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黃 泉
車子飛一般地在車流中穿行著,由於車身的顛簸,尾箱內傳來一陣輕微的碰撞聲。
“老凡,你開慢點行不?我可是十代單傳啊?!绷謳[抓著胸口的安全帶叫道。
“怕撞死你就下車,我沒時間和你囉唆?!蔽诣F青著臉說道。
“得,得,那你就爲尾箱裡那些漆的安全著想一下?!绷謳[死性不改地貧道,“我死了不值錢,但要是漆灑了,那可就毀大咯?!?
我狠狠地瞪了林嶽一眼,稍許放慢了車子的行進速度。
“赤漆爲火,橙漆爲電,黃漆爲土,綠漆爲木,青漆爲風,藍漆爲水,紫漆爲金。”按照《聞風拾水錄》上的記載,用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色料繪出的七色篆印,可以起到類似道家符咒的作用。天罡七印的運用大致是遵循五行相生相剋的原理,用適當的篆印可以剋制對應的“虛”,同時也可以輔助相關的篆印。雖然我對天罡七印的變幻運用還沒有盡數吃透,但目前的狀況下也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挽救暉兒的性命了。
“林嶽……”車子緩緩地停在了暉兒公司的門前,“要是失敗了,你不用管我,自己先跑,記得把我和暉兒的骨灰放在一起?!?
林嶽吃驚地望著我,隨即笑了笑,錘了我一拳:“終於輪到我罵你一句烏鴉嘴了!真要失敗的話,我能跑得了嗎?趕快開工吧!”
我也錘了林嶽一拳,鼻子不由得有些微微發酸,正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林嶽的身體僵在半開的車門外。
“我靠!誰這麼快的手腳?!這裡的彼岸花全被剷掉了!”
我聞聲下車,樓前的土地顯然被人粗暴地翻整過,滿地的黃土零散不堪,但那一片妖冶的彼岸血蓮依舊舒展著條狀的花瓣在風中婀娜地搖曳著,比之前看到時候更爲茂盛。
“真能剷掉就不是彼岸血蓮了?!贝蜷_車尾箱,我拎出一箱色漆,“哐”地丟在了地上,“今天就讓我們把這些虛花統統送下黃泉!”
別墅內,七張雪白的A4複印紙一字排開地鋪在了地上。在電筒微弱的照明下,我挑出一塊事先在刻字社定製的鏤空塑板蓋在紙上,用蘸著藍漆的刷子仔細地塗抹著。不久,七張藍色的“弱水印”便呈現在了面前。
“到房子北面的位置,把弱水印按天罡北斗的形狀布好,接下來就該看造化了?!蔽业吐晫α謳[道,“一會幫我看著點,別讓人中途打斷我。”
“這會一定沒人來煩你,那晚我來採樣的時候,發現這裡的保安夜裡都不敢出來的,估計給嚇怕了?!绷謳[大大咧咧地說著用手拉了拉毛衣領子,“這房子裝了暖氣片還是怎麼著,熱的我不行。”
“是彼岸血蓮在作怪,看來我們要抓緊了。”同樣的燥熱也襲擊著我,窗外的花朵漸漸泛出一片血紅的光芒。
屋子北側,我麻利地排列好弱水印的方位,割破左右手的中指,將血滴在首尾兩張印紙上。接著用牙齒咬破舌尖,“啐”地將一口血痰吐在了正中的印紙上。一股幽藍的光影自印陣中升起,慢慢地擴散開來,瞬間便包圍了屋外的整片空地。彼岸血蓮在光影下無風自動了起來,血紅的光芒忽強忽弱地頻頻閃動著,耳邊傳來陣陣水火交融時的“嗤嗤”聲。
我脫下外套,穿著單薄的衣衫,緊張地注視著眼前的場景。身旁的林嶽則早已脫得只剩一件襯衫,狹長的雙眼瞇成了一條細縫,目不轉睛地盯著現形了的彼岸血蓮。夜間的低溫中我倆絲毫沒有任何的寒冷,身體彷彿浸入了火海中,口舌焦躁間似乎連體內的血液都已經開始接近沸騰。
“呼”地一聲,印陣裡的藍色印紙紛紛飛起,轉眼間化作片片焦灰漫空落下。一時間眼前的血色光芒猛然盛起,驟升的高溫幾乎令我倆窒息。
“不行!”林嶽一把拉著我逃進了別墅,我瘋狂地衝到水斗前,一腳踢飛了曲形水喉,一陣冰涼的水珠暫時讓我倆喘過了氣來。
“老凡,弱水印不行,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林嶽滿臉通紅地喘道。
“不知道……”燥熱中大腦愈加混亂。剛上陣便一敗塗地,對於我這樣的新手而言,這種情況下還能有什麼辦法?!窗外的光芒更顯強烈,一片血色沖天而起,整個別墅彷彿被熊熊烈火包圍著,恍惚間我甚至看到了我倆被焚爲飛灰的幻象。
“譁”一片冰冷從天而降,林嶽喘息著將臉盆丟在了地下,渾身溼漉得像剛從水中撈起似的。
“老凡,你就打算坐以待斃了?”林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滿腦的空洞和茫然。
“記得你曾經說過,這天罡七印應該是彼此呼應的?!绷謳[喘了口氣艱難地說道,“既然遵循五行風雷相生相剋的原理,你能不能找出輔助弱水印的法子來啊?!”
輔助弱水?。?!金生水!腦中靈光一閃,我踉蹌著撐起身子,走向放著色漆白紙的地方。在林嶽的幫助下,我重新刷制了七張藍色的弱水印,同時也刷制了七張紫色的銳金印!
在屋子的北面和西面分別排好弱水、銳金二印後,我依法再次啓動了印陣。倏然間,只見一片淡金的光輝閃動著衝進了弱水印陣,數倍於先前的幽藍光影暴漲起數十米之高,耳畔竟響起了汩汩的水動聲。又是一陣響動,血色光芒陡然暗淡了下來,外圍的部分彼岸血蓮開始漸漸地枯萎消失,身上那燥熱不堪的感覺也漸漸地退卻了下去。
“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還真想不到用銳金印來輔助弱水印的印陣之勢!”我汗顏地對林嶽說道。
林嶽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剛想答話,忽然腳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兩人險些摔倒。眼前那片彼岸血蓮慢慢分開,下面的地面竟生生地裂開了一條一人多寬的裂縫!
“我靠,玩什麼花樣呢?!”林嶽好不容易站穩身子,望著裂縫不禁瞠目結舌道。
裂縫間斜斜地延伸出一條小徑,慘白的月光映在遍佈的彼岸血蓮上,更襯出了一抹血一般的腥紅。我忽然產生了一種幻覺,彷彿置身茫茫血海,不知何時何地的萬千記憶盡數自血海中浮出,潮水般地襲來,腳下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有如惡魔巨嘴般入口。彼岸血蓮漸漸地鋪就了一條血色紅毯,慢慢延伸向裂縫中那血海的深處,在那盡頭隱約有著一座古樸的石橋,我依稀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橋上向我揮手。暉兒!那溫柔而熟悉的微笑正是我的暉兒,我成功了!我一個箭步正要向前衝去,卻被林嶽自背後死死地抱住。
“老凡,你瘋啦?!”林嶽怒吼著將我摔倒在地,“嫂子在家和S在一起,平白無故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他媽想下去找死啊?!”
我一下驚醒了過來,在虛獸虛花不現形的情況下林嶽是看不到的,現在連林嶽都能看到,也就是彼岸血蓮已經現形全力反擊了,而剛纔我看到的情景就是彼岸血蓮對我造成的幻象。
“你看到的是不是嫂子在和你招手?”林嶽寒寒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有點納悶,難道林嶽也看到了暉兒?
“得了吧,我又沒暗戀嫂子。”林嶽呲牙笑道,“我看到的是S在橋上衝我微笑著招手,可惜啊,這彼岸血蓮根本不能理解,S那丫頭能給個好臉色我就燒高香了,笑得那麼甜蜜溫柔的,那不是幻象難道還會是現實???!”
“哦,那你是承認你暗戀S咯?”我打趣著林嶽,心中卻一陣擔憂,現在的印陣能夠抵禦彼岸血蓮的全力反擊嗎?思量間,身邊的燥熱感又加劇了起來,我擡頭竟發現弱水印那幽藍的光影已不如先前那樣高漲,看來在彼岸血蓮的全力反擊下印陣的印陣的力量正在漸漸地耗盡!
金生水,火克金,難道是彼岸血蓮的火性無形中剋制消耗了銳金印的力量?大腦下意識地飛速運轉起來,土生金,再加上“浩土印”的印陣應該足以對付彼岸血蓮的詭異力量了。
正在我打算衝向別墅門口的時候,背後忽然被人拉了一下。
“我是去拿新的印陣,不是去送死?!绷謳[這小子估計是犯糊塗了,“你別拉著我,耽誤不得?!?
“老凡,我沒拉你,是它拉的?!绷謳[用一種活見大頭鬼的聲音答道。
我回頭一看,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頭一人多高的白鹿。它嘴上正銜著我背後的衣衫輕輕地拉動著,一身雪白的皮毛閃爍著柔和的白光,好漂亮的一頭白鹿。在月光下,我清晰地看到在它的頭頂上枝丫錯綜地長著高聳的鹿角,但與別的鹿類不同,那角竟是四隻!
“夫諸!”我和林嶽異口同聲地叫道,夫諸似乎聽懂了我們在叫它,放開口中的衣衫,晃動了一下腦袋,昂首發出一聲悠悠的鹿鳴。
“夫諸,水盈土竭,狀如白鹿,生四角,可招大水,擇冥火花草而食?!弊屛铱嗨稼は攵豢傻玫拇缶刃乾F在居然奇蹟般地站在了面前,這簡直就是一個扭轉性的變化。夫諸用溫和的眼睛看了看我,向前走了兩步,衝我和林嶽輕輕地擺了擺頭,似乎示意我倆讓開一些,我識趣地拉了一把林嶽,兩人退在了夫諸的身後。
“呦~~”夫諸再次昂首,口中發出的鹿鳴比剛纔強了數十倍,震得我兩耳鳴響連連。隨著夫諸的叫聲,一片藍白相交的光影自地面蓬然而起,直衝半空。彼岸血蓮被這片光影困在中央,強盛的血色光芒猛地閃動數下,慢慢無力地暗了下去。但不多時,腳下便傳來一陣更爲劇烈的震動,那裂縫嘎嘎地裂開了兩米之多,一片血光自裂縫中射出,狂怒地在藍白光影中穿刺著,似乎要奪路而出。夫諸再次長鳴一聲,身上柔和的白光頓時變得刺目無比,藍白光影波動著擴張開去,隱約間傳來陣陣波濤的隆隆聲。只見它擡起右蹄,在地上跺了跺,轟然一聲巨震,漫天的藍白光影全數落下,滿地的彼岸血蓮在這巨震中瞬時飛上了半空。夫諸欣然地甩動了一下頭部,張口作勢,空中的彼岸血蓮在藍白光影的夾雜下化作點點紅光全部吸入了它的口中。
目睹如此震撼的場景,我驚駭不已,腳下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前。原本遍佈彼岸血蓮的地面此刻只剩下了遍地的黃土,就連方纔的那個巨大裂縫也早已不知去向,四周靜靜的,彷彿這一切只是我的一個夢境。夫諸滿意地左右跳動了兩下,轉身走到我的跟前,親暱地用嘴在我的肩上摩挲了幾下,溫和的眼睛竟調皮地衝我眨眨。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它的脊背,柔軟的皮毛感覺真實的自手中傳來,看來它此刻是現形的,不然林嶽也不可能看到。
“牛逼……牛逼……”林嶽興奮地連家鄉方言的粗口都用上了,“這傢伙簡直就是個超級高壓水槍,乾脆給我牽回去養起來算了,以後絕對不怕火災啥的。”
夫諸聽著擺了擺頭,調轉身,衝著林嶽直接尥了一蹶子,嚇得他連躥帶跳地躲開老遠。
“呵呵,它可是聽得懂人話的,你這傢伙別狗嘴裡不吐象牙。”我拍了拍夫諸的背脊,對著林嶽笑罵道,“夫諸在虛獸中列神品,就等於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獸,讓你一個黃毛小子拉回去當騾子當馬的養著,它不踢你纔怪?!?
夫諸擡頭望著我,眼中竟似充滿笑意,隨即又轉頭衝著林嶽低沉地短鳴了兩聲。那小子條件反射地逃到了我的身後,捂住嘴巴,伸頭望著它不敢出聲。我搖搖頭,剛想寬慰林嶽兩句,一陣夜風徐徐吹來,有東西正在背後窺視著我們!古怪的感覺在腦中閃過,眼前呈現出一個淡淡的灰色身影,剎那間便倏然消失。
“小心身後?!蔽倚÷暤叵蛄謳[示警道,“有東西在監視著我們,但不知道是人還是虛獸?!?
“唔……”林嶽會意的回了我一個鼻音,毫無預兆地猛然轉身,我藉著林嶽的動作從他肩上望去,只見到幾幢別墅間晃動的樹影,卻絲毫覺察不到剛纔的那種氣息。騰地身後有了一陣微微空氣波動,我返身一看,原本好端端站在那裡的夫諸此刻早已不知去向,四周變得死一般地寂靜,一切迴歸了原樣。
“還是先離開這裡爲妙。”我拉了拉林嶽,進別墅收拾了一下,便發動車子徑直離開了別墅園區。
“放心,暉兒的燒退了?!笔謾C裡傳來S疲倦但不失興奮的聲音,“你們兩個傢伙還算靠得住,那邊都擺平了吧?”
“連根拔起?!贝髴疳岬钠>胱屛矣X得連說話都累,“我們馬上回來,見面再說?!?
回到家裡,S被我倆的狼狽樣嚇了一跳,但又馬上恢復了常態,像幼兒園阿姨般地命令我們換下溼漉髒亂的衣服,逐一洗了個熱水澡,看到林嶽穿著我小一號的衣服時,免不了對他又是一番嘲笑。林嶽無奈地衝我聳了聳肩,指了指自己的雙眼,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彼岸血蓮給他造出的幻境,便會心的笑了笑。
“亦凡。”暉兒輕聲地呼喚著,我來到牀邊,她的臉色已恢復了平日的紅潤,只是看來有些虛弱。
“你好好休息?!蔽覔嶂鴷焹旱哪橆a柔聲道,“我就在這兒陪著你,哪裡也不去?!?
“辛苦你們了,林嶽他還好吧?”暉兒偎在我的臂彎問道,“S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和我大概的說了一下。”
“沒事了?!蔽逸p輕地摟著暉兒,“彼岸血蓮已經徹底的消失了,不會再有人成爲它的犧牲品了。”
…………
北方的某個地方,小萌的墓前,暉兒插上了一束鮮花,雙手合十,默默地禱告著。我靜靜地站在暉兒的身後,望著她那嬌小的背影。假使有一天我倆一同走在了黃泉路上,那奈何橋頭的孟婆湯是否會成爲我們永久的終點呢?
彼岸花,花開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相傳此花只開於黃泉,在那兒大片大片的開著這種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又因其紅的似火而被喻爲“火照之路”,也是這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
我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彼岸花,無論你盛開在黃泉之路還是幸福的彼岸,對我都已不再重要。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彼岸?!蔽译p臂環抱著暉兒在她耳邊輕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