
姚芊芊也來送陸夫人,一身黑色站在並不起眼的位置,看著披麻戴孝地陸嘉逸捧著陸夫人的骨灰出來。
她很想要上前去抱抱他、想要用自己的提問安撫他……她真的愛他,可是他們之間,隔了太多條溝壑。
然而就是在這一刻,她心中的念頭兒,已經(jīng)堅定到了頂點。哪怕千難萬難,她也要守在他的身邊,永遠。
她不忍心看他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無依的掙扎。沒有人懂得他的苦、沒有人懂得她的痛、沒有人懂得他的執(zhí)著和驕傲,只有她懂得。她不能拋下他,不能讓他變成這個世界上的一個沒有靈魂歸宿的可憐人……
送葬的隊伍一路到南山墓地,陸嘉逸親手將父親母親合葬在一起。
沈墨和陸嘉逸跪在墓前,重重叩首。
沈墨覺得自己無顏跪在這裡,可是她也知道,伯父伯母是絕對不會怪她的。
“伯父伯母,罪女在此給你們磕頭了。我不奢求能得到你們的原諒,我只希望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人來受。這些罪孽因我而起,便該因我而結(jié)束,和嘉逸無關(guān)、和蕭北無關(guān)……女兒到九泉之下,再向您二老賠罪……”沈墨對著墓碑輕輕呢喃,重重叩首於地,久久不起。
她甚至沒有臉去看墓碑上那含著包容微笑的兩張照片。
蕭北看到,照片上的陸先生和陸夫人,恍若面容慈愛地看著沈墨。心裡也不免呢喃:“這場罪孽,沒人說得清錯起,我知道你們不會怪沈墨的。可是沈墨她,自己放不過自己……”
沈墨在蕭北的攙扶下起身,隨著衆(zhòng)人一起下山。擡眼之間,在樹林裡,看到穿著一身黑色套裝帶著墨鏡的王若曦。
王若曦或許是想要來祭拜一下陸伯母的。
沈墨故意拉著蕭北的手放緩了速度,漸漸到了人羣最末。沈墨看到,王若曦跪在陸伯母的墓碑前,如同她剛剛做的那般,重重叩首。
可是又能如何呢……做這些,不過是減輕活人心裡的罪惡感罷了。說到底,還是爲(wèi)了活著的人自己。
她身上的罪孽不會因此而減輕,王若曦身上的罪孽也不會因此而減輕。但是沈墨清楚的知道,她身上的罪孽,要比王若曦身上的罪孽重得多了。她是一切貨禍端的源頭……
蕭北開車,載著沈墨回蕭家老宅。他今天似乎沒什麼事兒,十分專心地在陪伴她。路上居然還給她講起了冷笑話,想要讓她放鬆一下心情兒。
然而蕭北的笑話實在太冷,沈墨聽了,只是配合性地扯了扯嘴角,十分勉強。
忽然想起陸伯母的手機,將陸伯母的手機從包裡拿出來,播放了昨天的錄音。
蕭北聽了,半晌,道:“這女人發(fā)起狠來有兩下子,你打算怎麼對付她?”
沈墨搖搖頭,道:“我忽然不想要對付她了……”
蕭北完全不驚訝,只是瞭然地點點頭,道:“的確,伯母的去世,是各種巧合所致。王若曦的這些威脅,雖說是主要原因,卻並不是決定因素。實話說,她的這些要求,挺合理。”
沈墨苦笑一聲,關(guān)了陸伯母的手機,在手裡摩挲著。道:“是啊……我知道你會幫我做出理智的判斷。不然,我真的很想要讓王若曦償命……但是仔細(xì)想來,讓她償命,我自己也該給陸伯母償命。可是我是個懦夫,我舍不下?lián)u搖……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