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人對視了半晌，方樂終於緩緩地從牀上站了起來，他沉默著走出了房間，路過我身邊時，還蹭到了我的肩膀上。
只是這一刻，方樂的雙眼，看起來像是變得清澈明朗了許多。
方樂就這麼走了下樓，連他父親方衛國也都沒有說話，隨後他進去了樓下的洗手間。我深吸一口氣，片刻後也走下了樓去。
方國明走到我旁邊，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周，這樣……能行嗎？”
我沉吟一小會，回道：“行不行我不知道，若是繼續這樣放任他不管，情況只會變得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就必須得把他給痛罵一頓才行。”
方國明無奈的嘆了口氣，“現在……也只能這樣了，希望能有作用吧！”他停頓了一會，拉著我走到了餐桌那邊，“來，小周，先吃點東西吧，辛苦你這一路跟著我過來了。”
我擠出了一絲笑容，說道：“不礙事，方叔叔你也一樣的，大家都還沒吃飯。”
我們幾人圍在餐桌前，等待著進去了洗手間的方樂出來，大概過去了二十多分鐘，這小子終於把洗手間的門給打開了。
眼前的方樂，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在洗手間裡，原來他自己拿剪刀把頭髮給剪短了，準確來說，他應該是把頭髮給推光了，現在的髮型儼然是寸頭，並且還把鬍子給刮掉了。
在方樂走到餐桌前的時候，我看著他，忍不住問道：“想通了？” 這話一問出來，飯廳裡方國明兩夫妻和保姆都期待的眼神看向了方樂。
方樂木訥的表情說了句“餓了”，接著率先坐到了椅子上，拿起碗筷一個勁地把飯往嘴裡扒拉進去。
方國明夫妻倆相視一笑，那笑容充滿了如釋重負的意思，隨後方母也坐了下來，“吃飯、吃飯。”
忙活了一天，我也早就餓了，看了一眼方樂，確認他不再“發瘋”了，於是也開始動筷子吃飯。
……
晚上，我讓方國明夫妻倆把時間交給我和方樂兩人來獨處，讓我跟他好好談心一次，順便從他們家裡的酒櫃那瓶XO給拿了出來，兩人一起走上了他們家頂上的天臺。
我拿出兩隻酒杯都給滿上了，把其中一杯放到方樂的桌前，“說吧，這事你到底還能不能讓它給過去了？還是打算繼續這麼一直死耗著？”
方樂沉默不語，我乾脆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酒，正當我剛想說話的時候，他嘶啞的聲音問道：“來根菸給我。”
我遞給他一根菸的同時，自己也點燃了一根，兩人沉默半晌，方樂詢問道：“這次怎麼就你自己來了，羅莎呢？”
“不是我說，你他媽可真不要臉啊！你還好意思跟我提羅莎。”不說還好，他這一問，簡直讓我一肚子氣。
沉吟片刻後，我又喝了一口酒，隨後解釋道：“落水，在上一次她和我一起過來H市找你，回來之後就和李少陽鬧掰了……”
我把羅莎的事情來龍去脈都跟方樂說了出來，而他聽完後，滿臉的愧疚之色，叼著那根菸的嘴脣都在顫抖了起來。
“是我對不起他們……我，我一個人害了三個人的幸福，怪自己的一絲執念……”
“方樂，你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H市的嗎？是你爸，堂堂奧森醫藥集團的董事長，爲了你的事情，他千里迢迢來到A市找我，甚至……差一點就跪下來求我來H市勸你了，你知道嗎？！你爸他都六十歲的人了，再過幾年馬上就要退休了，你能不能做點像樣的事情讓他和你母親一起安享晚年？”
說到這裡，方樂掩面痛哭了起來，許久後，他才終於放下了帶著淚水的雙手，緩緩說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不對，明天，我會最後一次去找蘇芯嵐，不爲別的，只想見一面我的孩子，這就足夠了，若她還是不願意，我也不會再等了……從此以後，洗心革面做個人，真真正正的人！”
我率先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個，另一隻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說的，記住你自己今晚說的話，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蘇芯嵐，要一個結果。”
這個晚上，我和方樂喝酒到十一點多就沒有再喝下去了，各自回去房間休息，那麼大的一瓶XO，兩個人居然喝了一大半，早就腦瓜子都嗡嗡作響了。
回到房間後，我拿出手機來查看今天的消息，寧冰柔詢問我情況怎麼樣了，我回復了她“要到明天才知道最後的結果”，接著再看其他消息，許一江也在上午十一點多的時候給我發消息了，只是我一直沒時間看。
許一江：“客戶臨時有事沒來，我和他另約時間了，算你小子好運，等你回來再收拾你。”
我：“謝謝江哥，回來我再和你一起把客戶給談下來。”
我本以爲許一江已經休息了，沒成想他馬上就回復我消息了：“回來再說吧，你那事解決了嗎？還順利不？”
我：“成功了一半，明天才知道能不能解決。”
我和許一江簡單聊了幾句就沒有再說下去了，扔下手機很快我就失去了知覺，昏昏睡去。
……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和方樂起牀後吃了個早餐，隨後就出門了，走在後面的我，剛準備出門，方母喊住了我，詢問我們要去哪裡，我和她解釋了後，她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那你們去吧，小周，不管怎麼樣都好，我們方家都謝謝你！這一趟，你辛苦了！”
“阿姨，方樂是我很好的朋友，所以不用客氣說這些話的，您回去休息吧。”
從方家的離開後，方樂那狀態我不放心，於是我來開車，按照導航的提示前去了蘇芯嵐的住址，就看她這一次是否願意見方樂一面了。
半個小時後，我和方樂就來到蘇芯嵐的住址了，我特意把車子停得遠一點的位置，隨後讓方樂在車子裡等我，我先過去打探一下什麼情況。
蘇芯嵐住的是獨棟別墅，院子的那扇小門形同虛設，我要是想的話，稍微用力一撐就能翻牆進去了，但我當然不能這麼做，而是禮貌地按下了門鈴。
“哪位？”
從屋子裡走出來的人正是蘇芯嵐，她手裡拿著個小挎包，看樣子是剛好準備出門，見到我的第一反應，她是神色疑惑起來，隨後說道：“你是誰？我們好像見過，但我沒想起來是誰。”
“沒錯，我們見過，我是方樂的朋友，上一次在新品發佈會的現場，我們就見過。”我沉吟了一小會，繼續道：“蘇小姐，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會橫跨幾千公里來到這裡打擾你……”
我話還沒說完，蘇芯嵐神色變得冷漠起來，她側著身子冷聲道：“如果是爲了他的事情而過來的，那就不用再說下去了，請你離開，也別再來這裡打擾我們。”
“蘇小姐，給我五分鐘的時間，好嗎？”我擔心她會再次打斷我的話，於是連忙繼續說下去，把這兩天關於方樂和方國明的事情都大概地和她說了出來。
蘇芯嵐聽完後，她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那笑聲充滿了諷刺，“因果報應，這一切都是他們方家罪有應得！”
真沒想到她的態度還是如此強硬，但既然來都來了，我又怎能如此輕易就放棄呢？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正色道：“蘇小姐，就，就算你說得對，是罪有應得，但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孩子是無辜的，懇請你網開一面，就讓他們父子倆見上一面吧，縱使見面之後，從此陌路天涯，也算是讓這件事情徹底過去，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彼此都放下，去過各自的生活。”
在我說完這番話後，蘇芯嵐沉默了，我知道她這是已經在猶豫了，就在這時候，屋子裡走出來了一個小男孩，嘴裡嚷嚷著“媽媽”，然後跑到了蘇芯嵐的面前。
小男孩指著我，疑惑問道：“咦，媽媽，那個哥哥是誰呀？他怎麼不進來呢？”
我笑著說道：“小朋友，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媽媽不讓哥哥進去呢。”
蘇芯嵐神色不悅的看著我：“你！”我低下頭看向了小男孩，叮囑道：“爲什麼要進來？你記住，不要隨便給陌生開門，知不知道？”
一小會後，蘇芯嵐看著我猶豫了一小會，“好，我答應你，如果想見他的話，那就把方樂找過來，讓他跪下來跟我道歉！”
“我……”我話還沒說出口，身後就傳來了一把熟悉的聲音。
“不用找了，我就在這裡。”方樂邁著機械般的腳步走到了門前，他神色怔怔地看著蘇芯嵐旁邊的小男孩，久久不能言語。
好一陣子過去，方樂後退了兩步，然後“吭哧”一聲雙腳跪到了門前，甚至還磕了一個響頭，嘴裡唸叨著“對不起”三個字。
“媽媽，那個人，他……真的是我爸爸嗎？”
蘇芯嵐沒有說話，她擡起手背略仰著頭擦拭了眼淚，隨後拉著小男孩走到了門前把門給打開。方樂如同看到了希望一樣，他就這麼跪著伸出了雙手，想要擁抱一下小男孩，然而，小男孩膽怯的眼神躲到了蘇芯嵐的身後，這小小的動作，卻像是壓垮了方樂內心希望的最後一棵稻草！
方樂苦澀的笑了笑，他擡起頭來仰望著蘇芯嵐，哽咽著問道：“芯嵐，孩，孩子叫什麼名字？”
“蘇忘塵，蘇家的‘蘇’，忘卻的‘忘’，塵埃往事的‘塵’。”
“忘塵……”方樂嘴裡輕聲喃喃，“這名字，挺好。”他仰起頭來，繼續問道：“可以……讓我抱抱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