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喬氏
作家難盡漁家事,詩手不言上海灘。
這是一個奇特而中立,多元而交匯,巨大而富庶的城市。
這是一個被變態(tài)繁榮所覆蓋的被佔領(lǐng)區(qū),蘇州河一水之隔,一邊是炮聲震天,一邊是笙歌達旦。每當(dāng)夜幕降臨,租界內(nèi)徹夜通明的電炬,透過幽暗的夜空,與閘北的火光連成一片,映紅了半邊天。
這是一個要悲壯有悲壯,要柔情有柔情,要崇高有崇高,要平庸有平庸,萬象雜陳,令人目不暇接的城市。人間一切正劇、悲劇、喜劇、荒誕劇,在這裡都有上演。
這,就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上海。
從16歲從浙江餘姚來到上海,懷中只揣著一本祖?zhèn)鞯乃帟?931年的59歲,成爲(wèi)上海灘的一代鉅富,喬楚九用了四十餘年的時間,在這紛繁複雜的大上海,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他是商業(yè)奇才,西藥先驅(qū),卻獨獨在家事上萬分糊塗,妻妾成羣。他一死,樹倒猢猻散,唯有三姨太爲(wèi)他育有一子二女,也算是後繼有人。
可他死的時候,長子喬柏舟不過18歲,前有青幫的黃金榮、杜月笙對他的產(chǎn)業(yè)虎視眈眈,後又成羣的妻妾等著分家爭產(chǎn),又如何護得住他大半生的心血?
可虎父無犬子,雖然年僅18歲,喬柏舟卻壯士斷腕魄力非凡,果斷的將藏污納垢的大世界遊樂場拱手送給杜月笙以求得庇佑,得以保全喬家賴以起家的藥廠和醫(yī)院,讓喬家得以休養(yǎng)生息。
“汪處長,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喬家大廳裡,喬如媛輕抿了一口咖啡,姿態(tài)慵懶,連諷刺的話都說的清雅恬然。
汪曼春眉頭一皺,硬生生壓下了心裡的不滿。
上海魚龍混雜,雖然日本人勢大,可畢竟不能隻手遮天。她76號看似風(fēng)光,可總有那麼一些地方去不得,一些人碰不得。而她所在的喬家,就是其中之一。
說到上海的大人物,青幫的黃金榮、杜月笙自是當(dāng)之無愧??牲S金榮已經(jīng)垂垂老矣,杜月笙更是爲(wèi)躲戰(zhàn)亂移居香港,上海,早不是他們的天下了。
今天的上海灘,提起喬家,又有幾人不給幾分面子?不說喬家掌握著大上海九成的醫(yī)藥,100多家商鋪和工廠,爲(wèi)喬家直接或是間接工作的工人數(shù)量達到兩萬之多,就單說喬家與法國領(lǐng)事館的利益關(guān)係盤根錯節(jié),喬家的大小姐喬靜姝嫁進了美國領(lǐng)事館,連日本人都只能退讓三分。
“是這樣的,過幾天76號有個舞會,我奉南田課長的命令,邀請喬先生撥冗前來。”汪曼春帶著幾分恭敬,把請柬遞給喬如媛。
“還麻煩汪處長親自送請柬來,喬家受之有愧?!彪m然不喜76號,但是喬如媛的禮數(shù)還是十分周到的,“只是汪處長也知道,靜姝姐剛剛生產(chǎn),我大哥最近忙著給小侄子準(zhǔn)備滿月宴,可能沒法參加?!?
喬如媛從小跟姐姐的關(guān)係極好,大哥罵她的時候總是姐姐幫她解圍。這次姐姐生了小侄子,軟軟糯糯的小糰子,她看著心裡別提多歡喜了,眉宇間自然帶上了笑意。
“沒關(guān)係,南田課長說了,喬先生沒空,喬小姐如果肯賞光也是一樣的?!?
汪曼春暗自撇撇嘴,喬家的大小姐喬靜姝,是她汪曼春的師姐,明樓的師妹,當(dāng)年名震上海灘的第一名媛,端莊典雅,博古通今。
當(dāng)年上學(xué)的時候,汪曼春還因爲(wèi)明樓吃過她的醋,隨著明樓出走法國,喬大小姐嫁人,雖仍然吃味,心態(tài)卻已然平和。
“曼春處長盛情相邀,如媛一定到。”喬如媛略微思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下來。雖說她喬家是堅定的抗日分子,可畢竟還沒到撕破臉皮的時候,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畢竟日本人勢大,硬碰硬沒有好結(jié)果。
“那曼春就恭候了?!蓖袈红o靜的掃瞭如媛一眼,心裡卻無限感慨。
喬家三兄妹,都是人中龍鳳,如果說喬靜姝是上海灘名媛的典範(fàn),那麼喬如媛雖然有著一副喬家一脈相承的恬靜外表,可骨子裡卻是恣意慵懶,好像什麼事情都難不倒她。明明比她還要小幾歲,卻通透的讓她自慚形穢。
對於喬家紅色資本家的身份,無論是76號還是日本人其實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喬家和租界的關(guān)係深厚,動了喬家是小,斷了租界的財路是大。
那麼多抗日分子還沒抓捕,哪裡有空再得罪租界。更何況,喬家面子上一向過得去,偶爾也會給日本人提供藥品當(dāng)做安撫,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送走了汪曼春,如媛敲開了喬柏舟的門。
“送走了?”喬柏舟坐在書桌前,放下了手中的報紙。
“嗯,走了。”如媛走到大哥身後,貼心的替他按摩著有些痠痛的肩頸。
“爲(wèi)了76號的舞會吧?”喬柏舟從來都不喜汪曼春,心狠手辣,詭計多端,陰謀算計,汪家更是新政府最大的漢奸,跟他們喬家根本不是一路人。
“嗯。我跟她說我會過去?!备约掖蟾缯f話,如媛倒是很坦誠,“其實我覺得汪曼春也不算討厭,比起其他女人,她雖然毒辣,可起碼看得清楚現(xiàn)實。這個世道,一心只有鶯歌燕舞的女人可是生存不下去的。”
“你有這個覺悟倒是不錯?!眴贪刂埸c點頭,“十年前,父親被杜月笙和黃金榮逼死,我周旋於杜、黃二人之間,夾縫中求生存,藉著鷸蚌相爭,一點一點的把喬家發(fā)展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要知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我們這樣人家,最容不下的,就是單純善良。”
同爲(wèi)世家,經(jīng)歷相似,可和喬家不同,明家的明鏡只是希望弟弟們遠離爭端,做個學(xué)者。雖然他喬柏舟也佩服明鏡一人撐起明家的魄力,可卻對她的教育方式不敢茍同,他決不允許自己的妹妹們做溫室裡長大的菟絲花。
“大哥,我明白。”不止一次聽過這段經(jīng)歷,這其中的驚險又豈止是這麼幾句話裡的輕鬆寫意,前車之鑑,如媛自是一直引以爲(wèi)鑑。
“好?!眴贪刂坌牢康狞c點頭,隨即換上一副嚴(yán)肅的神色,“吳淞口明天晚上八點有一批貨要出,我有個政府舞會不能親自去,你去盯著,這批東西價值很高,都是藥廠最緊俏的西藥,你要親自看著船開走。”
聽到正事,如媛立刻嚴(yán)肅起來,“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
“明天讓喬言跟著你,注意安全?!?
看著利落的妹妹,喬柏舟心裡一陣欣慰。他的大妹妹像已故的母親,溫婉善良,嫁得好就是他最大的安慰。他的小妹妹最是像他,聰敏堅韌,他便要讓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上海灘危險無處不在,不知道他能護著她們多久,只能讓她們學(xué)著自己保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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