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類似於霍格莫德村的巫師村落，夏日的傍晚，家家戶戶都敞開了門窗。
或者說，除了兜帽人眼前這一家。
“篤篤篤。”
開門的是一個衣冠楚楚的老人，胸口彆著一架金絲眼鏡。
“找我什麼事？”
一股酒氣噴到兜帽人臉上，老人雙眼迷離，打著酒嗝，舉止與形象相差甚遠(yuǎn)。
“您是遠(yuǎn)近聞名的鑄表大師，我當(dāng)然是爲(wèi)此而來的。”
“哦吼，謬讚了，來訂表的是吧？唔，等一下，前面還有客人沒招待完呢！”
“砰！”
門板幾乎貼到鼻尖，兜帽人未及錯愕，剛合上的門又被拉開。
“忘了，嘿嘿，不好意思。請進(jìn)請進(jìn)，自己找個位子坐吧。”
點(diǎn)了點(diǎn)頭，兜帽人跨入門內(nèi)。眼前是一個客廳，散落的凳子椅子沙發(fā)上，幾乎坐滿了人，身披黑袍的人。
“你的生意挺火的。”兜帽人說道。
周圍的黑袍人，此時全都默然不語。一雙雙眼睛，都落在了兜帽人身上。而他，卻混不在意，只徑自找了個空位子坐下。
“哎，別提了，原本以爲(wèi)今天撞了大運(yùn)，所以才特意穿上這麼一身珍藏的禮服。沒想到啊！哎，你猜怎麼著？一大幫子人，居然是一夥的，還特麼只訂一隻表！害老子白高興了一場！”
老人嗓音高亢，顯然，這番話不是說給兜帽人聽的。
“哦，那倒是有趣。”兜帽人挽起嘴角。
“別廢話了，老東西！給你拖了這麼長時間，我們算是有耐心了。東西呢？”
“我說了多少遍！”老人突然叫了起來，“壞的，壞的！就剩一隻，還是壞的！”
“那就修好。”另一個黑袍人沉聲道。
“這我也說過了！手藝丟了！不會修！”
“你的家族世代投身這一行，輪到你，說丟就丟了？”
“騙你把我變小狗！”
“騙我宰了你！”
“嘿嘿，爛命一條，宰了就宰了。”
說著，老人也不顧形象了。先是褪下被大肚皮緊緊繃直的外套，露出了滿是髒污的褶皺背心，長長出了一口氣，隨後又從身上掏出一壺酒，咕嘟咕嘟灌了幾口。
“啊！我的烈酒，我的美人！哦，昔日的時光啊，真是棒極了！”
老人搖搖晃晃說著胡話，噗通一聲倒在地上，眨眼間打起了呼嚕。這些黑袍人當(dāng)然不肯就此罷休，轉(zhuǎn)眼就有兩人上前，把老人架了起來。
“哦哦！”老人驀地驚醒，左看右看，“幹什麼？”
座上一個黑袍人，沒有理會老人，他看向兜帽人，目光逐漸冷冽：“小子，我們現(xiàn)在還不想生事，識趣的話，快點(diǎn)滾！”
“不要趕走我的客人！你們這幫混蛋！”老人一把推開身旁的兩人，踉踉蹌蹌地站直了，“想要什麼表，你說，我給你造個新的！”
“改主意了？原來你挺識趣的嘛，裝那麼半天。新的嘛，我們沒那個時間等。把你手上那個半損的給修好就行了。”
“這可不行，別人的。”
“想要多少錢，你可以提嘛。”
“這不是錢的問題。”老人面色少見地嚴(yán)肅起來。
凝視片刻，黑袍人這才收回陰冷的目光，沉聲道：“嗯，那就一模一樣，來個新的吧。”
“沒有手藝，怎麼造？我說的是表，僅僅，是表。”
老人展露微笑，嘲諷的意味一覽無餘。黑袍人見此，雙眼瞇了起來，一絲兇光一閃而過。
“你在耍我？”
老人聞言，給出了一個貌似真誠的笑容。
“啪！啪！啪！啪！”
幾近凝固的氛圍中，一旁的兜帽人突然撫掌而笑：“有意思，有意思。”
“砰！”
幾乎不分先後地，在兜帽人話音落下的瞬間，突如其來的魔咒擊中了一臉得意的老人。噗通倒地，他卻並未死去，只兀自瞪大了雙眼，像上了岸的魚一般，在地板上拼命地?fù)潋v，連開口發(fā)聲的餘力都沒有了。
“鑽心咒？”兜帽人開口道，說話間，一根魔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而他卻不慌不忙，接著說道，“食死徒？”
“哎，可惜了，本來還打算留你一條小命。”
兜帽人身旁這個黑袍人正冷笑著，突然手裡一空，轉(zhuǎn)眼一看，魔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jīng)跑到了兜帽人手中，嚇得他連著退了幾步。反應(yīng)極快地，其他黑袍人此時俱都取出魔杖，對準(zhǔn)了兜帽人，而後者卻完全沒有危機(jī)意識，只自顧自端詳著手中的魔杖。
“黑刺李木，我該說不愧是食死徒嗎？”他淺笑道。
“咔吧！”
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兜帽人毫無先兆地一下掰斷了魔杖。他們面色一緊，杖尖顫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揮動魔杖。就在這時，上首一個黑袍人輕輕咳了一聲，其他人一愣，立時將魔杖收回。
“龍心腱？呵，也是你們的標(biāo)配。”
“好眼光，好學(xué)識。”上首黑袍人接道，面色波瀾不驚。
“不就是一塊表嗎，至於這麼大動干戈？”將斷成兩半的魔杖擲於地上，兜帽人盯著仍不住顫抖的老人，不緊不慢地說道。
“的確，耽誤了你的時間，這是我們的過失。作爲(wèi)賠禮，你可以在我們前面，先訂表。”
“你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就是讓我先，還要等多久？”
“很抱歉，除了直接讓他解脫，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哎！”兜帽人伸手一招，摔在地上的酒壺就飄到了他的掌心，“劣酒？嘖！算了，當(dāng)我發(fā)發(fā)善心，給你點(diǎn)好酒喝喝。”
語畢，他手上突然多出來一個酒壺，蓋子“啵”的一聲自動跳開，一陣醉人的酒香，混合著蜂蜜與櫟木的芬芳，瀰漫四散。四周響起一陣鼻頭聳動的聲音，不時夾雜著吞嚥的聲音，卻又在上首一道拍桌聲中戛然而止。
“汩汩汩！”
一股淡金色的酒液自壺口涌出，如噴泉般，直直衝向老人的臉上。其他人全都一臉豔羨與惋惜，唯有上首，神色中滿是凝重。魔法造詣較高的他，細(xì)觀之下，隱約能分辨，酒液中似乎暗藏著魔咒。
“嘩啦！”
酒水打在老人臉上，原本深陷痛苦的他，這會兒一愣，立馬像個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只是腳步有些踉蹌，臉色還兀自蒼白。頓時，周圍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這些黑袍人轉(zhuǎn)而看向兜帽人，神色驚疑不定。
“好了吧？去，給他們找一塊表。”兜帽人斜倚著，懶散道。
說話間，剛剛出現(xiàn)的酒壺消失不見，老人的酒壺倒又飛回了他的手中。砸吧著嘴，老人回過神來，全不顧兜帽人說的話，只緊緊盯著對方空蕩蕩的手心。空氣中彌散的酒香，越發(fā)的濃郁了。
“你叫我辦事？酬勞呢？”老人伸出手來，一副無賴樣。
“看看你的酒壺。”兜帽人笑意莫名。
老人見之，大喜過望，也不定睛瞅瞅酒壺裡面什麼情形，只一口悶下。待過了幾秒，他這才依依不捨地停了嘴，口中大呼過癮，一滴金色酒液順勢溢出嘴角，卻又被他迅速舔了回去。這一幕，看得那些黑袍人雙眼發(fā)紅，四周吞嚥聲再度響起。
“去拿吧？”兜帽人說道。
話音落下，周圍響起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就連上首的黑袍人，都忍不住雙眼緊盯老人。
“哦？拿什麼來著？”老人開始裝傻，四周陡然陰冷的一道道目光，他全當(dāng)看不見。
“表。”
“表？”
“什麼表都可以。”
“什麼表都可以？”
見兜帽人眨了眨眼，老人這下笑了，轉(zhuǎn)而望向上首的黑袍人。而那些黑袍人，卻又將冰冷的目光移到了兜帽人的身上。
“呼！”緩緩送出一口氣，上首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長袍，“算了，我們下次再來吧。”
老人咧起嘴來：“不送。”
上首也不理他，來到門前，待身邊兩個黑袍人拉開大門，於是化作黑霧，飄然而去，身後跟著一衆(zhòng)黑袍人，在半空中形成了一股龐大的黑煙。霎時間，外面的街道上響起了一陣又一陣驚恐的尖叫聲。這些巫師村民，這才意識到，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他們剛剛竟與死神擦肩而過。
“砰！”
兜帽人伸手一勾，門被猛然關(guān)上。老人原本正愣愣地望著半空，心裡直道僥倖，結(jié)果這一道關(guān)門的聲音，反倒把他給嚇了一跳，連忙撫住心口，直喘粗氣。
“客人吶，你可得悠著點(diǎn)，我這顆老心臟，承受不住啊！”老人抱怨道，身形打橫，一下躺倒在破舊的沙發(fā)上。
“顧客是上帝嘛，上帝想發(fā)點(diǎn)小脾氣，你就忍著點(diǎn)唄。”兜帽人移步到老人身前，尋了個椅子坐下。
“那沒問題呀，不過，我總得知道你爲(wèi)什麼生氣吧。不然，我不成了冤大頭？”老人扯出壓在屁股下的毛毯，蓋在身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入睡，如同完全不待見兜帽人一樣。
“很簡單，就因爲(wèi)你拿我當(dāng)擋箭牌。”
話音剛落，老人掀開了毛毯：“可是，四里八鄉(xiāng)都知道我就是個落魄的老酒鬼，只有你見面就誇我。嘖嘖，居心不良，跟那些惡徒有什麼兩樣呢？”老人一攤手。
“至少，我解了你的痛苦，給了你美酒，不介意你利用我不說，還順勢幫你解了圍。這些，夠不夠呢？”
“唔，我知道。”老人翻身坐起，“我還知道，你的目的跟那些傢伙一樣。奉勸你一句，放棄吧。要是隻帶著一塊普通的懷錶出門，興許他們還會放過你。”
“放心吧，我可從來沒說過要把那東西帶走。”
“哦？那我就不知道你爲(wèi)什麼來這裡了，不會是看上我這個糟老頭子了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這誰說得準(zhǔn)呢？”
老人一下噎住：“額，嘿嘿嘿，這玩笑挺新穎的哈！”
片刻的沉默，兜帽人面無表情，只靜靜盯著老人的雙眼。在這般注視下，老人頭一回冒出冷汗來，他這是真的慌了。
“別把腦子想壞了，老夥計(jì)。我看上的，是你的房子。”
兜帽人終於開口了，老人如釋重負(fù)，長出一口氣：“我的房子？”
“把那東西拿來吧，還有相關(guān)的製作工藝與維護(hù)手法。既然你不讓我?guī)ё呗铮俏抑缓媒栌媚愕姆孔樱鳡?wèi)研究場所咯。待上那麼幾天，不介意吧？”兜帽人嘴角一彎。
“呼！不介意不介意......等等，我還沒答應(yīng)借你研究呢！而且，住我的房子，總得先談?wù)勛饨鸬氖掳桑俊?
“行吧，你談個價。”
老人一笑，也不回話，立馬將酒壺對準(zhǔn)嘴巴，咕咚咕咚幾口乾光。
“嗝！”一抹嘴巴，老人遞出酒壺，嬉笑道，“先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