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滄海桑田 十三

海遙見她的處境實在太危險，心裡不由得越發擔心起來，乾脆站了起來向她身邊走過去，熟料阮素素卻已經尖叫一聲一腳踏空跌入了池塘中。

海遙嚇的整個人都愣住，第一反應竟然是跟著跳了下去，也許是自小就會游泳的緣故，在看到有人落水時，本能的反應就是跳下去救人……

卻渾然忘記了，此時此刻的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去救助別人。

阮素素眼睛看不到，又不會水，這樣驚嚇之下，只能不停的尖叫雙手亂抓，饒是海遙會游泳，但現在她身體這樣虛弱，又被驚惶的阮素素緊緊攥住了手臂，一時之間，竟是隻能被阮素素拖著往深水中沉去……

初夏的水還帶著一些刺骨的涼，海遙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那冰冷的水給淹沒，水肆意的從她的口中鼻中灌入，她覺得自己第一次離死亡這樣的接近…嗉…

阮素問看到傭人們將海遙拖上池塘岸邊的時候，海遙的手還緊緊的抓著阮素素的手臂，她昏迷不醒，整張臉都白的幾乎透明瞭一般，呼吸都是孱弱的。

阮素素的情形倒還好，她除卻驚嚇太過之外，卻並沒有其它大的意外，只是呆愣愣的披著毛毯坐在一邊，空洞的目光循著聲音望向海遙的方向。

阮素問不知在海遙身上哪幾處按了按，她昏迷中微微偏臉，蹙著眉吐出幾口水，就劇烈的咳著醒轉了過來。

視線一點一點的清晰，入目的那一張總是清淡至極的容顏，卻彷彿被硃砂染了色，倏然的有了驚豔的光彩。

樹影婆娑，那金色的陽光被從枝杈之間篩下來，點點碎碎，像是金箔一樣熨帖在阮素問的眉心，他的眉眼那樣的明亮，他的脣角微微的抿著，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竟似有了些微的著急。

海遙望著那張臉，暖風吹拂在她的身上，穿過溼透的衣襟，卻已經化成了刺骨的涼，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牙齒咯咯作響暗。

阮素問的脣角又抿緊了一些，而隨即的，他卻是伸手從旁邊的傭人手中接過厚厚的毛毯，輕輕蓋在了她的身上。

“遙遙，你怎麼樣了？”

聞訊趕來的邵晉恆，聲音中透著急促，可那眼底卻有一閃而過的煩躁，這個女人，怎麼就見天惹出這樣多的麻煩？

心中不悅，但面上卻還是一派情深的焦灼擔憂，邵晉恆大步而來，從阮素問的手中將海遙接過來，他攔腰把她抱起來，口吻急促，帶著疼膩的責怪。

阮素問紋絲不動的坐在輪椅上，見邵晉恆抱了海遙回房，這才轉臉看了一眼嚇傻的阮素素：“回去吧。”

阮素素循聲望向哥哥，怯怯開口：“哥……她沒事吧？”

阮素問脣角微抿，想起方纔，傭人將海遙從水中救起時，那一張小臉透明的似要融化一般，她枕在他的臂彎中，整個人彷彿沒有了重量。

他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她已經知道，邵晉恆已經答應要她將眼角膜給素素，爲什麼在素素遇到危險的時候，她卻仍是第一時間跳下去救她？

當時旁邊一個人都沒有，而她的身體狀況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如果她不呼救，如果她不跳下去救人，興許素素就淹死在這裡了，如果素素淹死了，她自然不用再將自己的角膜換給素素……

自私的人阮素問見過很多，善良的人阮素問也接觸過，他一向明白人性的自私，就是海遙選擇旁觀不救素素，他也能理解，但他奇怪的是，爲什麼海遙當時，會連一絲一毫的遲疑和矛盾都沒有？

難道這個女人，那一顆心真的乾淨到毫無一絲絲的瑕疵？

阮素問想起那天傭人對他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格魅力，才能讓剛剛接觸幾天的傭人，都大著膽子開口幫她求情？

阮素素遲遲聽不到阮素問的回答，以爲他是生氣了，漂亮的眼眸裡立時就涌起淚來：“哥……她會不會死？”

阮素問搖頭：“她沒事兒，你放心吧。”

阮素素卻是哽咽著大哭起來：“哥，我不要她的眼睛了……我不要了……”

若在平日，阮素問就要輕聲斥責了，可此刻，他卻是低低問了一句：“你說的是真的？”

阮素素愣了一下，旋即卻是使勁點頭：“我每次看到她，都不搭理她，我對她一點都不好，可是我今天掉進去池塘，她想都不想就去救我……她這樣好，我爲什麼要搶走她的眼睛？哥……我不是個不講道理的被人寵壞的小姑娘，她救我，我不能還搶走她的眼睛，哥，我們再等等吧。”

阮素素是阮家唯一的女兒，自小就被人寵的性子孤傲而又闢冷，其實阮家早已準備好了死者捐贈的合適的角膜，可是阮素素卻死活不肯接受死人捐獻的東西，而哪個活生生的人又願意變成一個瞎子？

這一次的機緣巧合遇上海遙，爲了自己疼愛的妹妹，阮素問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可事到如今，他已經後悔了自己當初這個荒唐的決定。

他不想救人，可以選擇不救，沒道理救了人之後，又提出這樣苛刻的條件，雖然佟海遙沒有說過一句怨言，但阮素問此刻不知怎麼的，第一次，心中有了些許自責。

他一向我行我素，自小到大誰又敢給他一點不愉快，就算是他做出再怎樣驚世駭俗的事情，也沒人敢多說一個字，而他自己，更是不知道愧疚和歉意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感覺，很奇怪，說不出來的一種奇怪，佟海遙，那個女人……怎麼會這樣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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