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情擦了擦還沒有睜開的眼睛,窗簾篩過的陽光慢慢地進入她的眼中。今天是距離開學的倒數第二天,也是夏白離開家,離開她的第三天。
時間回到那場婚禮,夏白酒後的告白就像一個雷落入了蘇情平靜的心裡,爆炸出一聲巨響。蔣晟熙在門外喊她的時候,她才如夢初醒。她立刻將夏白拖放到牀上,踉蹌一下走出了房間。
在這次名爲命運的旅行中,他們都沒辦法回頭,只能不停地向前,就如同一個被寫好劇本的牽線木偶。那天晚上蘇情做了一個夢,夏白站在立交橋的橋頭,風很大,蘇情想走到他身邊,可是風狠狠地吹在她身上,她使盡全身力氣,也無法靠近,好一會兒,她聽見夏白說“再見”隨後她尖叫了一聲,因爲她看到夏白從橋上跳了下去,跳到了暗黑冰涼的水中。風還是很大,她的眼淚已經風乾在臉上留下淚痕。
第二天,她開始躲著夏白,她帶著蔣晟熙參觀了她最愛的一家書店,帶他嚐了她最愛吃的小吃。等到晚上,他們又去了夜市,蔣晟熙拉著蘇情的手,從夜市的第一家走到了最後一家。蘇情送了一個鑰匙鏈給他。
晚上十點,蘇情打開家門的那一刻,顧爸爸坐在沙發上,電視裡面一個廚師正在切菜。
“爸,我們回來了。”蘇情笑嘻嘻地坐在沙發上,蔣晟熙跟著她一起坐下。
“你這個當姐姐的,有了男朋友就忘了弟弟,他回英國你也不來送送。”顧爸爸不滿地說。
“他,他什麼時候走的”蘇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說。
“一個小時前”顧爸嘆了一口氣。
他走了,走了也好,蘇情想,但她的心卻那麼疼,這是夏白第二次從她的人生中抽離。
蔣晟熙自然住進了夏白的房間,他環顧一圈視線停在一個娃娃上,這是一隻Kitty貓,他笑了,沒想到夏白還喜歡這種女孩子的東西。當他很蘇情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蘇情的臉上從最開始的震驚,後變成了一種可以叫做痛苦的表情,他把她驚濤駭浪般的變化看在眼裡,心上又添了一道無形的傷口。
直到今天,蘇情纔在開學的忙碌中將夏白漸漸遺忘。蔣晟熙陪著蘇情去商場買好開學需要的東西,又跟她一起收拾了行李,等到第二天他們從顧家走出來的時候,顧爸爸放心地看了一眼蔣晟熙,蘇情覺得她爸看他就像在看準女婿一樣。
開學那天,寢室裡迎來了一個故人,蘇情走進寢室,她看到吳曉曦坐在她原本的座位上,好像她從未離開過。
吳曉曦臉色很蒼白,比白紙稍好些,她穿著寬鬆的黑色半袖和牛仔短褲。她看到拿著行李箱的蘇情,畫著淡妝的臉上,微微一笑,那笑容,蘇情既陌生又熟悉。
“蘇情,我回來看看你們”吳曉曦走到蘇情身邊,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恩,我們也很想你”蘇情抱住她的時候發現她瘦了很多。不知道她離開學校都經歷過什麼,但那些經歷多半是不幸的。
“她們兩個呢?都什麼時候回來?”吳曉曦問。
“她們也快了。”蘇情看著曉曦的眼睛,那眼睛好像一潭渾濁的池水。她心裡突然很難過,她有一種預感,吳曉曦的目的不單單是看望老朋友那麼簡單。
“哦,我們一起等她們”吳曉曦有些漫不經心地說。
“你媽媽的病怎麼樣了?”蘇情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和吳曉曦聊天,吳曉曦已重新坐回椅子上了。
“她上個月去世了。”吳曉曦平靜地說,她好像已經從悲傷中恢復回來。
蘇情停下手上的動作,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吳曉曦,反而是吳曉曦開始安慰她。
“不用擔心我,我沒事了。”吳曉曦嘴角輕輕扯出一個輕蔑的笑,就那麼一秒,卻還是被蘇情看在眼裡,那一刻,她覺得曾經發誓努力掙錢爲媽媽治病而痛哭流涕的女孩離她那麼遠。
“我回來啦。”石小小推門而入,打破了兩人間尷尬的氣氛。
“哇,曉曦,你回來了”石小小立刻衝到吳曉曦身邊,給個她一個熊抱。
“嗯,回來了”
那天她們唯一沒有等來的人是陳靜怡。
石小小得知吳曉曦媽媽去世的時候,哭得淚流滿面,好像她纔是失去了媽媽的人。她哭完了之後,又開始和蘇情和曉溪傾訴陸爵冷落她的事。蘇情覺得石小小是真的愛陸爵,很愛很愛。
令人意外的是,陳靜怡和陸爵是在同一天回學校的,那一天是開學第二個月的第一天。
吳曉曦在寢室住了兩天,便離開了,所以她與陳靜怡沒有見面。陳靜怡剪了短髮,蘇情無限感慨,她曾經非常羨慕陳靜怡及腰的長髮。
陸爵回學校的第二天就和石小小提出了分手,他厭倦了這場遊戲。石小小卻沒辦法輕易抽身,因爲她真的愛他愛到骨子裡了。吃完午飯,石小小和陸爵在操場旁的樹蔭下大吵了一架,她絕不捨得跟他分手,她沒想過她在愛情裡竟扮演著這麼卑微的角色。當她知道她的卑微與哀求不能挽回他一分的時候,她幾乎想要自殺。
“蘇情,我想喝酒。”石小小狼狽地回到寢室,她的嘴脣沒有一點血色。
蘇情剛想著阻止,一直不開口的陳靜怡卻迎合說“走,我陪你”
等蘇情回過神的時候,石小小和陳靜怡正挽著彼此的胳膊走出了寢室,她只好鎖好門,追上去。
這是蘇情第一次去酒吧,石小小說陸爵帶她來過一次。酒吧名字叫BLUE,一共有兩層樓,一樓是更像一個舞廳,穹隆上一個七彩吊燈分外閃亮,紅男綠女們在下面扭動著自己的身軀,每個人都摘掉了面具,盡情釋放自己。糜亂誘人的音樂遍佈酒吧的每個角落,二樓擺了很多酒桌,蘇情,石小小和陳靜怡在服務生的引領下坐在了離樓梯口最遠的角落裡的一張桌子。
“美女,你們喝什麼?”服務生禮貌地站在一旁詢問。
“有啤酒嗎?”石小小推開寫滿酒名的清單。那些名字奇奇怪怪的酒,她一點都不感興趣。
“有”服務生說
“那來十瓶青島吧”石小小看了眼陳靜怡,兩個人一拍即合。
很快,酒上桌,石小小和陳靜怡默契地喝了起來,蘇情起身去上廁所,廁所在一樓,她不得不路過那個羣魔亂舞的大廳。等她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的時候,她在廁所走廊裡看到了吳曉曦,但她寧願那是她眼花了。吳曉曦穿著黑色裙子,裙子短到大腿根,她臉上的妝容讓她看起來如同一個豔麗的妖怪,這種妖怪往往會榨乾男人的一切。和吳曉曦在一起的是個既矮又胖的男人,蘇情覺得他至少有五十歲。那男人一隻手摟著吳曉曦的腰,他們緊密地依靠在一起,這一刻蘇情噁心地想吐。
蘇情很難過,隨後她又很氣憤,這個人怎麼會是吳曉曦,她一定只是跟她長得像,她快步追上那對男女,她拉住女子的胳膊,女子回頭的瞬間,瞠目看著蘇情。
“蘇情”吳曉曦掙脫開男人的鹹豬手,喊蘇情的聲音有些顫抖。
“曉溪,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蘇情冷冷地盯著面前人,她從吳曉曦身邊走過,不再看她一眼。
吳曉曦望著蘇情的背景,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
蘇情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蹂躪過,她每一次呼吸都那麼艱難。現在是在夢裡面吧,不然怎麼會發生這麼不可置信的事情。她回到座位的時候,石小小和陳靜怡已經各喝了兩瓶。她一言不發坐上,也開始喝酒。就在她喝到第二杯的時候,吳曉曦在她身邊坐下了。
“蘇情,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但你至少給個機會,聽聽我的解釋。”吳曉曦低下頭,不敢直視蘇情的眼睛。
“好,我聽你說”蘇情看著吳曉曦單薄的身影,再無法冷眼相對。石小小和陳靜怡這才注意到吳曉曦,她們已有了醉意,曉曦的話還是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我愛上了一個有家室的男人。剛開始和他談戀愛的時候,我不知道她有老婆,他對我隱瞞了這件事,有一次在一家咖啡店喝咖啡,我看到了他們手牽著手,我沒有當面揭穿,我想如果他出軌我們就分,沒想到我晚上提這件事的時候,他說那個人是他老婆,我當時就覺得五雷轟頂,我竟然當了小三,我很氣憤,我說我們不能在一起,然後他就死死抱住我,他說他和他老婆已經沒感情了,他真正愛的人是我,他讓我給他一些時間,他會跟他老婆離婚,然後光明正大迎娶我。我是不是很傻,我就這麼信他了。”
吳曉曦痛苦地用雙手捂住臉,蘇情同情地摟著她的肩,沒人知道這張臉是什麼表情,很久之後蘇情才知道,她曾經朝夕相處的人早已被世界的冷漠殺死,留下的不過是裝著惡魔心靈的軀殼。
“愛情裡,每個人都是傻瓜。”石小小說。
“你是最傻的那個”陳靜怡嗤笑一聲。
“也許吧。”石小小自嘲地笑了。
吳曉曦只待了一會便匆匆離開了,蘇情喝光杯中的啤酒,才短短一年很多事情都已發生變化。
蘇情看了眼酒桌,她驚訝於陳靜怡竟然是喝酒喝的最多的一個,陳靜怡的目光清涼如水,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眸好像一條靜靜流淌著的河流,蘇情不知道這波瀾不驚的水面下究竟有多少暗流涌動。
暴風雨般的噩耗就那麼突然地落在了每個人的身體上,蘇情聽見陳靜怡縹緲的聲音,那麼不真實。
“陸爵他根本不愛你。”陳靜怡這一眼望在虛空中,眼神中有無奈和悲傷,氣憤和隱忍。
“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石小小不以爲然地說。
“石小小你他媽是不是傻,這種男人你值得爲他要死要活嗎”陳靜怡的目光變得銳利,像利劍射在石小小身上。
“你喝多了吧,發什麼神經”石小小像看著神經病一樣看著陳靜怡。
“你以爲他對你愛得有多深,他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在跟我**,你知道嗎”陳靜怡的聲音提高了八個度,她的聲音雖突兀尖銳,卻被音樂聲遮蓋了大半。
石小小的眼中有灰濛濛的風雪在翻滾,她與陳靜怡四目相對,對方沒有退縮,沒有一點玩笑的意味,那一刻,她相信了她說的是實話。她還在呆滯,一時之間她無法接受這麼荒唐的事情,她的男朋友和她室友背叛了她。這種事情她從來都沒想過會發生在她身上,一種憤恨,恥辱的感覺涌上心頭。
“靜怡,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蘇情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想從那黑白中找出一些謊言的證據,可是她什麼都找不到。
石小小拿起酒杯,一整杯啤酒被潑到陳靜怡的腦袋上,酒水順著她的頭髮流淌到臉頰上。她像一個虔誠的教徒,因收到天主的教化而淚流滿面。
“我懷過他的孩子。”陳靜怡提到孩子身體猛的一抖,淚水混在酒水裡,讓人無法分辨。
蘇情和小小對視一眼,陳靜怡說懷過,這句話的意思不言而喻,現在孩子沒了,至於怎麼沒了,她們大概也猜的出來。
陳靜怡爲了陸爵付出過墮胎的代價,她們心中的震驚大過了剛剛的背叛,石小小下一刻就像被點燃了爆竹,她彷彿只有燃燒自己才能獲得一絲尊嚴。
“陳靜怡,你就是個賤人,口口聲聲說幫我和陸爵在一起,背地裡就勾引他,我還以爲你真心爲我好,我真是瞎了狗眼,才把你當閨蜜,你不知廉恥,現在你目的達到了,他現在要拋棄我了。”石小小氣得嘴脣發抖,她只有大聲斥責陳靜怡才能發泄心中的悲憤。
“你錯了,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他也沒有喜歡過你,他不過是玩玩而已。”陳靜怡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蘇情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好像蒙在某個秘密上的遮布正被一點一點撕扯下來,這秘密那麼骯髒不堪。
“他不是這種人”石小小眼中突然失了色彩,她搖頭,想借助自己的身體幫忙否認。
“你問問自己,你瞭解他多少,他跟你說過多少他的事!”陳靜怡的話不輕不重地落在石小小的心上,一字一珠,好像都在提醒她,她對陸爵其實一無所知,一直以來都是她在一廂情願。
陸爵於她,是會在黑夜中最熾烈的火焰,而她是被吸引的飛蛾,無法自拔,義無反顧地投入那烈火中,直到粉身碎骨。她瞭解他嗎?答案是否定的,她從來沒有聽他講起過他家裡的事情,她反倒是把自己的一切交代得一清二楚。閉上眼,陸爵清俊的臉就在她眼前,他的眉眼,鼻子,嘴巴,她都能分毫不差地還原出來,但也無法掩飾她從未走進他心裡的事實。
蘇情像個路人,看著兩個女人爲了一個不愛她們的男人受盡苦楚。可是她並不是路人,她們是她大學裡最好的朋友,她的心也跟著她們的對話被泡到了啤酒裡,苦不堪言。
“陳靜怡,你以爲我還會信你嗎!”石小小冷笑一聲,接著說“從今往後,我們各不相干。”
直到石小小跑出很遠,蘇情纔回神。她不放心石小小,只好給蔣晟熙打電話,蔣晟熙承諾說他會找到石小小。蘇情才肯轉過身來面對陳靜怡,陳靜怡深埋著頭。
蘇情盯著陳靜怡因酒水而變得溼漉漉的頭髮,她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
“你也一定在怪我。對不對”陳靜怡突然失聲痛哭,好像所有的委屈都要在一刻爆發。
“對,我是在怪你,怪你爲什麼那麼傻。”蘇情握住陳靜怡的左手。
一夜之間,蘇情的友情彷彿就被切割分裂。每個人都變了,唯獨她不變,她同情吳曉曦年幼喪母,愛了不該愛的人,她憐憫石小小爲愛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哪怕結局悲慘,她痛惜陳靜怡悄無聲息的背叛,卻換來一身傷。她又想到自己,蔣晟熙給她的愛情是那麼完美,無可挑剔,她應該是她們四個中最幸運的,只要,只要她的世界夏白不曾來過。
蘇情緩緩閉上眼,眼前便有一個英俊少年在對著她微笑,他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