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人依然會害怕,但是他們是爲了別人不害怕,把責任擔起來的人。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們都應該算是個勇敢的人吧,雖然我們有時候很‘膽小’。”山鷹呵呵地笑著說:“膽小的人也能算個勇敢的人?這樣你也能扯上關係真是佩服你。”我說:“我明白這個意思,但是說不出來。唉,我書讀得少嘛。我看看你的護身符。”我拿過這個小護身符,是個桃木雕的小佛,我平時都沒見過,山鷹藏東西還藏得真緊。我說:“神神鬼鬼的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你別讓指導員看到了,要不又說你搞封建迷信了。”山鷹一臉不屑:“就他?看到又怎麼的?一天唧唧歪歪的,我們那麼辛苦,他就知道瞎指揮,開個會跟王大媽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我說:“指導員也不容易,他做文職,寫寫報告還可以,在這裡帶兵,難爲他了。”過了一會兒,山鷹又問:“葉子,說真的,你認爲我們值得嗎?”我說:“應該是值得的吧。我回家的時候,城市已經變化很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了,變得越來越好了。這裡面照指導員說的,有我們的一份貢獻。”山鷹說:“上次我回去,我的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被送到戒毒所去了。我去看了他,他瘦得我一隻手輕輕地就能提起他。
一想到他,我就恨這些販毒產毒的,可是,真正看到這些人,又覺得他們其實也不容易。”我說:“這個不是我們能想到的了,我們都不希望再回到以前鴉片戰爭的時候,全國都被毒害,那不是有更多的人害怕?我是這麼想的,與其讓更多人害怕,不如就我們害怕,把所有的都承擔起來,誰叫我們穿著軍裝呢?”山鷹說:“嗯,這麼說也有道理,爲了更多的人不害怕,不被毒害,我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根本沒有爲什麼,就因爲我們穿著軍裝。”我笑了笑,心想:大概是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明白。山鷹嘟噥著:“我怎麼越來越感覺我們像《三毛從軍記》裡的三毛,‘軍人當以國爲家,軍人當戰死疆場’,後面是什麼來著了?”我補充道:“軍人當無七情六慾,軍人當無兒女情長,軍人應該是一顆子彈,他的歸宿就是槍膛,他就得時刻等待著……後面又什麼來著了?”山鷹笑了,和我一起說道:“我們都是一顆子彈,選擇了這條路,就是射出的子彈,沒有回頭了。”我說:“是啊,我們就是新時代的三毛,虧了我一個,幸福十億人的三毛。”山鷹補充道:“現在不止幸福十億人了,至少幸福十三億,呵呵,我們又賺了三億。呵呵!”我也跟著他一起傻笑。
《三毛從軍記》我們看了不下一百遍,感謝張樂平先生,在他過世的幾十年後,我們還有那麼好的影片看,讓我們緩解精神的壓力。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們這些大頭兵,趴在屏幕上看影片裡勞軍那段。哎呀,裡面的上海名媛跟天仙一樣,可惜就是拷貝太久了質量太差,看不清楚。山鷹說:“退伍了我想回家養蝦,可以掙很多的錢,爸媽辛苦一輩子了,我要讓他們過一個幸福的晚年。用不了多少錢的,退伍費的幾萬塊就夠我做個小蝦池了。”山鷹家在沿海的小漁村,原來生活不錯,後來父親出海打魚碰到了風暴,船翻了,他父親在海上漂了兩天撿回一條命,但是貸款買船的錢沒還清,房子被沒收了,家裡一下就陷入了困境。山鷹說:“以前我家挺有錢的,要不我也不來當兵了。當完兵我就有幾萬塊的存款了,可以開個小養蝦場。我爸爸寫信跟我說,現在蝦子很有價錢,可是沒有錢做蝦場,等我退伍就有錢了,到時候我還要討個漂亮老婆。一回去我馬上就偵察物色。”我笑了:“你打算還真長遠啊,我們還早呢。”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懂不懂?是該打算一下了,你退了想做什麼?”我說:“不知道,可能在部隊繼續待吧,我們服役那麼多年,按規定可以提幹了。”他說:“唉,提幹有什麼用!看看連長,20多年的兵齡纔是箇中尉。指導員呢,纔多少年也是個中尉,沒關係不行的。到時候部隊隨便扔你到哪個山旮旯裡,有什麼意思?”我說:“連長和指導員不同啊,雖然都是中尉,但是連長可是享受正營級待遇。”山鷹說:“部隊幹到營,回到地方等於零。我老家就這麼說的,回到地方,我們還得自己找工作。”我說:“指導員不是說,我們特殊兵種特殊政策嗎?他曾跟我們說,我們還沒退伍,大把單位都來挑我們了,不用擔心工作的。”山鷹說:“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總覺得指導員說話不可信。”我想想:“也是,指導員說的話沒幾句可以信得了的。那我跟你去養蝦怎麼樣?”他說:“真的?好啊,我們一起養蝦,一起發財,然後再一起討老婆,一起要孩子,孩子將來說不定還能成一對呢。
我要是發財了,我就討兩個老婆,像我們村的大款一樣,一個一三五,一個二四六,星期天休息!”我大笑著說:“特種兵叔叔,你的想法怎麼那麼下流做作?你不怕天天家裡爲你上演全武行?”他又說:“這有什麼嘛,治不了她們俺還叫獸醫?不過也是說說,過過嘴癮罷了。獵鷹啊,我覺得那個什麼軍區首長的女兒對你挺有意思的,把握住機會就不用跟我去養蝦了,在部隊舒舒服服做個高官女婿多好啊!”我說:“瞎扯!人家是什麼,我是什麼,一個天一個地,用腳指頭想想都不可能。”他說:“你才瞎扯!我告訴你,有時候人就是得用腳指頭想事情的,緣分的東西講不清楚的。
你聽說過嗎,你上輩子都欠了人的或者人欠了你的,你說讓他下輩子還他就得下輩子還,說不定她上輩子欠你的,是你這輩子讓她還呢?”我忽然想起雪凝,難道我上輩子欠了她的?這輩子讓我還嗎?山鷹見我不出聲了,繼續乘勝追擊:“葉子,你說,你上次回地方打架,不就爲了一個女人嗎?一架打下來記了個大過,全軍區通報,連升二級士官都沒戲了,是誰能把我們葉子迷成這樣啊?”我說:“沒有,只是一時生氣,就動手了。”山鷹說:“掰,你就掰吧,別人不瞭解你,我還不瞭解你?那次回來,你人都變了,晚上站崗,輕輕地哼那個什麼‘當你的秀髮拂過我的鋼槍’,不是思春你會這樣?”我說:“真的沒有!”山鷹不依不饒:“葉子,咱們是最好的兄弟,有什麼跟叔叔說,叔叔幫你。”我笑了:“說了你也幫不上,我的確是喜歡一個姑娘,可是我卻不能跟她在一起,甚至不能常聯繫她。”我把事情告訴了他。他撓撓頭:“哎呀,講打仗叔叔能幫你,這個事情我不在行,不在行,你看著辦吧。不過我覺得嘛,你們還是有可能的。
現在的姑娘比較現實,退伍了攢多點兒錢,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你以爲還像咱山外那個小鎮,三毛錢可以吃碗米線啊,還是得有點兒錢才行。”我說:“還兄弟咧,一講到正事就推三阻四的了。”山鷹一臉壞笑:“我當然有辦法了,搶親!哼哼。”我說:“什麼搶親?”他誇張地說:“你想想看,在她結婚的時候,忽然衝來一輛汽車,下來一隊全副武裝、英姿颯爽……錯了,是五大三粗……哎呀,又錯了,應該是英氣逼人的特種部隊,最好蒙上頭套,免得被警察叔叔抓……”我打斷他:“得了吧你,你屁股還沒翹我就知道你拉什麼屎了,你還怕警察叔叔抓?”他說:“哎,別打斷好不好?我說完了你再作評價,繼續!然後,在一分鐘之內,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把新郎打倒,將新娘拷走……哎喲,不行哦,新娘不能拷,弄傷了不好……反正新娘你對付了,建議你扛到肩上,其他的弟兄們幫你解決,要廢掉新郎哪裡你發話,我的專業意見是把他廢成太監,奶奶的,敢跟特種兵搶老婆!怎麼樣?新娘看到你爲了她動用特種部隊,還不幸福得暈了過去?後面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吧,弟兄們把你送進洞房,自然會做人的啦,哈哈哈。”我說:“知道什麼叫瞎扯嗎?你這就是瞎扯!連長知道了,不讓我們掛幾個小時豬頭我跟你姓。”山鷹說:“唉,不瞎扯,我們連裡那麼悶,壓力又那麼大,早就個個是神經病了。”我說:“你扯點兒有意思、有建設性的話題好不好?動不動就往歪處扯,特種兵的臉都給你丟光了!”山鷹說:“唉,我早就覺得自己沒臉了。好了好了,不扯這個,扯我以後怎麼養蝦掙錢發財。”山鷹又說起他的蝦場,一臉嚮往的樣子,好像很快他就能成爲百萬富翁了。這讓我想起美國的一部電影《阿甘正傳》裡的主角阿甘。我們這麼一路上嘀嘀咕咕,一直嘀咕到集合地點等飛機。
要是教官或連長看到我們走在一起,還一點兒警覺都沒有地說話,我估計他們要被氣個半死。是啊,還有一年多,2002年夏我就要退了,現在已經直奔2000年年底了,加上退伍前半年的休整,我也就還有最多一年時間用來執行任務了。我是該想想我將來該幹什麼了。可是我到底能幹什麼呢?我根本不知道社會是什麼樣,或許,我會跟師父一樣,做個保安。再或許,我跟山鷹一起去養蝦,不過我不知道蝦怎麼養。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我回到地方可以做什麼工作,或許我只適合待在部隊裡,待在這個叢林裡。我開始明白小劉和伍全說我的那句話,“你當兵真的是當傻了。”的確,回到地方我真的就是一個傻瓜,一個連阿甘都不如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