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丁鳳海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他的動作把躺在同一張牀上睡覺的丁鳳軍吵醒了,丁鳳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藉著窗外透過來的月光,他看到丁鳳海氤氳在臉上的愁容。
“大哥,你這是怎麼了?遇到什麼事情了嗎?”丁鳳軍問道。
丁鳳海搖搖頭說道:“沒有。”
丁鳳軍拍了拍丁鳳海的手背,說道:“大哥,你肯定遇到什麼事了,有什麼事你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丁鳳海一笑,用手颳了刮丁鳳軍的鼻子說道:“能有什麼事呢,再說了,大哥遇到的事你又怎麼可能幫的上忙呢?”
丁鳳軍聽了這句話很是不服氣,他雙手撐著牀面慢慢坐了起來,倚靠在牀頭,說道:“你不說又怎麼能知道我?guī)筒簧厦δ亍4蟾纾覀兪切值埽惺虑榈脑捘阋欢ㄒv出來。我們一起承擔(dān),你爲這家已經(jīng)犧牲了很多,我可不想看你一個人把事憋在心裡,萬一你要倒下了,我們怎麼辦?”
丁鳳海撲哧一聲笑了,他也倚靠在牀頭上,說道:“我可是醫(yī)生,怎麼會那麼容易倒下,你就安心睡覺吧,我沒事的。”
丁鳳軍明顯不相信丁鳳海的話,他以一種質(zhì)疑的眼神看著丁鳳海,悠悠地說道:“大哥,我可是最瞭解你的,一般情況下你睡不覺的時候,都是因爲有心事,還記得上次你沒睡好覺就是因爲第二天你要出趟遠門卻不放心我們,說吧,這次又是因爲什麼?”
丁鳳海苦笑,他的確是有心事,他的心事還很多。當然他的心事並不是因爲自己要去部隊當兵,他不怕當兵,就算當初丁世德的話有多麼危言聳聽,他也不會因爲那些話而懼怕,讓他最擔(dān)心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丁世德和王玉珍,王玉珍的身體向來不好,重活累活她都幹不了,每逢麥忙秋收時,他們家總是最後完成收穫,因爲要等孩子們騰出時間之後再一塊去地裡幹活。
丁世德也是每天忙裡忙外,爲村裡的大大小小的事忙得嘔心瀝血,他的身子板較王玉珍要好些,但也需長期服用丁鳳海爲他配的藥,還有他的弟弟妹妹們,這幾個弟弟妹妹當中又要屬丁鳳軍最讓他擔(dān)心,這孩子性格粗獷,又淘氣頑皮,三天兩的惹事生非,每次打架歸來總是傷痕累累,要不是有一個當醫(yī)生的哥哥,這丁鳳軍恐怕早就是是面目全非了。
老三丁鳳河現(xiàn)在還在讀初中,學(xué)習(xí)並不好,但性格安穩(wěn),不像丁鳳軍這麼毛燥,他做事細膩,思考問題也算全面,至於兩個妹妹也還好,只是她們還小,很多事情都沒有經(jīng)歷過,以後她們還要嫁人,丁鳳海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弟弟妹妹結(jié)婚的時候,他能不能從部隊裡回來,這一番心事他又怎麼能告訴丁鳳軍?
丁鳳海嘆口氣,對著丁鳳軍扯了個謊說道:“要說心事呢,我還真有一樁。過幾天我得出趟遠門,我怕你會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又惹出什麼亂子。”
丁鳳軍呵呵一笑,說道:“你是怕我受傷了沒人給醫(yī)治吧。放心吧,大哥,我現(xiàn)在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上大學(xué),剩下這麼智囊的時間我肯定不會再做讓你們擔(dān)心的事情。”
說完,丁鳳軍的眼睛骨碌一轉(zhuǎn),又說道:“對了,哥,你要去哪裡啊,大概多長時間回來?”
丁鳳海笑笑說道:“去外地學(xué)習(xí),畢竟咱們村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醫(yī)生,我如果學(xué)藝不精的話,治不好鄉(xiāng)親的病,那豈不是要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這次出門大概得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具體多久我也不知道,放心,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丁鳳軍嗯了一聲,又繼續(xù)問道:“咱爹孃知道嗎?”
丁鳳海搖搖頭猶豫地說道:“我還沒有告訴他們,我現(xiàn)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怕他們太過於擔(dān)心我而不讓我去。”
丁鳳軍摟住丁鳳海的肩膀,說道:“放心吧,哥,爹孃肯定會同意的,這是好事啊,況且他們都那麼看好你。”
丁鳳海點點頭,對丁鳳軍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快點睡覺吧,明天還得上課,在這個關(guān)鍵的時期你可不能馬虎。”
今天的夜色很美,潔白如雪的月光照亮了這個世界,此時的人們都已經(jīng)安然酣睡,但有一個人卻獨自坐在院子裡的棗樹下無心的抽著旱菸,藉著月光看這個人的背影,給人一種年代的滄桑感。
佝僂的背上印下了歲月無情催殘的痕跡,深深地皺紋在他緊蹙的額頭上凝結(jié),如同那丘壑一般,讓人無法跨越,他就是丁世德。
丁世德白天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悠哉悠哉的做著自己的工作,唯有在這靜謐的夜裡他才得空思考一下關(guān)於丁鳳軍的事情。他只恨自己沒有本事,看自己的孩子身陷水深火熱之中卻沒有辦法伸出援助之手,猛得吸上一口旱菸,深深的吸進肺裡,在膽子中打個轉(zhuǎn)之後,又默默地被吐了出來,一個個菸圈如同淡藍色的薄霧,遮擋住月亮的光芒。
“爹,你還沒有睡覺嗎?”丁鳳海起夜走到院子裡看見丁世德,他輕輕喚了聲,丁世德慌忙拭去懸於眼瞼的淚水,輕輕點了下頭。
丁世德緩慢地轉(zhuǎn)下頭,說道:“你也睡不著?”
丁鳳海點點頭,躇躊一會兒說道:“爹,有些話我想跟你聊聊。”
丁世德未說話,抽一口旱菸只默默聆聽丁鳳海的訴說。
“爹,我要代我弟弟去當兵,你看可以嗎?”丁鳳海試探性的說道。他看了看丁世德,丁世德略爲深沉地說道:“鳳海啊,當兵可不是兒戲,怎麼能隨隨便便代替別人去當兵呢?”
丁鳳海反駁道:“古代不還有花木蘭代爹從軍的故事嘛,我替鳳軍去當兵又能怎樣呢!”
“這兩者不一樣啊,你可知道那周長坤是見過你們兄弟倆的,你代替你弟弟他那關(guān)肯定是過不去的。另外,周長坤相中的是鳳軍又不是你,你還是不要想這麼多了。”丁世德嘆一口氣,他明白丁鳳海的心思,他也知道此時的形式狀況,這一條方法是行不通的。
“爹,如果我告訴你周長坤同意這樣做,你願意麼?”丁鳳海一副毋庸置疑的問道。
丁世德一愣,他看著丁鳳海篤定的眼神,說道:“那我也不同意,你和鳳軍都是我的孩子,你倆哪一個被迫去當兵我這心裡都不好受。”
“爹,如果我是自願的呢?”丁鳳海窮追不捨的又補充道。
“傻孩子,你何必這樣呢,就算你要去也要光明正大的去,我不同意你以代替你弟弟的名義去!”丁世德說道。
“爹,這件事我已經(jīng)考慮清楚了,你就同意吧。我是真心喜歡當兵的,只是剛好和鳳軍的事碰到了一塊,既然能夠圓了我的夢又幫助了鳳軍,怎麼不行呢?”丁鳳海苦苦哀求道。
“大海啊,你可要考慮清楚,這可是一輩子的事!”丁世德語重心長的說道。丁鳳海堅定的點點頭,丁世德無奈地又說道:“即是你自己的選擇,我也就不再阻攔你,這是爹的過錯,讓你受委屈了。”
說完,丁世德的淚溢出眼眶,丁鳳海趕忙伸手爲丁世德把淚水抹去,他哽咽道:“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鳳軍,等到他高考過後再說,我怕會影響他的發(fā)揮,我不想他因爲這件事有心裡壓力。”
丁世德點點頭老淚縱橫著抽泣道:“如果他問起你的時候怎麼辦?”
“你就告訴他我去外地拜師學(xué)醫(yī)了,我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丁世德默許的點點頭,而後他擡起頭看向夜空,這璀璨的星空如此美麗,卻獨留這悲傷的人暗自心傷!
對於親情,丁鳳海看得比天還高比地還厚,他是想在自己短暫的韶華時光裡儘自己最大的能力爲身邊的親人做些什麼,他不想等到一切都結(jié)束的時候纔想到跑過來安慰!
第二天,丁鳳海按著部隊的要求認真嚴格的做了每一項檢查,當檢查報告拿到周長坤面前時,他有些傻眼,檢查報告上關(guān)於每一項的檢查都顯示不合格。
由於丁鳳海長期在昏暗的房間裡藉由微弱的燭光在爲病人診治,他的眼睛已經(jīng)有些深陷,視力自然衰弱,而他的身高和體重極不協(xié)調(diào),嚴重偏瘦,這是營養(yǎng)不良照成的,至於他的心臟跳動頻率,血常規(guī)等一些檢測都有不同程度的問題,這一堆的毛病聚集在一起成了大問題,周長坤讓王朝歌把丁鳳海找來。
“鳳海啊,你的檢驗報告顯示你並不具備一個軍人的身體素質(zhì)。”周長坤把報告交給丁鳳海,直截了當?shù)卣f道。
周長坤說話的時候特意觀察了一下丁鳳海的反應(yīng),丁鳳海不知因何原因臉部肌肉抽搐一下。
“周營長,那我還能當兵嗎?”丁鳳海一臉緊張的樣子說道。
“你是想當還是不想當?”周長坤反問道。
“想!”丁鳳海不假思索的說道。
“鳳海,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打心底裡想當兵嗎?你確定不是被逼迫的嗎?”周長坤沒敢點破這場他不確定是否存在的陰謀。
“周營長,我是真得想當兵,而且就做你手下的兵。”丁鳳海的眼神堅定,周長坤看得出他的矢志不渝。
“爲什麼?告訴我一個你堅持要當兵的理由。”周長坤似乎還是有些不太甘心,丁鳳海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周長坤一字一頓的說道:“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
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
周長坤細細咀嚼著這句話,丁鳳海的說法有些模棱兩可,他是真心喜歡當兵,還是因爲在乎他的弟弟而“喜歡”當兵,周長坤不得而知。他特意觀察著丁鳳海的每一個動作還有說話時的表情,從丁鳳海的舉手投足間反饋給周長坤的信息只有一個,那就是他要去當兵!
“鳳海,你跟我說句實話,葛玉青是不是找過你,這個代弟從軍的方法是不是他給你出的,鳳海,我希望你實話實說。”周長坤的語氣凜冽至極,他的態(tài)度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嚴肅過。周長坤是希望丁鳳海來部隊當兵不假,但經(jīng)過這幾天的事情之後,他也悟出一個道理,想要招收到能夠腳踏實地地在部隊當兵的人,必須是真心喜歡這個職業(yè)的人,他不想任何人以任意方法把一個不喜歡當兵的人忽悠或強迫到他的部隊上。
丁鳳海並未因周長坤的嚴肅而膽怯,他的眼睛與周長坤陰翳的眼睛相撞在一起,源於丁鳳海內(nèi)心的那種不服軟的精神,他的想法已經(jīng)從眼神的交遞中傳送到周長坤的心裡。丁鳳海縱然不開口,周長坤也已經(jīng)知道答案,但不甘心的周長坤就是想要親耳聽到丁鳳海親自說出來。
“如果周營長願意給我這個爲國爭光的機會,我會很感激你,如果周營長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立馬回家,當然我也不會恨你。再見面時,你依然是我尊敬的周營長,但是,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都不希望周營長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
“好吧,既然你有這份決心,那我就收下你了。”周長坤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只是這感覺怪怪的,他也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營長,可是丁鳳海的檢查結(jié)果並不符合要求,他怎能來部隊當兵?”站在一旁的王朝歌有些擔(dān)憂的說道。
“你去把丁鳳軍的檢查報告拿來,改成丁鳳海的名字,這樣不就成了。”周長坤提醒道。
“謝謝周營長成全,只是不知道周營長打算什麼時候回部隊?”丁鳳海詢問道。
“後天,你先回家準備準備吧,明天晚上如果你到不了部隊的話,一定要在後天的早上過來,到時你們這些新兵會趕早回城。”周長坤如是說道。
“那周營長呢,不一塊走嗎?”
“哦,我比你們稍晚些,後天上午我會與校長見個面,到時候處理完這邊的事情我就回去。”周長坤慢條斯理的說道。丁鳳海點點頭,與周長坤告別後便趕回家收拾。
平安鎮(zhèn)中學(xué)裡,班主任於晴的辦公室裡,丁鳳軍在和于晴聊著關(guān)於高考的事情。
陳珊的眼睛裡閃爍著不安,她本來是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丁鳳軍的,但她實在是爲丁鳳軍感到惋惜,在陳珊看來,丁鳳軍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她不想丁鳳軍到最後都矇在鼓裡。
“丁鳳軍,這是今年的高考名單,今天縣委的人剛下來的通知,你看看吧。”陳珊把名單遞給丁鳳軍,丁鳳軍很是激動的接過來,迫不及待的在名單裡找尋自己的名字。
一遍,兩遍,三遍……
時間彷彿凝固,世界都是靜止的。外面喧囂的聲音已經(jīng)無法穿越心中的屏障,丁鳳軍有那麼一瞬間都覺得這個世界變暗了。
他把名單放在桌子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冷冷地說道:“爲什麼?”
陳珊的眼睛在這一刻溼潤了,她儘可能的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輕輕地說道:“名單是葛主任遞上去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丁鳳軍苦笑一下,他明白了,這個葛玉青真得有這種上天入地的方法,要麼當兵要麼在家種地,葛玉青把一句危言聳聽的話變成了現(xiàn)實。
“放心,老師會去找葛主任的,我就不相信他真能做的這麼絕!”陳珊忿忿不平的說道。
丁鳳軍只輕輕嘆息地搖搖頭,沒有言語,轉(zhuǎn)身離開。
很快,全班同學(xué)都知道了丁鳳軍不能參加高考的事情,名單一張貼出來,這消息就像夏日裡的雨,傳到這個學(xué)校的角角落落。
丁鳳軍呆坐在操場的樹蔭下,他在思考,思考著自己的去路,當兵,當兵,難不成真得要去當兵嗎?丁鳳軍又是苦笑,一直不喜歡的事情到頭來還要去做,難不成這就是命運的安排?
丁鳳軍從不相信命,無論是愛情線還是事業(yè)線,哪怕是生命線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脈絡(luò)清晰的紋路,憑什麼要由別人掌管,使使勁把手掌合上,誰能看到我的未來?
“二哥,你別傷心了,於老師說了,她會再替你想辦法的。”不知何時,馬詩語出現(xiàn)在丁鳳軍的面前,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丁鳳軍。
丁鳳軍用手背抹了抹懸在臉頰上的淚水,冷冷地說道:“無所謂,不考大學(xué)我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二哥,你不要這麼說,一定會有辦法的,無論怎樣,我都會陪在人的身邊。”馬詩語說道。
丁鳳軍苦笑,冷冷的說道:“不要在我身上浪費精力了,這輩子註定我將成爲一個庸人,你的未來會很好,你要找尋自己的幸福。”
“不,二哥,你就是我的幸福,這個大學(xué)我不考了,我要留下來陪你。”馬詩語一臉篤定的樣子說道。
“何必這樣,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在一起!”丁鳳軍說得很堅決。
“爲什麼?”
“因爲我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