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美娟盯著蔣進, 兩人在沉默中互相揪扯,好像無聲的廝打,那支菸在陶美娟的手裡燃盡了, 菸灰掉在她的整端的毛料裙子上, 路雲平抽了紙遞過來, 纔打破僵局。陶美娟在菸灰缸裡按滅了菸頭, 站起身來, 說話時明顯能感覺出她的壓抑,
“我想用一下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陶美娟又恢復了從前的端莊平靜, 裙子上的菸灰痕跡也清理的很乾淨,她重新在蔣進面前坐下, 把那疊文件裝回袋子裡,
“蔣先生, 無論建東怎樣,我想事情還是要解決的。”
“什麼事情?”
陶美娟臉上的冷笑一閃而過, 她仍然盡力想保持住一個官員的得體形象,
“蔣先生,你有本事進到ICU裡,我也有能力調取ICU的錄像,我想建東甦醒的那一會, 應該已經告訴你是什麼事情了吧。”
路雲平去看黎暉, 黎暉也在看他, 兩人心裡想的一樣, 蔣進一回來, 陶美娟立即就得到消息了,他們在醫院遇上絕非偶然, 搞不好陶美娟就在醫院外等,專門留出時間來,想看蔣進要幹什麼,至於在電梯口碰見,陶美娟也不過是視而不見,她當時上樓應該就是調取錄像,然後直接就殺到門上了。
可是直到現在,路雲平和黎暉都不清楚究竟陶美娟嘴裡的事情指的是什麼。
蔣進摸了摸手掌,那上面還留著林建東的觸感,
“他只說他要離婚。”
陶美娟沒想過蔣進會把這句話講出來,而且講的這麼平靜,在她看來,做人做到哪一步,都不能丟了臉面,蔣進的這句話卻是真真切切的不要臉,她已經很多年沒這樣和人打交道了,羞恥和憤怒令她呼吸急促,可她還是壓抑著,她不希望自己像個悍婦一樣衝過去扇人耳光,這在她而言也是沒有臉面的事情。
好半天,陶美娟才說,
“離不離婚是我和建東之間的事,現在,請你把密碼告訴我,這纔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我已經聯繫了他的律師,如果順利的話,明天你們的手續就可以結清,到時我會把你需要的東西都交出來。”
“蔣先生……,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和你討價還價。”
蔣進這一次沒等說完就打斷她,
“陶處長,你手中的權利我非常清楚,我同時也很清楚你要的東西關係重大,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文件的原本沒有在國內,想取出來只有憑密碼這一項。”
陶美娟看著他,這個年輕的男人雖然悲傷,但是也顯示出了強大的冷靜,他薄薄的嘴脣一開一合,每個字都砸在陶美娟的軟肋上,
“他的這些個人財產如果變賣了,也不夠補那個大窟窿,陶處長,你是在救自己,離婚了,大家都解脫。”
陶美娟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蔣進,
“蔣先生,我再說一次,我不是在和你討價還價,你現在不願意說出來沒關係,我想會有人能讓你開口的。”
從角落裡有人笑了一聲,陶美娟嚇了一跳,扭頭才發現黎暉一直在門廊旁靠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一聲笑裡的不屑太明顯了。陶美娟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個房間裡呆下去,她往門口走,路雲平跟在她後面,兩人走到門口時,陶美娟看了眼黎暉,然後對路雲平說,
“路總,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推倒了還能重來,工作組的行動力是很強的,我想安和的賬戶應該已經封凍了吧。”
她盯著黎暉,
“和安和有關係的,都跑不了。”
黎暉又扯著嘴角笑了一下,看起來痞的要死,陶美娟以爲他會說什麼,但是黎暉只是笑了一下而已,多一個字也沒講。路雲平拉開門,陶美娟的秘書撐著傘站在門外,陶美娟走進雨裡回過身,
“路總,火已經開始燒了,咱們都要保護自己,對吧?”
路雲平是唯一還維持著禮貌的人,
“我清楚,陶處慢走。”
路雲平的平靜在關上門後就消失了,他大步走到蔣進跟前,
“趕緊給我說清楚,你們到底在安和幹了什麼?”
黎暉也走了過來,把路雲平按在沙發上,點了一支菸吸了一口,然後塞在路雲平嘴裡,
“別喊,他會說的。”
原來蔣進進入安和不久,也發現了安和在合同執行上的漏洞,這樣非正常的運轉速度,在前期會消耗掉大量的現金流,而事實上安和是個臨時湊起來的皮包公司,賬面上根本沒有這麼多的錢可以流轉,林建東曾向黎暉提出增股的要求,但是被黎暉拒絕了,做高鐵項目黎暉是打算撈一票的,和政府做生意風險不見得低,他沒打算多混。可是林建東一直做政府項目,他很想撈油水,高鐵建成後,後期有很大的維護工期,林建東很希望安和能做下來,一來可以帶來巨大的利潤,二來安和的大進大出可以把維揚的灰色賬目洗白。
所以他決定單獨注資,可是這麼大的一筆錢數,一時間他很難弄到,於是他就想到了陶美娟。陶美娟和林建東夫妻十幾年,的確不太過問林建東生意上的事情,他倆的恩愛夫妻是有周期性的,林建東大部分的時間不知道在哪兒野,但是重大節日或者陶美娟有事,一個電話林建東就能從地球那邊飛回來,也正因爲如此,陶美娟不太管林建東外面的破事,在他們那個光怪陸離的圈子裡,林建東做到這份上,已經算是好老公了。
所以當林建東求到陶美娟那時,陶美娟雖然掙扎了一下,但是架不住林建東的軟磨硬泡,她那是第一次見識林建東的手段,溫柔的簡直把她的骨頭都化酥了,天天纏著她,牀上騎,牀下抱,連蜜月的時候都不曾有的甜膩這會兒全涌了出來,幸福感陌生的令陶美娟頭暈,就這麼暈暈乎乎的答應了。
陶美娟曾在黨校呆過,她當時有個關係非常要好的同鄉兼同學正在社保局的任上,兩個人關係匪淺,可以說那同學能上局級,陶美娟在組織部也是爲他使過勁的,再加上林建東信誓旦旦的保證,許以下高額的預期收益和私人分紅,於是一筆鉅額的社保金就從國外債卷市場退了下來,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了安和的賬面。因爲社保養老金的投資都是走的政府渠道,從國外債卷退市時,需要有一份證明文件,這份電子檔文件上有社保局的公章,被存放在第三方信託公司裡,這一切的手續都是由林建東辦的。
然後……,然後就出了事,因爲全國紀檢委在徹查各省違規基建的項目,西京的高鐵赫然在列,這攤子本來就被林建東弄成了渾水,根本不經查,其實各省的項目也都是關係戶做的假進口,可是林建東這兒還牽扯出了養老金,這就不是憑關係憑錢能解決的事情了,牽扯麪過大,省裡領導已經有所察覺,找了社保局和陶美娟談話,兩人都很鐵齒,現在中央工作組已經開始調查,封存安和的戶頭就是爲了查賬,只有從第三方信託公司拿到憑證,抽帳入市,也許這事還能抵賴的過去,如果被工作組查出來時扔在安和賬面,那所有人都要落水。
這就是陶美娟爭分奪秒的原因,她在和工作組搶時間。事情出來的時候,林建東還沒出事,陶美娟和他講了工作組要下來調查的事情,林建東明顯不專心,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回過家了,陶美娟這次是催了幾次纔看見他本人,本來以爲他是外面事情太多,哪知道林建東一開口就說要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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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東很坦誠的說,正本文件放在信託是加了密的,密碼只有他有,只要陶美娟願意和平分手,他會交出正本,所有的事情他可以一個人抗,不會連累陶美娟和社保局的人。
陶美娟沒有表態,林建東說可以等她,然後就消失了兩天,陶美娟再接到電話時,林建東已經出了事。
短暫清醒的時候,林建東有點不認人,他拉著陶美娟的手說,
“蔣進,你回來了。我就要離婚了,你別不信。”
陶美娟才第一次聽到蔣進這個名字,很快,蔣進全部的身家背景都擺在了她的辦公桌上,陶美娟的確不能相信,這個男人和自己老公有染十餘年,自己竟全然不知,算時間,蔣進認識林建東的時間甚至比她還早,陶美娟對自己的愚蠢欲哭無淚。
中間林建東還醒來過,他只說想見蔣進,對安和的事情隻字不提。陶美娟也聯繫過信託公司,可是國外公司自有章程,陶美娟的權利傘蓋不住洋人的房子,最後陶美娟只好妥協,屈下身段來找蔣進談,她以爲蔣進是那種農村孩子,扒著個有錢人就不鬆手,可是一見面陶美娟就知道自己錯了,蔣進眼神中的絕望和執拗讓她怯怕,這一次,怕是真的留不住林建東了。
路雲平聽得直皺眉,一支菸吸了一半就掐了,
“你們以爲自己長了幾個腦袋,前面有上海的社保案,□□都下了獄!林建東以爲自己是誰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手緊緊的攥著黎暉,蔣進心裡也清楚,路雲平不會心疼林建東,他擔心的是這案子扯出黎暉來,
“路總你放心,這事和黎哥沒有牽扯的,如果翻把了,我頂。”
路雲平真想給蔣進一拳,
“你頂?你去坐牢?替林建東!蔣進,你腦子讓狗啃了吧!”
蔣進沒回話,過了幾分鐘,他突然把臉埋在手掌裡,崩潰的哭聲來的很突然,蔣進就那麼放肆的哭著,路雲平也悶著頭不說話,黎暉把他拽起來,兩人牽著手走到二樓的露臺,外面的雨勢一點沒小,黎暉就縮在屋檐下,
“讓他一個人呆會,人太傷心,是會死的。”
路雲平站了一會兒,覺得心裡不踏實,就從背後把黎暉緊緊的抱住,下巴擔在他薄薄的鎖骨上,
“我是說如果啊,小暉,聽清楚是如果。”
黎暉笑了一下,
“說吧,那麼多廢話。”
“如果這事真包不住了,你肯走嗎?”
“你走嗎?”
路雲平沉默了一會,
“小暉,其實我在外面有很多的房產,墨爾本,多倫多,奧克蘭,還有一些買在海島上,不管想住哪兒都可以,我扔下手上的一切,後半輩子也活的了。可是,一定要有你,一定要有你我纔會走。”
黎暉沒接話,路雲平側過臉在他的脖子上親了一口,有些幽怨的說,
“我這輩子都投資給你了。”
黎暉嘆了一口氣,轉過身靠著他,
“唉,我不會有事,路總,不會讓你的投資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