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山間感悟
道人找了個空地，盤坐下來。
小女童雖然長得小小一隻，卻也學(xué)著他的動作盤坐下來，姿態(tài)幾乎與他一模一樣，神情也盡力裝得和他一樣淡然，盯著前方的尊者山看。
這裡是兩山相交之處，有一片空地，那座形似尊者的石山在對面的山頭，身後還有一座山，其實看起來比尊者山還要高不少，在後面那座山上應(yīng)該可以很輕鬆的俯瞰尊者山，只是這座山很普通，既沒有尊者山的奇峻，也沒有那麼多神話傳說，自然就被忽略了。
這裡可以避風(fēng)休息離尊者山也近，許多遊人都在這裡休整，隨便坐著躺著。
出來遊玩的人大多性情隨意，即使平日裡不隨意的，大多這幾天也能迎來短暫的隨意，於是周邊充滿了攀談聲，大多是不認(rèn)識的人，甚至來自於堯州和浪州以外的地區(qū)，只消看得順眼，便聊起來了。也不用擔(dān)心找不到聊頭，同在這座山上，便是現(xiàn)成的緣分與話題。
只有道人與道童盤膝坐著，面朝尊者山，一言不發(fā)，目不斜視。
就連那名姓韋的年輕官人也重新去找到了那名熊姓老翁，恭恭敬敬與之交談，不再試探，拋下了目的性，只與這位面相慈祥、語氣和善但顯然也曾在年輕時見慣風(fēng)雨的老丈交談，謙恭有禮，自然受益。
聊了許久，又被別的文人官人拉去互相結(jié)交，暢談山海。
道人與道童依舊盤膝而坐，目不斜視。
準(zhǔn)確來說，只有道人目不斜視。
年幼的道童只是在模仿道人。
既是模仿自然要看道人怎麼做。
於是三花娘娘雖然大多時候都坐著一動不動，凝視尊者山，像是要把山給看穿，要從中看出迅速修成大妖的秘密，可也終究是忍不住偶爾將眼睛珠子往旁邊轉(zhuǎn)一點，偷瞄一點自家道士又在做什麼，當(dāng)發(fā)現(xiàn)道士依舊一動不動後，便飛快的將目光收回，繼續(xù)自己看穿尊者山的大業(yè)。
山上風(fēng)大，夏日也有幾分涼意。
然而無論風(fēng)怎麼吹，那尊者山上始終掛著一層雲(yún)紗，在山風(fēng)下緩慢變換著形狀，緩慢的被風(fēng)拉長，被扯掉一絲，又生成一絲，怎麼也吹不盡。
“呵……”
三花娘娘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終究是有些無聊了。
轉(zhuǎn)過頭又看了一眼道士，卻見道士依舊一動不動，她砸吧了下嘴巴，便也繼續(xù)強打起精神，認(rèn)真學(xué)習(xí)，一張小臉嚴(yán)肅極了。
只是這萬年不變的山確實沒什麼好看的，剛開始還覺得新奇，多看幾眼，便覺得無趣了，讓貓來做這種事情，也確實有些難爲(wèi)貓了。
三花娘娘很想認(rèn)真，可身體不聽使喚，慢慢的便朝著道士的方向歪倒了過去，靠在了道士身上。
道士的身上很暖和，衣裳布料雖不柔軟，可卻是熟悉的舒適的感覺，也是熟悉的味道，這樣靠著又不會倒，實在舒服。
於是一靠上去，就直不起來了。
“這樣也可以看山的……”
三花娘娘在心裡如是對自己說，仍舊面朝尊者山的方向，強自睜著眼睛，盯著尊者山。
尊者山作爲(wèi)天下幾大名山之一，靈力自然極爲(wèi)充沛，本就是妖怪所喜歡的。天宮是世間爲(wèi)神靈凝聚出的居所，亦是極度玄妙之處，尊者山是凡間離天最近的幾個地方之一，自然也沾染了幾分玄妙的靈韻。
三花娘娘看不出什麼，只覺得舒服。
尤其靠著道士，就更舒服了。
眼皮子開始打架了。
視線也開始變得時而迷糊時而清晰。
三花娘娘常常覺得奇妙的是，有時打盹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快，只是低頭瞇了下眼睛，再把頭擡起來，就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像是有一段屬於自己的時間被一隻自己不認(rèn)識的貓所偷走了似的，可有時打盹的時候時間又會過得很慢，以爲(wèi)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一天都快完了，結(jié)果都還有很久。
總結(jié)不出規(guī)律。
可能要怪時間。
非要總結(jié)出規(guī)律的話，也怪時間，因爲(wèi)它常常和三花娘娘對著幹——
常常是三花娘娘想讓時間過得慢點的時候，它就一下子溜走了，想讓時間快些過去的時候，它卻偏就慢慢走。
今日思想奇妙而複雜，既想時間過得慢點又想過得快點，快慢都有它的理由，於是時間便也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引起她的討厭了。不知不覺間有奇妙的感覺自道人身上傳來，彷彿受此影響，眼前事物本就模糊，又變得奇怪了起來。
尊者山上的風(fēng)好似吹得更快了，雲(yún)紗也變幻得更快了，一切都彷彿被加速，又像是自己有了一雙更慢的眼睛。
山上的雲(yún)便似真的成了山的披風(fēng)，拖著長長的尾巴，隨風(fēng)招擺，不時有細(xì)小的雲(yún)被山風(fēng)吹得掉落下去，還未落到天邊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遠(yuǎn)處的雲(yún)也不斷變幻著形狀，飛速移動著，不斷消失而重組。
天光迅速變暗下來。
“！”
三花娘娘察覺到了不對。
等她眼前迅速恢復(fù)清明，也直起身，從道人身上起來時，眼前的天地、天地間的一切又都恢復(fù)了正常的速度。
天光也確確實實的暗了下來。
“道士……”
三花娘娘愣了一下，不由轉(zhuǎn)頭看向道人，開口喊了一句。
“怎麼了三花娘娘？”
道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你一直在看山嗎？”
“是啊?！?
“你剛剛有沒有看到……天上的……雲(yún)……變得……跑得……就是跑得很快了？”
“沒有?！?
“你不是一直看著那邊嗎？”
“是啊?！?
“那伱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我想看的。”
“那你看到了什麼？”
“靈韻，巧妙，與天宮的入口?！彼芜[小聲的對她說著，又微微一笑，說道，“看來三花娘娘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三花娘娘看到……”
小女童轉(zhuǎn)頭愣愣看著他，手舞足蹈，費盡心思，磕磕絆絆，終於將自己眼中的畫面描述給了道人聽。
說完不放心的盯著道士：
“你聽懂了嗎？”
“聽懂了。”
“真的？”
“自然?！钡廊藢λ⑽⒁恍Γ芭c天地相交，常常會忘記時間，三花娘娘很有靈性與悟性，才能在不經(jīng)意間達(dá)到與天地相融的狀態(tài)?！?
“三花娘娘想到天快黑了，還沒有去給道士撿柴，嚇了一跳，就變回來了?！?
“那停在這裡定是剛剛好?！?
“唔……”
小女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和變成貓兒本體的時候一樣的表情，隨即搖晃了下腦袋，又看了眼遠(yuǎn)處天光，便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要去身後那座大山上撿今晚煮飯和過夜的柴禾去了。
便只剩棗紅馬與燕子陪著宋遊。
白天上山的遊人也各自有了打算，要麼登完也看完尊者山，便早早下山而去，要麼提前找好了遮風(fēng)入睡之處，拿出了毯子被褥裹著，要麼一羣志同道合之人聚在一起點著火把，取出酒來放聲吟詩喊酒令，大概是要放肆一整晚。
道人環(huán)顧他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尊者山的靈韻與奧妙都已在他心底了。
沒過多久，那名姓韋的年輕官人竟又走了回來，找到宋遊，對他拱手道：
“今日多謝先生點清迷霧，在下輕鬆也自在了許多，剛纔看先生正在入定修行，不敢來擾，如今見先生空了，便來問問先生，是否願去我們那邊與幾位來自天下不同山的官人書生一同飲酒、吃些熱乎的肉食，烤火入眠？他們尋了一個不錯的避風(fēng)處嘞……”
“多謝足下好意，只是我們行囊?guī)У煤茏悖^冬也夠了也不缺水食，便不打擾了。”
“是我來謝先生的。”
韋姓官人聽他婉拒，也不多糾纏，但是也沒有立馬離去，而是站在前邊與他說：“對了，今日聽說先生是逸州人，不知又是從哪過來的呢？”
“從豐州來?！?
“先生也從豐州來？”
“是從豐州來?！彼芜[微微一笑，倒也耐著性子與他答話，“不過我們可不是因豐州水災(zāi)而死、去天宮上任的神仙?！?
“哈哈……”
年輕官人忍不住笑了幾聲，隨即說道：“只想問先生可去了豐州南部？”
“自然去了。”
“哦？”年輕官人頓時來了幾分興趣，“那邊如何？”
“不知足下說的是……”
“自然是風(fēng)景了奇異之處也可。在下一向是個愛好奇山異水的人，此前在浪州海邊遊玩時，便曾聽說豐州以南地龍翻身，隱江水竟倒著灌回了已經(jīng)變成高處的原河道去了，那幾天豐州南部亦是鬼哭狼嚎，晴天霹靂，當(dāng)時就想去看看，不過一來聽說那邊都是荒山惡水，本沒有什麼風(fēng)景可看，若傳聞是假的，便不值當(dāng)去，若傳聞是真的，便怕又是妖魔作祟，又不太敢去?！?
說完年輕官人看向宋遊：“先生從那邊來的話，不知那邊如何？”
“在下今年過來，倒是沒有見到什麼妖魔?！彼芜[如實回答道，“傳聞倒確實挺可怖的，直到現(xiàn)在，資郡百姓也不敢踏足那邊。不過若足下有膽子做第一個前往那邊的人的話，我想，隱南以南如今的風(fēng)景定不會辜負(fù)足下的勇氣?！?
年輕官人聽得睜圓了眼睛，不由得看向道人。
卻見道人笑意吟吟，與他對視。
那眼中沒有一絲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