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蒙頓盛怒之下的問話,密諜使者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營帳中的親衛(wèi)。
蒙頓明白對方的意思,想到北疆可能會有求於此人,無奈揮退身邊人:“閣下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密諜使者嘆了口氣:“大人,您與其關(guān)心我的身份來歷,還不如聽我把話說完!我相信在我說完之後,以大人的遠見,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要求,到那時,我的身份自然不是什麼秘密!”
蒙頓冷哼一聲,對方這句話已經(jīng)承認了其身份有不尋常之處,不過他想不明白對方何以如此篤定他會同意,當下冷冷道:“閣下請說吧!”
密諜使者微笑著道:“大人有沒有想過,從去年夏天到年末,席捲了整個帝國、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不僅是一場皇權(quán)之戰(zhàn),同樣也是一場改變帝國勢力格局的削藩之戰(zhàn)。”
蒙頓道:“繼續(xù)說!”。
使者道:“在戰(zhàn)爭之前,帝國有東南、西南、北疆三大藩鎮(zhèn),擁兵近百萬,佔據(jù)了一半行省,其中不乏豐饒之地。而光明皇室直接控制的中央軍在陰山之戰(zhàn)後,精銳盡喪,經(jīng)過十年的修生養(yǎng)息,雖然有所恢復,卻依然大而不強。
可以說,若非北疆總督世代忠良,皇室早已形同傀儡。這對任何一名雄才大略的帝王而言,都是無法忍受的。
文親王葉重就是這樣一位天生的帝王,對他而言,削藩和皇權(quán)同等重要!
經(jīng)過大半年的內(nèi)戰(zhàn),形勢已完全逆轉(zhuǎn)。三大藩鎮(zhèn)之中,東南已經(jīng)除名,西南覆滅在即,三去其二,剩下的就只有北疆了。
可是,北疆還剩下些什麼呢?二十萬北疆精銳滯留在帝國腹地,留在狼城和西北的精銳兵力已不足十萬,其餘大多是未經(jīng)戰(zhàn)爭洗禮的新軍,這樣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拒絕來自帝都城的任何要求。
更加糟糕的是,北疆昔日的英雄一個接一個離去,總督大人、布格中將、狼騎營……他們都曾是北疆的靈魂和中流砥柱,卻在戰(zhàn)亂中接連折戟沉沙!
如果蒙頓大人您也自暴自棄,還有誰來守護北疆的榮耀?
在未來的三個月中,整個大陸的戰(zhàn)爭都會漸漸止息,文親王葉重絕不可能放過整合北疆的絕佳機會。
名份上,他可以利用北疆和皇室的聯(lián)姻關(guān)係介入北疆事務。軍事上,他必定會要求大人重組北疆軍——聽說千葉郡主已經(jīng)提議,推舉大人接替北疆總督一職,這件事情在葉重登基之日便會昭告天下——大人應該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所以,留給大人和北疆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蒙頓臉色鐵青,對方看得的確極爲通透,某些方面堪稱遠見卓識,更甚於自己。
他當然明白,北疆總督的任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陽謀:
如果接受,他就會成爲皇室的傀儡,配合皇室將北疆一步步瓦解,納入皇室的絕對統(tǒng)治。
如果拒絕,狼騎覆滅一事會讓他身敗名裂,北疆軍心動盪,甚至會陷入分裂,接下來同樣會被皇室所控制。
在今天之前,他還抱有某種幻想,認爲皇室不會這麼著急動手。但在千葉派來的內(nèi)侍公然發(fā)出威脅之後,他就不得不重新權(quán)衡這件事情的緊迫程度了。
蒙頓第一個想法就是,將昔日狼騎覆滅之事和皇室的陰謀原原本本地告訴郭武,等戰(zhàn)爭結(jié)束,再用生命來終結(jié)他曾經(jīng)犯下的錯誤。
至於未來如何,譬如:郭武如何選擇?能否守住北疆?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那個錯誤成爲皇室的藉口,僅此而已!
蒙頓長嘆一聲:“既然閣下看得如此透徹,就該知道我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北疆是成就我蒙頓的地方,也註定成爲我的埋骨之地!如果北疆的榮耀註定不復存在,也希望是在我閉上眼睛之後!”
使者笑道:“大人未免太過悲觀了,難道您沒有想過,除了您之外,還有一位出身北疆的帝國大臣同樣不想看到北疆的榮耀消失嗎?”
蒙頓一怔,沉吟道:“你是說阿恆……呃,也就是李無恆公爵吧!可惜,阿恆和郭武一樣,還是太年輕了。若是再給他們?nèi)迥甑臅r間成長,未必不能執(zhí)掌北疆!”
使者道:“李無恆公爵年紀雖輕,卻是對北疆一片赤誠。如今,他更掌握了一支精銳武力……”
蒙頓瞇著眼睛道:“閣下如此推崇阿恆,看來他也是你們中的一員啊!怎麼?阿恆已經(jīng)決定從帝國分裂出去了嗎?”
使者避而不答,反問道:“在大人看來,對北疆而言,冰原軍團和北疆軍有差別嗎?”
蒙頓沉吟片刻,整個冰原軍團從統(tǒng)帥到百人長,清一色的北疆系軍官,論起對北疆的忠誠度,的確沒有多少差別!西北戰(zhàn)場發(fā)生的一切也證明了這一點。
他點點頭:“除了戰(zhàn)鬥力之外,與北疆而言,冰原軍團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使者略有不滿道:“大人目光要長遠一些,假以時日,冰原軍團未必不能成爲一支精銳之師!”
蒙頓笑著搖搖頭:“七拼八湊起來的軍隊,打打順風仗、撈撈好處、嚇唬嚇唬人還可以,正面戰(zhàn)場上,北疆隨便抽調(diào)一個萬人大隊就能全殲他們五萬人!”
使者的面容明顯一僵,乾笑兩聲:“大人您自然用兵如神,可是冰原軍團的戰(zhàn)力也不像大人您說的那麼差吧……這次塔木城一戰(zhàn),聽說冰原軍團立功不小呢……”
蒙頓扶額苦笑:“立功不小?以三萬精騎對陣潰逃的吸血軍團,這種攻其不備的戰(zhàn)鬥,居然能讓吸血軍團從容退回塔木城。閣下可知,這樣的事情要是放在北疆,領(lǐng)軍將領(lǐng)絕對會被一擼到底的。
當然,我也明白,冰原軍團那種靠金幣聚攏起來的隊伍,底層士兵們談不上多少鬥志和忠誠度……也算難爲阿恆了,跟未來的皇帝陛下關(guān)係那麼差,到現(xiàn)在還沒有被那些手下士兵拋棄,他還真是……!”
使者有些好奇道:“真是什麼?”
蒙頓清咳了幾聲道:“咳咳,還真是一個夠幸運的冤大頭,爲了保住這點軍力,阿恆到底被坑了多少冤枉錢啊!”
彷彿被傳染了一般,使者也連連咳嗽起來:“以大人之間,該如何提高冰原軍團的戰(zhàn)鬥力呢?”
從解決北疆的困境聊到提高冰原軍團的戰(zhàn)力,蒙頓彷彿完全聽不出對方問題的古怪,他斟酌道:“冰原軍團最大的問題在於缺乏軍魂,這樣的軍隊在遭遇逆境時,是沒有誓死苦戰(zhàn)的決心的。”
他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道:“閣下聽過北疆軍誓師的口號嗎?”
使者立即道:“爲光明而戰(zhàn),爲同袍而戰(zhàn)!”
蒙頓微微一笑:“沒錯!想要成爲一支強軍,首先就要弄清楚自己是爲何而戰(zhàn)?冰原軍團的確很富有,但就算是爲了金錢而戰(zhàn),也必須從敵人那裡搶奪過來,否則這樣的軍隊連那些不入流的山匪都不如啊!”
使者默然片刻,忽然盯著蒙頓道:“蒙頓大人,實不相瞞,我們之所以邀請您加入,是希望您能幫助冰原軍團成爲一支精銳之師!”
蒙頓冷笑道:“可是,閣下不久前還在勸我不要自暴自棄,要活下去守護北疆榮耀呢?說實話,我差點被閣下的說辭感動了!”
使者笑道:“蒙頓大人,這其實並不衝突。您不是也承認過,對北疆而言,冰原軍團和北疆軍的忠誠並沒有不同。
相信大人應該明白一支不在乎皇室看法,卻對北疆滿懷忠誠的鐵血之師意味著什麼?
只要您答應了我的請求,北疆的榮耀就一定能夠延續(xù),而且您不必再擔心皇室的威脅!”
蒙頓終於明白對方想要做什麼了!他笑了笑,忽然走到使者的面前:“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使者道:“大人但說無妨!”
蒙頓道:“不,這個要求我只會親口對你們的李無恆公爵說出來!”
使者沉默了片刻,忽然無奈苦笑道:“果然瞞不過蒙頓大人您!”他一抹臉龐,露出了帥氣的面孔。
蒙頓眼睛一亮,果然是多日不見的阿恆!
蒙頓冷笑道:“翅膀硬了,想要從北疆跳出去自立門戶了嗎?遮遮掩掩,很有一手嘛!”
阿恆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反駁。
蒙頓道:“說吧,還有哪些盤算,一起說出來好了!”
阿恆湊到蒙頓的身前低語了片刻。
蒙頓神色越來越凝重,他艱難道:“這是謀逆……!”
阿恆沉聲道:“也是守住北疆唯一的辦法!”
蒙頓冷聲道:“你爲什麼選擇我,並且告訴我這些?”
阿恆道:“因爲大人和我一樣,都將是在所有人視線之外活著的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做更多的事情,才能真正地守護北疆!”
阿恆掏出了一個青色小瓶,遞到蒙頓的面前。
蒙頓皺眉道:“這是什麼?”
阿恆微微一笑:“一瓶可以讓人死而復生的毒藥!大人想要繼續(xù)守護北疆,只能讓所有人都忘記您!
其實我們很清楚,狼騎覆滅的真正罪人是坐在帝都城龍椅上的那個男人!就算大人想要贖罪,首先也要強忍著活下去,哪怕對您而言,活著比死去更加艱難……!”
蒙頓神色黯淡,卻沒有接過阿恆遞過來的毒藥:“不必了,我相信你做得會比我更好!就算我真的會死,也會替你安排好一切的。”
阿恆心中一嘆,臉上卻掛著笑容道:“大人,您應該比誰都明白,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您就不擔心……一旦您不在了,我會誤入歧途,作出有損北疆的惡行嗎?畢竟那些支持我的人都不是什麼善類啊!”
蒙頓冷哼一聲道:“若是那樣,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阿恆笑道:“何必做鬼這麼麻煩?大人活著不是可以更好地牢牢地盯緊我嗎?”
蒙頓瞪了阿恆一眼,搶過瓶子,怒道:“行了,你小子可以滾蛋了!”
阿恆嘿嘿一笑,變回使者模樣,閃身出了營帳。
蒙頓嘆息一聲:“既然存了試探的心,看來你對昔日之事同樣心存芥蒂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勉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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