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孤獨和你的烈酒
夏末秋初，清晨的風微涼，蔚藍的天空，一碧如洗。蘇情站在寢室的陽臺上，俯身向樓下看，她住在五樓，樓下左邊的餐廳和右面的超市一覽無遺。三個小超市並排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大的購物區域。餐廳和超市之間的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羣三五成羣結伴而行。餐廳前的彩橋，紅色的條幅上寫：祝某某學校第十屆文化節圓滿結束。超市前有七八個小攤販，售賣各種美食。
校園文化節每四年舉辦一次，這天全校師生都休息。晚上八點半會有一場文藝晚會。這還是蘇情第一次遇到這個節日，她從陽臺回屋裡，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看看她追的小說有沒有更新。
很多年以後，蘇情想起這一天，她就是這樣無法避免地被落入命運的網裡。
蘇情原想窩在寢室看小說，但抵不過石小小的百般勸阻，無奈下只能陪著她去北餐廳三樓看晚會。甫進到現場，她就被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震得頭痛，石小小拉著她的手，在擁擠的人潮中穿來穿去，費了好大勁終於來到了舞臺的正前方。舞臺上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黑色緊身皮褲的男生拿著麥克風大聲唱著一首搖滾歌曲，他墨綠色的頭髮在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芒，蘇情在那撕裂的喊叫聲中，趕緊捂住耳朵，石小小卻在一旁興奮地大聲尖叫，她一邊扯著蘇情的胳膊一邊蹦跳著。足足十五分鐘，這場搖滾盛宴才停止，蘇情懷疑自己得了輕微腦震盪，腦子嗡嗡的。她真懊惱爲什麼要過來。
但隨後發生的一切絕對是她始料未及的，他就像童話裡王子一般，在聚光聽等下彈奏出如清泉般的鋼琴音。她被搖滾樂弄得混沌的腦子似乎在頃刻間清醒了，是什麼樣的人能彈出這麼美的曲子？蘇情擡起頭，定定地望著舞臺中央的人。
只是這麼一眼，她彷彿陷入了一個漩渦，四周的喧鬧聲貌似都聽不到了，她的眼裡只能看到一個人，那個人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黑白鋼琴鍵上自由揮舞。
突然後面有人撞了她一下，她一個踉蹌，才慢慢地穩住身形在前面站定。
“情情，你沒事吧？”小小伸手扶住她。
“我沒事……”蘇情的聲音淹沒在一片喊聲中，她清楚地聽清了那三個字：蔣晟熙。
蔣晟熙亞麻色的頭髮在白色燈光下變得很淺，他閉著眼睛，睫毛薄如蟬翼，像一片形狀十分好看的樹葉。皮膚很白，嘴脣很薄，看著他，蘇情想到了吸血鬼。他和一個人有三分相似，蘇情往深處想，腦海裡是一 張稚氣未脫，表情淡漠的臉。她甩了甩頭，那強烈的心跳聲，她聽的一清二楚。
在她乏善可陳的大學生活中，從這一刻起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宿舍樓前，在石小小還絡繹不絕地誇讚那個唱搖滾的人多帥，多有個性的時候，她輕輕地念了一遍：蔣 晟熙。小小問她剛剛說什麼，她搖搖頭，嘴角微揚。
文化節已經過去一個星期，蔣晟熙在那個晚上之後人氣高漲，蘇情每天都能聽到有人在談論他，可是從來沒有遇見過。
一個甜蜜而苦澀的秘密一點一點地紮根在她的心裡。
再一次見到蔣晟熙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在蘇情打工的咖啡館裡。
距離放暑假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蘇情的課表上幾乎空白一片，她索性出去打工了，在距離學校五百米處有一家咖啡店，剛剛開業，她想碰碰運氣去試試，事實證明她的運氣很好，老闆是外國人，卻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他正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蘇情出現了，老闆問她“現在就能上班嗎？”蘇情看著那雙海藍色的眸子點了下頭。老闆拍著她的肩膀爽快笑道“你被僱用了，你好，我是老闆，威廉”
“顧蘇情，你好”蘇情莞爾。
就這樣，蘇情的打工生涯開始了，咖啡館的名字是：HELLO。咖啡館周圍是一片樹林，環境清幽，有鳥兒鳴叫，有花香沁人心脾。得天獨厚的地勢條件，只是交通不是很方便，所以客人不很多。因爲工作量並不大，咖啡館裡只有蘇情一個服務生。威廉在她眼裡是個很有人情味的老闆，幽默大方，對她像妹妹一樣很關照。威廉是愛爾蘭人，24歲，在中國生活了十年。深陷的眼窩，凸起的顴骨，白皙的膚色，眼睛像兩顆寶藍色的藍寶石。
秋天的氣息愈來愈濃重了，咖啡館周圍的樹上的樹葉變成了火紅的顏色，一些葉子掉落在地上，遠遠望去如同一條彩色的綢緞。
蔣晟熙推門而入的瞬間，蘇情怔在原地，呆看著他，直到他對她展顏一笑，她纔回過神來，她引著他在一張靠窗的桌子上坐下，聲音好像被卡在嗓子眼，變得很細很小“請問，您想喝點什麼？”蔣晟熙拿起菜單，溫柔地說“一杯拿鐵”蘇情懷抱著點餐本轉身離開，呼出一口氣，心還砰砰地跳著。
顧蘇情爲這場突如其來的邂逅暗暗自喜，她倚在收銀臺邊上，看著蔣晟熙優雅地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繼而放下杯子頭轉向窗外，透明的玻璃窗上映照出他如詩寫意般的眉眼，淡然如水。
“呦呵，顧，你喜歡的人啊？”威廉站在收銀臺後，打趣地問。
蘇情連忙移開視線，有些被抓住心事懊惱地看著他，囁嚅“沒有”
“可惜名草有主了”威廉右手託著下巴，做出遺憾的樣子，蘇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此時，蔣晟熙對面的座位上坐著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子，她穿著橙色格子襯衫，搭配揹帶褲，很青春，很美麗。如同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呈現在他們的臉上，女孩沒有點餐，好像自己帶了蛋糕來，蘇情看著蔣晟熙溫柔地將自己的手放在女孩的頭上揉了一下，她的心彷彿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刺了下，痛的感覺慢慢變得清晰。
顧蘇情會心一笑，蔣晟熙，一個王子般存在的男生，有女朋友也是合理的，她不想讓自己像灰姑娘一樣，她覺得矯情，雖然她承認自己對蔣晟熙一見鍾情，但她在感情方面是有理智，更加不會做覬覦別人男朋友的事情，她默默地在心裡說，從此蔣晟熙只是她欣賞的男孩子。
募地，她腦海裡出現了夏白的臉，他現在變成什麼樣子，是不是和蔣晟熙一樣。很快她又讓自己放棄這個念頭，他們糾纏的那些年早該過去了，他們不該再彼此打擾。當初她的爸爸和夏白的媽媽決定重新組建家庭，他們兩個便被命運捆綁在一起。如果可以選擇，蘇情相信他們都願意寧願從未相識過。
威廉繞到放著煮咖啡機器的臺子後面，來回地踱步，蘇情看著他緊皺著的眉頭，緊張地問他“威廉老闆，有什麼事情嗎？”威廉站定，看著她，在這1秒這內，他不知道顧蘇情的心裡出現了很多種的遐想，比如：我最近工作不認真嗎？老闆對我有什麼不滿？會不會要炒我魷魚？……
“我覺得我們咖啡館設施太單調了，我想找個人來彈鋼琴，調節氣氛，也很有情調。”威廉一臉興奮的模樣。
蘇情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輕笑說“我贊成你的想法，那我寫一個招聘啓事貼門上吧。”
蘇情將紙貼在顧客進出的玻璃門上，再進屋的時候蔣晟熙和那個女生正起身準備離開，她看著眼前的金童玉女，露出招牌笑容說“歡迎兩位下次光臨”
蘇情此刻沒感到一點傷心是假的，但她真心地祝福他們。再說以她那種自卑的心裡，是不認爲他們會有什麼交集的。她剛要拉開門走進去，卻被蔣晟熙喊住了。
“請等一下，我可以應聘嗎？”依然是溫柔的聲線。
蘇情一時反應不及，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那張俊臉“你說什麼？”話剛出口她就後悔，她好像問了個傻 問題。
蔣晟熙卻笑了，笑容如同被陽光融化的雪山頂上的白雪。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生怕眼前的女孩聽不懂“我會彈鋼琴。”蘇情臉立刻紅了，重重地點了下頭說“當然可以”
和蔣晟熙一起來的女孩先走了，留下蔣晟熙一個人參加面試，威廉對他很滿意，當即將他錄取。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顧蘇情不敢相信的，真的像一場夢。蔣晟熙是大三的學長，身爲學校裡的鋼琴王子，她對他只敢默默欣賞，這麼優秀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身邊。她萬萬無法想到的是，他們的人生接下來的日子裡會有千絲萬縷的交集。
216寢室，推開門的那一刻，一個黃色的枕頭飛過來直直砸在了蘇情的臉上，她抓著枕頭，無奈地看了看在牀上叉著腰的石小小和在廁所門前偷笑的吳靜怡。
“小小惱羞成怒了吧，還亂打人，是不是蘇情？”陳靜怡衝著蘇情擠眉弄眼地說。
“陳靜怡，你真是皮癢了，欠揍”石小小的大眼睛瞪著陳靜怡。
顧蘇情環顧一圈，吳曉曦不在，她疑惑地盯著石小小，問道“小小，怎麼啦?”石小小窘迫地低下頭，陳靜怡拉著蘇情的手，示意她靠近點，她在蘇情的耳邊說著悄悄話“咱們小小啊，有了喜歡的人啦”說完又掃了一眼貌似正在害羞的某人。
“喂，你別瞎說”石小小心虛地磕巴起來。
“你怎麼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蘇情也調戲她說。
“情情你…”石小小沒想到平時和她關係最鐵，老實的蘇情也和陳靜怡一起調侃她，頓時沒了底氣。
“小小你別生氣啊，我們是關心你，你跟我們說說，大家一起幫你”陳靜怡不笑了，一本正經地說。蘇情趕快附和著點頭。
石小小俏臉一紅，她眼神閃躲，小聲說“我，我只是覺得陸爵很有個性”
陸爵就是那個綠色頭髮的搖滾男，雖然不是蘇情欣賞的類型，但她也不能否定小小的感情。小小是南方人，性格卻很豪爽，會時不時的罵一句你妹。在一個沒有星光的晚上，她告訴蘇情，陸爵是第一個讓她有心動的感覺的男生，她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什麼人，可是陸爵就那樣突然的出現了，她光是想想他的樣子都覺得幸福。蘇情伸出手摸摸她的頭說了一句：沒發燒啊。小小打開她的手，說：我是認真的。蘇情彷彿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那墨綠的發。
從石小小表達了對陸爵同學的仰慕之情後，寢室全體人員舉雙手贊成，陳靜怡還特意設計了一份：小小陸計劃。
“陳靜怡，你妹”石小小看到計劃書上寫：生米煮成熟飯，衝著陳靜怡咆哮。
顧蘇情和吳曉曦捂著肚子在一旁大笑。那時我們是那麼好，好到認爲我們世界上沒有壞人，認爲 只要我們真心對待別人就不會遭到背叛，認爲小說裡說的時光不老我們不散是真的。
週五晚七點，HELLO咖啡廳內亮著暖色調的黃色光芒，裡面有兩個客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坐在距離最遠的座位上喝著同樣的咖啡，咖啡館收銀臺的走手邊放著一架三角鋼琴。一個男生坐在鋼琴前手指在琴鍵上移動，婉轉的音樂飄浮在咖啡館的每一個角落。這是顧蘇情第十二次看蔣晟熙彈琴，他帶給她的震撼感還是比每一次都更強烈。這是歌她沒聽過，但覺得很好聽。
老闆威廉說爲了慶祝開店一個月，星期六要出去野餐，蘇情和蔣晟熙也一起參加了，威廉在離咖啡館不遠的一塊空地上架起了燒烤架，他輕車熟路的將碳燒紅，很快有白煙冒出來。蘇情和蔣晟熙將毯子鋪好，上面擺著水果，蛋糕，零食。他們坐在上面聊天，因爲威廉說不要他們幫忙。
“你複習的怎麼樣？”蔣晟熙問，他坐在蘇情的對面。
“我覺得不錯”蘇情嘿嘿笑了，她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彎彎的月牙。
“那很好”蔣晟熙輕聲說。
隨後就是一陣沉默，蘇情偷偷地看了他一眼，那雙眼睛裡落滿了細碎的陽光，溫暖明亮。
“嘿，美味的烤肉來嘍”威廉得意洋洋地端著一盤烤好的食物走到毯子前，威廉坐下來，笑著說“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爲HELLO咖啡館做的事情，你們考完試回家估計就不能來了，今天算我爲你們踐行了，以後要是想打工了，再回來”威廉目光掃過蘇情和蔣晟熙，喝下半瓶啤酒。
蘇情聽了威廉不算煽情的話，竟有些捨不得，她看到蔣晟熙也拿起啤酒喝，自己也小抿了一口。
威廉興致來了，一邊跟他們講他和那個他邂逅過的中國女孩的事情，一邊不停地往胃裡灌酒。
“真的，顧，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姑娘，就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我每天都去那家書店，可沒再遇見過她”威廉好像受了很大的情傷。
蘇情揉了揉太陽穴，故事情節很老套，她不太敢相信威廉原來是這麼長情的人。蔣晟熙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會再見到的，相遇是緣分的開始”蘇情盯著他的眼睛，卻看不出一絲波瀾。
威廉露出一臉傻笑，說著“我也這麼想”。
西邊出現了一大片陽光，天色漸暗，威廉喝得稀裡糊塗，蔣晟熙和蘇情先把他攙扶著回了咖啡館，然後他們再返回野餐地收拾東西。
等他們從咖啡館往樹林裡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蔣晟熙拿著手電筒，蘇情跟在他的後面，一道透明的光柱，只能照清楚一點點眼前的景物，蘇情有些害怕地抓著蔣晟熙的衣袖。他們走過的地方發出樹枝被踩碎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募地，蘇情手裡抓著的袖子從她手裡脫離了，他前方蔣晟熙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她怕黑，因爲夏白有一次把她關進小黑屋裡，從那之後，她不敢一個人待在漆黑的地方。蘇情蹲下來，手捂著腦袋。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簌簌地落下。
“蔣晟熙，你在哪？”她哽咽著大喊。
“蘇情我在這，你站著別動，這不知道怎麼有個大坑，我掉在裡面了。”蔣晟熙溫柔的聲音從地下傳來，蘇情的心似乎得到安撫，她探出頭，向下望，正好看到蔣晟熙將手電筒照向洞口的光。
蘇情不怎麼怕了，只要不是她獨自面對黑暗，她就有勇氣。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蘇情鎮定下來後開始關心蔣晟熙的傷勢。
“我沒事”蔣晟熙說。
蘇情放心地呼出一口氣，沒受傷就是萬幸。他們兩個的手機都在營地裡沒帶在身上，可是蘇情是絕不敢一個人走過去的。只好等天亮了再自救或者打電話請求救援。
“蔣晟熙，你害怕嗎？”這好像是蘇情認識他以來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不怕”蔣晟熙依然舉著手電筒，他仰頭看到蘇情帶著淚痕的臉，心好像顫了一下。
“我害怕，我怕黑，其實我更怕孤獨”蘇情看著洞裡，雖然看不清蔣晟熙的臉，但那光真實地證明他在，這個時候她覺得他們是很好的朋友，她想跟他說說話。
“我在這裡陪你”聲音比剛纔說過的所有話都堅定，蔣晟熙看了看月亮，它殘缺了一半。
“謝謝”蘇情鼻子發酸，不知怎麼了，他簡單的一句話聽在她耳朵裡，彷彿變成了世間最動人的情話。
顧蘇情很多年以後回憶這個夜晚，她在洞口蹲著，洞裡的少年舉了一夜的手電筒，其實光照到她的時候已經很淡了，可她還是覺得很安心，那一夜的月光雖然殘缺，但人的心卻被某種東西填滿了。
“你的女朋友真漂亮，和你很配”蘇情想起那天和蔣晟熙一起喝咖啡的女孩。
“你誤會了，我沒有女朋友”蔣晟熙說。
“抱歉，我以爲那天和你一起喝咖啡的是你女朋友”顧蘇情說。
她的心裡有些竊喜，原來不是。可不是又能怎麼樣，難道她這麼平凡的女生會有機會嗎？
“那個是我妹妹，蔣文夢”蔣晟熙耐心地解釋著。
“恩，你這麼優秀的人，一定有很多人追你吧，你就沒有喜歡的？”蘇情忽然起了八卦的心思。
“還真沒有”蔣晟熙似笑非笑地說。
顧蘇情隱約聽到了蔣晟熙低笑的聲音。緊接著便聽見他說“既然我是可憐的單身漢，那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她此時的表情可以用一個成語形容：目瞪口呆。但又不由得心跳加速，臉上發熱，這句話到底有幾分是真，她不敢輕易相信，又不想打破這鍛造的甜蜜，只好沉默。
沉默許久，蔣晟熙溫柔的聲音從下面傳出“對不起，嚇到你了，我開玩笑的，別介意。”
“我知道的，沒事”蘇情垂下頭，意料之中的結果不是嗎，她自嘲地笑笑。
寂靜的夜，蔣晟熙不知道顧蘇情心中的答案是好，顧蘇情沒看到蔣晟熙臉上落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