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個孟凡宇有問題？”天氣太熱，老黃拿著蒲扇扇著，問程千帆。
“這個人指定不簡單，不是什麼純粹的商人。”程千帆便說了自己此前的分析。
“有道理。”老黃點點頭，說著冷笑一聲，“頭一回聽說拿一個紅黨做禮物。”
說著，他看著程千帆笑道，“看來你這個仇視紅色的劊子手的形象，在外人看來是根深蒂固了。”
“另外，這個人出現的太過突兀，也不排除是敵人在故意試探我。”程千帆說道。
“這個確實是不得不防。”老黃點點頭，“而且，我聽了你說的，總感覺有些蹊蹺。”
“說來聽聽。”程千帆說道。
……
“你說這人拍著胸脯說指定把那紅黨的禮物補上。”老黃說道，“我覺得是不是這傢伙已經查到了什麼，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呢。”
程千帆琢磨了一番，也覺得老黃說的有道理。
不過，兩人計較了好一會，也盤算不出那孟凡宇到底查到了什麼。
“這件事古怪的，也不好通過‘算盤’同志向組織上示警。”程千帆皺眉說道。
老黃也是表情嚴肅的點點頭。
因是要防著是敵人試探，這件事確實是不好示警。
張貼標語的同志被敵人盯上了，嚴格來說不是緊急事件，最重要的是，這等‘小事’若是示警，如果真的是敵人的試探，反而‘小事’最容易出事。
“不過，有一點，這孟凡宇找上你，且不說他意圖是什麼，這件事總歸要引起警惕，不然以後你這邊和組織上硬對上的機會只會更多。”老黃思忖說道。
“等過段時間，讓‘算盤’同志和地方黨組織的同志見面，說不得要給罪惡滔天的‘小程總’一點顏色瞧瞧。”程千帆說道。
“對！”老黃點點頭，微笑道，“嚇一嚇這個千刀萬剮的‘小程總’。”
程千帆便瞪了老黃一眼。
……
幾日後。
豪仔向帆哥彙報，“帆哥，那孟凡宇又找來了，他說他碰到了那個張貼標語的紅黨了。”
“噢？”程千帆眉毛一挑，露出一抹喜色，“沒想到還真讓這傢伙把那禮物補齊了。”
“那個紅黨在哪裡？”程千帆問道。
“孟凡宇說要親口向你報告。”豪仔說道。
“他人在哪裡？”程千帆問道。
“就在崗亭外面。”豪仔說道。
程千帆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請他進來。”
“是。”
……
須臾，豪仔領了孟凡宇進來。
一進門，孟凡宇摘下禮帽，向程千帆微微鞠躬，“程總，幸不辱命，鄙人把那禮物補齊了。”
“坐下說話。”程千帆微笑說道。
孟凡宇看到程千帆的態度，心中大定，看來自己這番謀劃是對的，這程千帆對紅黨確實是深惡痛絕。
“鄙人一直念著這件事，可巧不巧，今天在街上遇到一個年輕人，一搭眼，可不就是那個貼標語的紅黨。”孟凡宇說道，“鄙人就一路悄悄跟蹤，一路跟到了這人家門口。”
程千帆微微頷首，示意孟凡宇繼續說。
“那人叫韓林，住在大成坊三十一號。”孟凡宇說道。
韓林？
程千帆心中一動，他知道秦迪同志有一個好友就叫韓林，且秦迪的家也在大成坊。
他立刻便知道這孟凡宇所檢舉的韓林，說不得真的是己方同志。
……
“可是看準了？”程千帆問道。
“真真的。”孟凡宇說道，“鄙人生怕弄錯了，還打聽了一下，這韓林在上學的時候就經常參加所謂的抗日集會、遊行，絕對是紅黨。”
“豪仔。”程千帆看向豪仔，“你帶幾個人，隨孟先生去大成坊認人，把那韓林抓來。”
停頓了一下，他沉吟道，“就以結交匪徒的名義秘密抓捕。”
“明白。”豪仔點點頭。
“程總。”孟凡宇忽而說道。
“怎麼？”程千帆看向孟凡宇，“孟先生還有什麼要說的？”
“程總，以鄙人所見，這張貼標語的紅黨，多半隻是小角色，程總不妨安排人暗中監視，說不定可以放長線釣大魚。”孟凡宇說道。
“你在教我做事？”程千帆面色陰沉，盯著孟凡宇看。
“不敢，不敢。”孟凡宇趕緊說道，“要說抓賊，程總絕對是專業的，鄙人只不過是提了不成熟的建議。”
程千帆沉吟著，目光盯著孟凡宇。
忽而，他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孟先生所言倒是有些道理。”
他看向豪仔，“你帶孟先生去大成坊，先秘密認人，然後安排可靠弟兄暗中監視。”
“明白。”豪仔點點頭，他看向孟凡宇，“孟先生，請吧。”
孟凡宇起身，拿起禮帽，向程千帆微微鞠躬，戴上禮帽，跟隨豪仔離開。
……
程千帆面色陰沉不定。
他現在有八成的把握，這孟凡宇是敵人派人試探他的。
這傢伙方纔提出的建議，根本不像是一個商人，更像是長期從事特務工作的特務。
思索片刻，程千帆溜溜達達下了樓，來到了老黃的醫療室。
“不能救！”老黃表情嚴肅說道，“我們的任務不是做這等尋常‘小事情’的。”
“這是一位同志的性命，甚至牽連了很多同志，不是‘小事情’。”程千帆說道。
然後，看著老黃嚴肅的面容，他自己也是嘆了口氣，老黃說的這些，他豈能不懂，只是，心裡上這道坎，他過不去啊。
……
“現在我們基本可以判斷，這些同志早就被敵人盯上了。”老黃說道，“人是救不了的，敵人說不得現在正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他問‘火苗’同志，“你覺得是哪方面的人在試探你？”
“應該不是日本人。”程千帆思索著，微微搖頭說道，“在日本人那邊，我是‘宮崎健太郎’，即便是日本人懷疑我通敵，也多半會懷疑我是因爲金錢等利益關係被收買，他們更應該懷疑我是被重慶方面收買的，而不是拿紅黨來試探我。”
“那就是極司菲爾路了。”老黃沉吟說道。
程千帆微微點頭，他也傾向於認可老黃的這個判斷。
“極有可能還是‘餘朗’案帶來的後遺癥。”程千帆思忖說道，“特工總部那邊已經基本上認定‘餘朗’是紅黨，有可能他們在懷疑我，所以在試探。”
“那就更不能動了。”老黃說道。
“現在只能期待這位韓林同志足夠警覺，自己發現危險了。”程千帆說道。
兩人相顧無言，濃重的無力感吞噬著兩個布爾什維克在戰士的心。
……
大成坊。
韓林在家中看報紙，他的心情是激動且忐忑的。
八路軍在華北展開的正太路破襲戰的勝利，讓他和同志們倍感鼓舞。
與此同時，想要離開上海到隊伍上去的心情，也是更加急切了。
他此前就向組織上申請到新四軍隊伍上去，不過組織上沒有批準。
這次，組織上決定趁著此次正太路捷報宣傳爲契機，爭取組織愛國青年參加新四軍。
韓林再次向組織上申請隨隊到隊伍上去，負責兵運工作的譚部長了解了他的情況後，終於是鬆了口，說是會認真考慮他的請戰的。
放下報紙，韓林決定去找吳涵同志和曹志彬同志，他與曹志彬同志是上海黨組織法租界抗日宣傳處的戰友，吳涵同志是他和曹志彬同志的入黨介紹人，此次他和曹志彬同志向組織上遞交了申請，希望可以到隊伍上去，和敵人真刀真槍的作戰，吳涵同志瞭解情況後，雖然有些捨不得，還是選擇尊重他們的決定。
……
“豪哥，人出來了。”刁一鳴低聲對豪仔說道。
豪仔扭頭看向孟凡宇，“是這個人麼？”
“是的，就是他。”孟凡宇點點頭。
豪仔偏了偏腦袋，兩個便衣探目不動聲色的跟上了離家的韓林。
……
“阿斌。”韓林來到廖氏糧油店，找到正在記賬的曹志彬。
“等一下啊，我記完這筆賬。”曹志彬看了韓林一眼，笑著說道。
幾分鐘後，他與店裡人打了聲招呼，引著韓林進了糧油店的後院。
“我還正說去找你呢，看來你也是得了消息了。”曹志彬興奮的對韓林說道。
“什麼？”
“看來你還不知道呢。”曹志彬笑道，他壓低聲音說道，“吳部長批準了我們的請戰申請了，組織上決定派我們兩個人帶隊去茅山。”
“真的？！”韓林大喜。
“這還有假。”曹志彬點點頭。
“太好了。”韓林用力攥緊拳頭揮舞，“這次可以和日寇真刀真槍的對上了。”
他滿懷期待的對曹志彬說道，“我要親手幹掉兩頭鬼子纔夠本。”
曹志彬看了韓林一眼，拍了拍這位戰友的肩膀。
他知道韓林爲什麼要說宰了兩頭鬼子纔夠本，韓林同志一直想著要殺鬼子，爲秦迪同志報仇呢。
……
“我這邊孑身一人，倒是無牽無掛的。”曹志彬看著韓林，說道，“你那邊想好了怎麼和叔叔阿姨講了麼。”
“家國危難之際，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韓林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會留書一封，告知二老。”
說著，韓林看了看天空，“如果抗戰勝利之時，我還僥倖活著，自當回來孝敬二老。”
“如果犧牲了。”他嘆了口氣，然後擡起頭，看著曹志彬，微笑道，“馬革裹屍，也算得上不曾辱沒祖宗，二老的養育之恩，來世再報。”
曹志彬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韓林的肩膀。
是的，值此家國危難之際，吾輩男兒，唯有捨生忘死，馬革裹屍，至於其他的，顧不上了啊。
……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忙完了工作，下午我們去見吳涵同志，與他道別。”曹志彬說道。
“我去逛逛，幺妹一直唸叨著要吃沈大成的條形糕。”韓林微笑道，“當哥哥的這一走，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得滿足幺妹這點小願望。”
“行。”曹志彬點點頭，“你忙完了來找我。”
“行。”
……
廖氏糧油鋪外面，馬路對面，停著一輛小汽車。
“毛睿，看清楚了，是他麼？”萬海洋盯著從院子裡回到櫃檯的曹志彬，問道。
一個鼻青臉腫，眼眶都腫的不像樣子的年輕人，透過車窗看了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說話。”萬海洋冷哼一聲，說道。
“是。”毛睿嘆口氣，說道，“他叫曹志彬，是我們宣傳小組的副組長。”
他現在心中懊惱萬分，更是羞愧不已。
此次正太路破襲大捷，在上海市民中引起熱議。
有鄰居一個老克勒不信，直說土八路是沒有這個本事的，要看打日本人，還得是重慶方面。
他一時不忿，就與其爭辯起來。
言語無狀中，更是吐嚕嘴說那標語就是他們張貼的，是真真切切的捷報。
然後，當天晚上他就被極司菲爾路的人秘密逮捕了。
毛睿本以爲自己可以面不改色的面對那些刑具，但是，一頓沾了鹽水的皮鞭抽下來，他痛的死去活來，才知道自己所以爲的面對刑具堅貞不屈，真的很難很難。
他咬牙堅持，不斷對自己說，自己能挺過去的。
不過，看皮鞭沒有令他屈服。
隨後，在七十六號的特工，當著他的面，用烙鐵活生生的將一個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的人，折磨死了，然後當那烙鐵與他的皮膚接觸，頓時巨大的痛苦和焦臭味瀰漫開來，他終究還是受不了，大喊著‘我說’！
……
“那個人是誰？”萬海洋看到一個人從糧油店裡面出來，與那曹志彬打了聲招呼，立刻問道。
毛睿愣了下。
萬海洋心中一喜，頓時厲聲問道，“說！”
“韓，韓林。”毛睿用力抓了抓頭髮，看著韓林的背影，小聲道，“宣傳小組的幹事。”
萬海洋大喜，他扭頭對副駕駛的特工說道，“羅星，跟上去，盯著這個人。”
“是。”副駕駛的羅星點點頭，下車，然後擺擺手，幾個人不著痕跡的跟了上去。
“嗯？”萬海洋在車子裡皺眉，他看到有兩個人也鬼鬼祟祟的跟上了那個韓林。
他衝著駕駛室的手下說道，“叫弟兄們小心點，一起抓了，別陰溝裡翻了船。”
“明白。”司機點點頭，下車抽菸，做了個手勢，立刻有特工在後面增援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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