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遮布簾，醫生先走了出來，嚴顏跟在其後整理著衣服，向逸辰走上前去，彎下腰替她扯著裙襬，嚴顏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麼。
向逸辰扶著嚴顏在醫生辦公桌對面坐下，看著桌子上那一攤報告，略帶忐忑的問到：“結果怎麼樣？”
雖然是有些緊張，但向逸辰和嚴顏不是頭一回做父母，以爲就是例行檢查而已。
不過，對面的醫生，卻許久沒有給出回答。
留著極短髮型的女醫生，向逸辰來之前，打聽過，雖然有點年輕，但卻是婦產方面的專家。可這位專家，現在手裡對著一堆報告，愁眉不展而且又不發一言的樣子，是個什麼徵兆？
察言觀色，嚴顏坐直了身子，雙手扶著桌面，隱隱有些不安。
“醫生，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向逸辰這會兒也有些慌了，伸手攬住嚴顏的肩膀，微蹙了眉頭看向對面的專家。
“說吧！有什麼問題總得說出來。”
醫生擡眼看看對面這對夫妻，放下手中的報告，兩手交叉放在身前，平緩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波瀾，是那種看多了人世各種不幸的口吻。
“向先生、向太太，這個孩子我建議你們不要留。”
“什麼？”
“你說什麼？”
兩人具是一驚，向逸辰反應更大?，直接從座椅上霍地的站了起來。
他這樣強勢，不過女醫生卻沒有受到影響，照直說到：“向太太是不是長期服藥？而且身體一直都不太好？而且，最近情緒，應該也很不好。”
“你就說到底怎麼回事！”
結論都已經出來了，纔來問病史？這醫生，真的是什麼專家？
“向先生，您坐，您這麼激動，也改變不了胎兒發育不好的事實。”醫生攤攤手，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
嚴顏拉過向逸辰，捧著報告，忙向醫生道歉：“對不起……逸辰，你坐下！”
向逸辰一愣，她剛纔叫他什麼？逸辰？有多久了，她沒有這麼叫他？只爲了這麼一聲稱呼，向逸辰覺得，她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安靜坐下，醫生詳細的對他們解釋了檢查結果。
簡單來說，就是那句話，胎兒發育*，生下來問題兒的可能性在60%以上。向逸辰不信，又急了：“你搞錯沒有？我們有過一個孩子，健康、聰明活潑的很！”
“那是以前，向太太的身體曾受過重創，懷孕前又一直在服藥……”
“可是，那是中草藥，也會有很大影響嗎？”這一次，連嚴顏也著急了，雖然這個孩子讓她爲難的不得不留在向逸辰身邊，可是……這也是她的孩子，想到它不能來到這個世上，怎麼會不心疼？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造成胎兒發育*，是多方面綜合因素的結果……我建議……”
“你閉嘴！”
向逸辰聽不下去了，這個醫生根本就是在危言聳聽！嚴顏這麼單純，只有她會被嚇到，對於醫生的鬼話，他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顏顏，我們走！這個醫生不行，我們換一個，這家醫院不行，我們再換一家！”
向逸辰拉起嚴顏往外走，兩顆疏遠的心，此刻因爲孩子，似乎又靠的近了。
雕花鐵門大開，車子駛進車庫，向逸辰打開車門，牽著嚴顏往裡走。
嚴顏擡起頭，看向向逸辰的背影。
這個人，還是這樣高大偉岸，儘管他們之間隔著那樣或者這樣的問題，可無論何時，他給人的感覺總是可靠的。
“逸辰？”
“嗯？”
嚴顏叫住向逸辰，兩個人一前一後，站在花園裡的石子小道上，冬末初春，樹上抽出新芽，嫩而翠綠。
“不要了，拿掉吧！”
說出這樣一句話，嚴顏心裡也不好受，第一次去醫院想要拿掉它時也沒有此刻這樣痛苦，可現在知道它從誕生開始就發育的不好，嚴顏覺得，對這個孩子充滿了愧疚。
向逸辰沒有轉過身，背影立在那裡，落寞而蒼涼，握住嚴顏的手指有些涼。
“不，不行……這是我的孩子，我捨不得！”
“可是，醫生說……孩子很不好……生下來，會有問題。”嚴顏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背影，強勢的人脆弱起來，會讓人愈發不忍。
向逸辰手指動了動，牽動了嚴顏，他轉過身來，將嚴顏抱進懷裡：“有問題，我們就治，向家這麼大產業，我不信，還有看不好的病！”
賭氣似的一句話，是父親對未出生的孩子多麼濃厚的愛意？
“……”嚴顏搖著頭，“都是我不好……是我的問題。”
這話，像根刺扎進向逸辰心裡。怎麼會事她的問題，全部都是他的問題！他先是害了自己的妻子，現在又害了他們的孩子！
“別瞎想，不是顏顏的錯，我們找更好的醫生，一定會有辦法的。”
嚴顏揪緊向逸辰的衣襟，拼命搖著頭，深吸一口氣仰起臉來看著向逸辰哭到：“向逸辰，認命吧！這個孩子，是沒辦法出生的！我回來，就不該遇上你，更不該懷上它！”
“拿掉吧？難道你真的要一個不健全的孩子？即使你無所謂，你有沒有替孩子想過？你要他以後怎麼生存？”
這下換向逸辰搖頭，他只能搖頭，已經說不話來。
拿掉了孩子呢？他和她，還有可能嗎？他那種用孩子來拴住妻子的想法，是不是就幻滅了？
“……呵……”像是看透了向逸辰的想法，嚴顏突然笑了起來，“這就是命運給我們的提示，孩子沒了……老天爺也不給我們這機會！”
“不……”
巨大的恐懼如同黑洞，向著向逸辰席捲而來，吸引著他墜入無邊的絕望。
“不是這樣，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我們還是相愛了！這也是命運給我們的提示！”
“呵……”嚴顏搖搖頭，“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三年前是不是有人想殺我？那個人是不是夏璃沫？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沒做？”
向逸辰愣住，終究是到了這個心結上，他垂下眼，沉默不語。
沉默不語，視爲默認。
“向逸辰，和醫院約好時間……”
嚴顏鬆開向逸辰，往前跨出兩步走開，向逸辰站在原地，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躺在chuang上，在手術檯上的那一幕恍惚的像是一場夢。
雖然是個小手術，但嚴顏的術後的反應還是很大，她對麻藥很敏感，因爲胎兒有些大了，受的創傷相對而言也比較大。
從手術室出來後，嚴顏一直在出汗，情況和當年生完鬧鬧時有點像。
其實像她這種情況，可以直接回家休養，可嚴顏不肯，對她而言，拿掉這個孩子之後，她就?沒什麼理由留在向家了。
“顏顏，回家吧！照顧你起來也比較方便。”
向逸辰苦苦要求，嚴顏卻不爲所動，那是他的家，卻並不是她的家。
整個康復過程，嚴顏在醫院住了小半個月，和生下鬧鬧不同，這一次，她得到了悉心的照料，專業的護理還有丈夫體貼的關愛。
這些原本該在三年前就享受的待遇，遲到的太久了。
身體上的傷害，總有康復的一天。
嚴顏把身上的病員服換下來，又把一頭亂髮梳理整齊，在腦後紮成一隻馬尾。從鏡子裡看，她只是產後臉色有些蒼白，眉目依舊，不知道的，還會誤以爲是個大學生。
嚴顏扯扯嘴角，很久沒笑了，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了。從此以後，她又是一個人了。
前兩天，她接到一通電話，是Jackey老師打來的，Jackey在電話那頭質問她，爲什麼到現在也沒有到他的工作室報到？是不是不想跳了？
嚴顏這纔想起來，唐越澤曾經把她介紹給Jackey，後來因爲她懷孕，這件事情就一度擱下了，也沒想起來要和Jackey聯繫。
很多時候，人不得不相信這世上就是有許多巧合。
嚴顏正愁著離開這裡之後，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打算，結果，Jackey的電話就打來了。在嚴顏茫然無措的時候，給她指了條明路。
而這條路，其實也是唐越澤給她留下的，嚴顏翻著手裡和唐越澤的合照，還有唐越澤手寫的備註：糖糖和顏顏，笑了。
——儘管唐越澤離開她了，可是到現在，她還是因爲他而受著命運的眷顧。
嚴顏的行李不多，一隻簡單的旅行袋，裡面只有兩件換洗的衣服，外套則只有身上這一件。向逸辰看著她從門口走出來，形單影隻的消瘦樣子，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到。
真的就這樣放她走嗎？也只能如此了，至少，她還在F市，還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嚴顏走過來，向逸辰接過她的旅行袋，那點微薄的重量卻重重地壓塌了他的心房。開口時，他的聲音有些抖：“那個什麼Jackey，工作室在哪裡？我送你過去。”
嚴顏點點頭：“你送我到樓下就好，麻煩你了。”
夫妻之間，客氣成這樣——相敬如賓，其實並不是什麼好的詞彙。
Jackey在業內很有名氣，他的工作室自然不難找，路上也不怎麼堵車，向逸辰暗自懊惱，他已經開的很慢了，怎麼還是這麼快就到了？
下了車，向逸辰拎著旅行袋，還要再送嚴顏上去。
嚴顏上前兩步，擡手環住向逸辰的脖|頸，“逸辰，到這裡就好，照顧好鬧鬧和爺爺。你……也要好好的。”
那一個擁抱，瘦成剪影，風乾在記憶裡，成爲向逸辰揮之不去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