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經驗值爲零的兩位奶爸誰也沒休息好,路雲平幾乎是瞪著眼到天亮,黎暉在陽臺上抽了半宿的煙,天矇矇亮的時候,路雲平推門過來,竟然被煙嗆到了,
“賊了,陽臺上你都能攢這麼多煙啊。”
黎暉掏了一支給他,路雲平剛想拒絕,發現竟然是萬寶路,很詫異,
“你不是不抽外菸嗎?”
“昨天上午去倉庫轉一圈撿的,你這麼愛抽這個煙,我想嚐嚐什麼味兒。”
倉庫是在西郊文化宮後面租的,當年家電生意一落千丈後,陳開宇開始做走私香菸,而且是撇開林建東自己單幹,香菸的利潤非常高,但是出貨風險更高,黎暉就在文化宮後面租了一間房囤貨,後來生意做大了,就把那一層都包了下來,這麼多年基本已經是死契了。這條線,黎暉一直沒放手,沒有了陳開宇後,和軍隊的合作也慢慢結束了,但他還是咬著牙自己做,打擊最厲害的時候,幾乎沒了貨源,可是熬著熬著,又把春天熬回來了。
路雲平狠狠的咂了一口,尼古丁上身,精神也好了一些,
“好抽嗎?”
“太掙了,沒有中華柔和。”
“是,其實口感上沒有中華好。”
“那當初給你中華都不抽,我以爲你就愛這一口呢。”
“我當初不是被嫉妒矇住了理智的雙眼嘛,你給我一卷狗屎我也抽了。”
黎暉不知是哭好是笑好,
“那你去抽狗屎啊,樓下草地裡多的很呢。”
“現在啊,習慣了,好不好我都愛。”
路雲平看著黎暉,也不知這句說的是煙還是人。
黎暉轉開頭不敢看他,怕看著看著自己下一秒就軟化了,路雲平卻湊了上來,好死不死的摟住他的腰,
“小暉,你看看我,看我這臉上的褶子,都能包包子了。”
黎暉迅速的看了一眼,褶子沒看到,就看到路雲平眼裡跳動的神采,
“我聽石頭說,程曉佳定期給你做面膜呢。”
路雲平呵呵笑,
“你和一個小孩子吃醋啊?”
黎暉推開他,
“放屁,好話不會好好聽啊。”
路雲平又纏上來,
“我就是好好聽啊,你難得說一句好話呢,要不你再說一遍,我用手機錄下來,”
黎暉無奈的用手擋他,
“你今天打雞血了,這麼反常,哎呀,你別湊過來沒刷牙臭死了。”
路雲平鍥而不捨,第三次撲上去抱住他,這次抱的很緊,
“我沒打雞血,我受刺激了。”
黎暉一隻手頂住他的額頭,防止他把臉貼上來,一隻手擋住自己的腰,免得癢癢肉被撓,這個姿勢很彆扭,黎暉有火在腦門上跳,但是發不出來,嘴上還要應付。
“誰敢給你刺激受,讓石頭去擺平。”
“王欣,不見她我還不受刺激呢。連她這種死心眼的人都決定嫁人了,我還在這兒燃燃兮兮的,得不到,又放不下,每天患得患失的像個神經病!”
面對路雲平突如其來的火氣,黎暉無話可說,掰著他的手也鬆了下來,路雲平趁機一把抱緊,
“你總是在我跟前誇佳佳,我知道你想啥呢。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爲什麼唯獨和他能這麼久?”
黎暉輕聲說,
“我有時覺得,那孩子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路雲平的手臂猛地箍緊了,在黎暉耳邊惡狠狠的說,
“原來你都知道啊!”
黎暉哆嗦著閉上眼睛,他怎麼會不知道,他什麼都清楚的,只是拼命不聞不問不聽不看不想而已,有些感情是洪水猛獸,開了閘就再關不住。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經常覺得自己是陳開宇。我找了那麼久,終於找到一個和你最像的,那種依賴,那種委曲求全,他看我的眼神,和你當年看陳開宇一模一樣,第一眼就把我抓住了。每次我想分開,看到他的眼鏡,我都說不出口。”
“那你們就好好在一起。”
路雲平晃了一下黎暉,生氣的說,
“你別插嘴,聽我說完!”
其實黎暉不想讓他再說下去,或者說是他不敢聽下去,不過路雲平今天是打算說個痛快的,
“他再像你,也不是你,我再嫉妒陳開宇,也不想做陳開宇。說句難聽話,如果現在你死了,那我肯定選他,好好對他,要什麼給什麼,死都不放手。因爲我做這些的時候,都可以告訴自己,是做給你的,小暉。可是你現在活生生在我面前,我一顆心在你身上都磨碎了,你讓我怎麼好好對別人!”
“你這是……要逼我死嗎?”
路雲平摸摸黎暉的胸口,
“你這裡熱乎乎的,爲啥說出來的話能凍死人?”
黎暉就不說話了,路雲平湊近看他,看他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顫動著,忍不住親了上去,含著薄薄的眼皮說,
“其實佳佳長得不像你,沒你好看。”
黎暉想搖頭,可是眼皮被溫熱的口腔含著,暖暖的癢癢的,他一剎那捨不得動了,
“我都是老皮了,怎麼和人比。”
“他眼睛太大了,我喜歡小眼睛,細細的,就長這個樣子。”
路雲平說著把手上的菸頭塞在了黎暉嘴裡,黎暉睜開眼看他,路雲平盯了半天,滿意的說,
“就是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穿著白襯衣,歪著頭,站在家屬區門口抽菸,然後陳開宇騎著自行車來了,你們倆說話,你把抽過的煙塞到他嘴裡,讓他抽一口再拿回來自己抽。”
黎暉經常和陳開宇分煙抽,這是他倆的小習慣,路雲平突然講出來,黎暉只覺得心口悶悶的疼,
“可是你從來沒和我分過一根菸,一次都沒有。我那會就想試試兩人抽一根菸是啥滋味,有時想放棄,算了不喜歡你了,太累了,然後有個聲音就說,路雲平,你還沒抽過黎暉的煙呢。然後就又堅持,就這樣反反覆覆的,愛你的念頭就像搭積木,堆起來再倒下去,倒下去再堆起來,再然後……我們就老了。”
黎暉覺得心裡有扇門就要被推開了,刺眼的光線正照射著厚重的灰塵,那是他發誓永遠不開的一扇門,永遠要關閉起來,把最甜蜜的記憶和最苦痛的遭遇,統統鎖上,不給人看,自己也不看,就這樣帶著它們去死,帶著它們轉世,到下輩子,還能從頭開始。
“平子,我們說好的……永遠都是夥計。”
黎暉摘下嘴裡的煙,紅著眼眶扭過頭來,和路雲平額頭頂著額頭,他哽咽的聲音特別的溫柔,
“你答應過我的,記得嗎?夥計,兄弟,我要是死在你頭裡,你要給我戴孝的,記得嗎?”
路雲平靜靜的看著他掉眼淚,他有多少年沒見過黎暉的眼淚了,
“我能反悔不,我不想和最愛的人做夥計。”
黎暉無聲的搖頭,路雲平的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他吻著黎暉的嘴脣,委屈的說,
“我好不甘心啊,小暉,你還沒愛過我,我就已經老了,再過幾十年,我死了,你也還是沒愛過我。”
兩人在陽臺上相擁站了很久,直到寶寶醒了,在屋裡哭個不停,路雲平才扭頭進屋,等他哄完寶寶再出來,黎暉已經不在陽臺上了,把屋裡每一處都轉到,都沒有黎暉的影。路雲平掏出手機撥電話,打不通,他轉身進屋抱起寶寶,
“怎麼辦,我把你爹氣走了,你爹還沒給你起名字呢。”
寶寶剛喝完奶,睡得很香,順便吐了幾個泡泡,路雲平樂了,
“叫路泡泡吧。”
黎暉從家裡出來,一路都是渾渾噩噩的,直到坐上車,才慢慢緩過神來,坐在車裡抽菸,想起剛剛路雲平說的,煙也抽不進去了,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李石,
“石頭,我去一趟清岔,這邊有什麼事你處理一下。”
“啊……我和一起去吧。”
“不了,我一個人去。”
“你把王欣的兒子弄回來了?”
“是,在搪瓷廠呢,要去看你就去。”
“平子在?”
“嗯。”
李石停了一下,
“你倆沒事兒吧。”
“沒事。別瞎操心。”
“你倆沒事我才操心呢,要有事我就……”
黎暉沒聽他說完就掛了,然後利索的關機。
清岔是秦嶺的一處岔口,能通進山裡的大口叫做峪,秦嶺一共有十八峪,最有名的就是出溫泉的湯峪了。岔是通不進山裡的,是一個死衚衕,秦嶺的岔數不勝數,成百上千個,清岔是其中的一個,這裡戒備森嚴,高築圍牆,是一個勞改農場。
黎暉把車子停在半山道上,這裡的山路陡且急,彎很多,是高發事故的路段,但是這個位置能清楚的看到清岔口勞改農場裡面的情形,黎暉坐在隔離墩上,掏出一支菸慢慢的抽起來。這個時間,犯人已經出來了,在礦場上一羣一羣的勞作,因爲距離太遠了,其實只能看個大概,清岔是個很大的農場,靠山是礦,後面還有養殖和紡織,但是在山裡,是看不到的。
黎暉抽著煙,挨個的看過去,每一個能看見的人他都細細的辨別,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從日出看到日落,看到的每一個都不是,雖然看不清臉,但是黎暉知道自己會認識,如果……如果小宇哥在那裡,哪怕站著不動他也能認出來,但是沒有,沒有,沒有,和以往一樣,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