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覺得夏風煩熱,倒有一種秋高氣爽的感覺。
這是不是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不知不覺,我的脣角便勾起了笑意。
只是還未到麗正殿,福田就一路‘陛下、陛下’的叫喚著跑來,跪在我面前,“陛下,太上皇有請?!?
“不是說讓你去請安並說朕今晚沒空嗎?”
“稟陛下,奴才還沒來得及向太上皇稟報陛下交待的事,太上皇就吩咐著奴才來請陛下,說是在‘凌煙閣’擺好了酒宴有大事交待。奴才知道陛下仁孝,不敢多說一個字便急忙往轉(zhuǎn)了跑,前來告知陛下?!?
在凌煙閣擺宴,說明父皇確實有大事交待。
似乎看出我眼中的無奈,福田機靈的說道:“陛下只管去西宮,奴才前往麗正殿向皇后娘娘說明原因,務(wù)必請皇后娘娘擺下宵夜和陛下共飲。”
也只能如此了。
輕嘆一聲,看了眼麗正殿方向,我說道:“好,朕這便去凌煙閣,你去麗正殿,務(wù)必讓娘娘一定等著朕?!?
“是,陛下。”
凌煙閣。
父皇所有的嬪妃都位坐兩旁,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這般大的狀況,看來父皇果然有大事要交待予我。
再細瞧父皇……那好久不再出現(xiàn)在父皇臉上的笑容終於又現(xiàn)父皇的臉上。
遲疑間,我步進凌煙閣。
“參見皇上?!?
示意一衆(zhòng)人平身,我跪在父皇面前,“兒子給父皇請安?!?
“來,起來,起來?!?
今天,父皇的言詞不再似原來冷漠。我很是疑惑的起身看著父皇,“不知父皇傳兒子前來何事?!?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看我疑惑的神情,父皇嘆道:“你皇祖母的涎辰。”
再度跪下,我悔不迭說道:“兒子不孝、該死?!?
“這不是你的錯。”說話間,父皇緩緩步到我面前,然後親手扶了我起來,定定的看著我道:“這些年來,水災(zāi)、蝗災(zāi)、旱災(zāi)連年不斷,突厥之事又得我兒日夜籌謀,苦了你了?!?
我兒、我兒……聞言,我激動的看著父皇,“父皇,您……原諒兒子了嗎?”
不回答我的問題,父皇卻是問道:“二郎,爲父問你一個問題?!?
二郎?有多久,父皇再未喚我一聲二郎?
震驚中,我近似呆傻的說,“問?!?
“承乾、青雀、雉奴、麗質(zhì),這四個孩子中,你最愛誰?”
這幾個孩子中,我最愛誰呢?
青雀,爲了這個小胖子我曾經(jīng)廢了一身的武功,幾番置自己予死地而後生,也許是失而復(fù)得更顯珍貴的原因,我更不惜用強硬手腕將他重新收回我的名下。如果說我最愛的孩子不是他,打死我都不相信。
可是,承乾,是我期待許久許久才得來的孩子,也是我賦予最多期望的孩子,無論是文治還是武功都得我真?zhèn)?。若說我喜歡青雀超過承乾似乎也不現(xiàn)實。
雉奴呢?一個在玄武門新生的生命,給我?guī)硎锕?,爲我?guī)硐M俏以诋敾实鄣娜兆友e又不辭勞苦、巴心巴肝親自撫養(yǎng)的孩子,歷朝歷代以來沒有哪個皇子有這份虛榮。如果說我喜歡他不及承乾、青雀,似乎也說不過去。
還有麗質(zhì),我的嫡長女,代表著我少年時期期待有個女兒讓我疼、讓我愛的所有……如果說我喜歡她不及她的三位同胞兄弟,似乎也沒道理。
我思緒間,久不說話的父皇輕聲一嘆,摸了摸我的腦袋,“二郎,如今,你終於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道理了吧。你……終於也懂了,這些年來,父皇爲什麼不原諒你的原因了罷?!?
重重的跪在地上,我含淚說道:“兒子不孝,萬死難辭其咎?!?
父皇再度緩緩的扶起我,“來,起來,孩子,起來?!?
“父皇!”
“今天,是你的皇祖母的涎辰,讓爲父想起許多許多?!闭f話間,父皇示意我坐在他身邊,又道:“如果說原來,爲父想的都是建成、元吉的慘死。而自從我兒一統(tǒng)胡漢、創(chuàng)我李唐繁華後,爲父想得更多的是你皇祖母在臨終前說的一些話?!?
我又何曾忘卻皇祖母曾經(jīng)說過的話。
老祖宗曾經(jīng)說,“皇權(quán)……是最可怕的東西,這個時候,親情、友情變得是那麼的不堪一擊,從古至今,皇權(quán)之路便是一條血淋淋的路。你既然選擇了它,便得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即使是錯,也得走下去?!?
老祖宗還曾經(jīng)說,“二郎……你的父親,這個時候不原諒你你得理解,畢竟,你殺了自己的兄弟,殺了他的兩個兒子……但,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便不要時時爲過去的事而追悔。你要發(fā)奮圖強、勵精圖治,開創(chuàng)我李唐的盛世風采,用對得起天下來洗涮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殺戮。到時候,你的父皇一定會原諒你。因爲,你的父皇既然選擇了一條皇權(quán)的路,當知道家、國、天下疏輕疏重的道理,只要你對得起天下,這份小小的家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些年,正是因了老祖宗臨終前的殷殷教導我纔有勇氣每日走進這太極宮,每日強忍心痛承歡於父皇膝下,每日心中存著希翼得到父皇的諒解。
我思緒間,只聽父皇說道:“你皇祖母說得對啊。爲父既然選擇了皇權(quán)這條路,便是錯……也得走下去?!?
不待我出聲,父皇擺手示意我不要作聲,又道:“一如你皇祖母所言,既然選擇了皇權(quán)這條路,家、國、天下便得分得一清二楚。我兒這些年來忍住心中的大痛做到胡漢一統(tǒng)、江山一統(tǒng)。更讓父皇看到了就算傾父皇一生之力只怕都不可能豈及的李唐盛世……便是建成、元吉還活著,合他們二人之功只怕也不及你一角。說起來,父皇的見識還不及你,連你都知道完成你皇祖母臨終前的囑託,而爲父、爲父……只知道沉溺於喪子之痛,早忘卻了當年爲何要起兵之事,真真愧對自晉陽起兵以來一路追隨父皇而戰(zhàn)死在疆場的將士。”
“父皇。”輕拭著父皇眼角的淚,我痛心說道:“父皇的英明神武兒子一直效仿不殆,正因爲兒子一力效仿父皇,才能夠在這短短的三、四年間完成父皇一生的心願。”
“做爲兒子,我完不成母親的臨終遺願。做爲父親,我保不住自己的親生兒子。做爲皇帝,我早就忘了那些一路追隨著我出生入死的將士……我兒不覺得爲父是一個非常失敗的父親,一個非常失敗的帝王嗎?”
“兒子很早就蒙受慈父教訓,用六藝文章、道、德教我、育我。自從隨著父親晉陽起兵、草創(chuàng)皇朝以來,父親的灑脫幹練、胸懷坦蕩兒子看在眼中、記在心裡。父皇對所有將士的不論貴賤、一視同仁,對所有子民的真誠率直、寬厚仁愛更令兒子心服口服。所以,兒子討伐薛舉、劉武周也好,征討王世充、竇建德也罷,將在父親這裡學到的一切都照葫蘆畫瓢,從而奠定了戰(zhàn)無不勝的基礎(chǔ)。而在這三、四年之間,兒子之所以能夠這般快的一統(tǒng)胡漢,全是因了父皇的信任。父皇在明明怨恨著兒子的同時卻清楚的知道不能阻止兒子的路……”
不待我說完,父皇激動的道了聲‘二郎,你……’
用力的握緊父皇的手,我真誠的說道:“因爲,父皇知道兒子走的是有利於李唐、有利於李唐子民的一條康莊大道。所以,父皇不要再說您分不清家、國、天下疏輕疏重的話。兒子知道,在父皇的心中天下、子民最重。所以,父皇纔會將這份重任交予兒子。正是在父皇的相信下,兒子纔敢放開手腳往前走。如今上天降福、時世和平、年成豐收,百姓獲得安康,四方異族歸附,與其說這是兒子一人之功,莫不如說是父親的聖明謀劃?!?
父皇是打下李唐江山、草創(chuàng)李唐江山的第一人,雖然退下皇位,但以他的能力只要他振臂一呼,這李唐皇朝中仍舊會有臣子聽他的話。再加上這幾年的天災(zāi),父皇有許多的機會重掌國事大權(quán)。
但,他沒有。
他表面上只是一個靜靜的、坐在宮殿中白髮人哭黑髮人的父親。但實際上所有的國事他無不清楚、無不關(guān)心,而且所爲種種故意讓人不要覺察他仍舊是那個英明神武的開國之君。
父親如此這般,不過是唯願他最‘恨’的這個兒子的路走得平坦一些,也不枉當年他晉陽起兵、草創(chuàng)帝國的一番雄心壯志。
所以,我的話不是虛言而是肺腑之言。
定定的看著我,淚突地就從父皇的眼中沽沽而下,他用力握緊我的肩膀,說道:“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我託付得人,復(fù)何憂哉!”
“父皇。”
“這些年委屈你了。身爲一國之君,卻只能偏安於東宮。父皇決定了,明天搬出太極宮,前往大安宮頤養(yǎng)天年?!?
雖說當了皇帝這些年,但我的即位一開始便有些不倫不類,一直便在東宮處理朝政。而今父皇讓出這個象徵李唐皇朝真正的權(quán)力中心的太極宮予我,也就是說他即承認了我的功績,也原諒了我在玄武門之變的所作所爲。
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我愣愣的起身,愣愣的跪拜,“父皇?!?
“你皇祖母臨終前說得對,若非建成、元吉謀叛在前,你又如何會應(yīng)之在後,最終導致同室相煮、蹀血禁門……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亦如你皇祖母所言,這件事痛的其實不只是父皇,你的痛亦不下父皇。”說話間,父皇扶起我,神情很是激動的又道:“二郎,知道嗎?玄武門那日,敗的如果是你,父皇必不獨活,一定會捨不得你,會追隨你而去,然後引著你去見你的母親……”
淚便這般模糊了我的眼。
“玄武門之變後,爲父雖然恨著你,但更焦心的是你會否完成老祖宗的囑託,會否當一個成功的皇帝?當你百年的時候,能否在建成、元吉面前說一句‘我無悔’的話?!?
“父皇?!?
“今日,你讓父皇看到父皇對你的期待沒有白廢,你也終於完成了以一人之力完成你們兄弟合力才能完成的事情。相信建成、元吉地下有知也當不再恨你、怨你……夠了,足夠了?!闭f話間,父皇一把抹了淚,伸手笑拍著我的肩膀,“來,今日和爲父飲酒盡歡、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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