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寧致遠(yuǎn)與沈客顏柳聯(lián)手瞞天過海掩埋的一段過往,被一雙冷靜的眼睛盡收眼底,這雙眼睛的主人一直保持著沉默隱忍不發(fā),卻在這一日借紫月的這雙手,把這個訊息呈送到了她的面前。
寧朝戈,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的主人,可還有什麼話是要說的?”
素手摺信箋,杜依依將這個秘密再次裝入了信封之中。
“主人想見王妃一面。”
紫月全然沒有一個做客人的該有的自覺,她繞桌而行,纖細(xì)的手指從桌面輕輕滑過,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何時?何地?”
走到放置著水盆的黑木架子前,杜依依掬起了一捧水,輕輕的拍打著臉頰,冒著熱氣的清水漸漸有了紅色,清澈的水面泛起了油脂。
“今晚戌時,堆花街。”
拿起了木架子上的那方乾淨(jìng)的方巾擦了擦臉上的水,撩開了被水打溼的髮絲,杜依依臉頰紅潤依舊。
“你知不知,忠臣不事二主?你稱他一聲主人,王爺就不可能容得下你,不管是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好,還是你天真愚鈍也罷,你若是要留下來,就只能成了一條狗!”
若是完全沒有把握控制紫月,寧致遠(yuǎn)怎會選擇讓忠於寧朝戈的紫月進(jìn)府而不是他的人?紫月是嫵媚動人的尤物,可世間這樣的女子青樓楚館大把的有,有何須爲(wèi)自己留下後患?
寧致遠(yuǎn)走這一步,到底是想做什麼?
“這就無需王妃操心了!紫月要帶到的話已經(jīng)帶到了,就此告辭!”
放下手中瓷白茶盞,在被紫月抿過的茶盞邊緣,留下來了一個清晰的紅脣印子,紫月摸了摸順滑的鬢角,搖曳著身子,蓮步輕移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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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杜依依與寧致遠(yuǎn)大婚的當(dāng)日陪嫁的婢女與睿王府的侍女之間就有過沖突,青瀾進(jìn)府之後兩方之間這種劍拔弩張也有過一段時間的冷卻,但如今紫月正是風(fēng)頭正盛,這矛盾便又尖顯了起來。
杜依依想過平靜日子,平靜如水的日子,奈何卻屢次被人攪亂了她的平靜,先是寧致遠(yuǎn),現(xiàn)在又出來了一個居心叵測的寧朝戈,今晚,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呢?
這個秘密,他又是如何得知?
吩咐了徐媽媽打來了熱水,杜依依褪盡衣衫,坐在了浴池之中冥思苦想了起來。
燙熱的水散發(fā)著絲絲蒸氣依附在她的黑髮之上,將其鍍上了一層水珠,杜依依伸手將其全數(shù)攏在了身前,露出了玉背靠在了平滑的浴池邊沿,絲絲嫋嫋的熱氣鑽入她的身體四肢,帶走了方纔兩個時辰身體緊繃的疲勞,浴室不過是四丈長寬的地方,四面圍著屏風(fēng),屏風(fēng)之外是厚實的牆壁,熱氣無處可逃,只能騰飛在空中,將這浴室氤氳成了人間仙境白雲(yún)深處。
隨之熱氣鑽入四肢,原來混亂的思緒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她心中也有了一個答案。
今晚,她還是必須得去一趟。
疲勞散去,疲倦上頭,杜依依挪了挪身子,尋了一個最舒坦的位置,閉目用手勺著熱水清洗著身子,動作漸漸的慢了下來。
屋外,響起了簌簌的腳步聲。
氤氳的熱氣中,一個黑色的身影走入了浴室。
徐媽媽瑟瑟的站在浴室外頭,想了想,咬牙帶上了浴室的門守在了外頭。
寧致遠(yuǎn)方纔才從外回來,聽得管家說了今日十位莊主上門的事情便就來了後院,心情鬱郁的寧蕭早被連翹香草兩人帶著去了後院散心,錦瑟居里頭的下人也都是不見了蹤影,惟獨(dú)有徐媽媽站在浴室的外頭守著。
在腦中的理智終於被現(xiàn)實所擊潰的時候,他推開了浴室的門,就算他們之間沒有夫妻之實也有夫妻之名,既然是夫妻,這個身子,自己便就能看。
他就坐在更衣的寬板凳上,靜靜的看著。
直順的黑髮在水中散成了一朵詭異而妖豔的花,被熱氣籠罩的臉頰兩側(cè)兩抹潮紅宛如兩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粉嫩的嘴脣微翹貌似嬌嗔,白皙如凝脂的肌膚在玫瑰花瓣下若隱若現(xiàn),這該是一幅真人版的美人沐浴圖,只是卻沒有勾起寧致遠(yuǎn)心頭的欲I火熊熊。
因爲(wèi)他看到,在那些玫瑰花瓣底下隱藏的這副嬌軀的左腿內(nèi)側(cè),有著一道疤痕。
他不會忘記杜依依與沈客之間這段兄妹情的來由,更不會忘了那次轟動京城的一躍。
在皇宮之中,他在長廊裡堵住了她,告訴了她自己的想法,他對她有好感,並不厭惡,若是日後好好相處,他應(yīng)該是能喜歡上她的,那時候他十分篤定,在他看來,這是必然的事情,她若是嫁給了他,便就要相夫教子,日久生情這樣的事情總是特別容易發(fā)生,但他卻沒料到她的剛烈,更沒料到已經(jīng)將她傷得體無完膚的沈客在她心中居然還有那樣的分量,更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居然還冒出了一個顏行祿。
若是沒有這些,這個後院,應(yīng)該就不會有青瀾,更不會有紫月。
有因必有果,杜依依對他的抗拒,便就造成了今日的果。
沈客是他選定的政治夥伴,杜依依是他與沈客之間唯一的橋樑,只要她願意,他是絕對不會做這些讓她難堪的事的,可她的容忍力,再一次超乎了他的預(yù)期。連那日他與青瀾說起紫月之事的時候青瀾都有些許的不喜,她卻能毫無意見的將懷瑜居的婢女都送到了幽蘭居,他一直想找到攻破她心防的關(guān)鍵點(diǎn),可一直都無頭緒。
冬日的水涼得極快,在熱水的溫度一點(diǎn)點(diǎn)降低最終有了涼意的時候,水中的杜依依打了一個寒顫,醒了過來。
雖說是夫妻,雖說自己對暴露並不如大賀的女子一般覺得羞愧,但冷不丁的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的往水裡縮了縮,只露出了脖子。
猛然下沉的身子驚起了漣漪,依附在她周圍水面的玫瑰花開始沿著這一圈圈向著另一個方向散開的漣漪散去,本是想躲藏,卻暴露了更多。
“徐媽媽!”
她有了慌張。
比之徐媽媽來得更快的,是一件衣裳。
寧致遠(yuǎn)將那件搭在屏風(fēng)上的衣裳遞給了她。
“看來蕩婦兩個字並不適合你,連對著刀劍都不皺一下眉頭的人,居然會對我這道並沒有殺傷力的目光驚慌!”寧致遠(yuǎn)坐回了原位,依舊是看著杜依依。
杜依依迅速將衣裳擋在了身前,並沒有起身。
“你給我出去!”杜依依捂著胸口的衣裳,彎彎柳葉眉皺成了西山的弧度。
“都已經(jīng)是夫妻,有什麼看不得的!”寧致遠(yuǎn)雙手手肘撐在了膝頭上,趣味的看著眼前這一幕,這還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在他未說起沈客的時候杜依依慌張,這種勝利感,讓他忘卻了自己是一個男人而眼前暴露的是一個女人更願意去做一個看戲人。
“你別忘了你答應(yīng)過我什麼!”
寧致遠(yuǎn)的無賴她不是第一次見,每次見她都是恨不得撕開了這張笑臉。
“沈?qū)④姂?yīng)該是更喜歡看到你我夫妻和睦纔是。”寧致遠(yuǎn)挑了挑眉頭,將身子再向前傾了傾:“你可知道方纔我去了哪裡?”
“沈府?”杜依依暗咬嘴脣,雙手緊緊拽成了拳頭。
寧致遠(yuǎn)彷彿是根本就沒有看到那兩道擰成了曲線的眉頭,只是雙手向後撐著板凳,仰頭看著房樑道:“作爲(wèi)妹夫,納了小妾,總是要去走一趟賠罪的,你猜沈?qū)④娕c我說了些什麼?你應(yīng)該是高興纔對,難爲(wèi)經(jīng)歷了這麼多事後沈?qū)④娺€能爲(wèi)你這個義妹掏心掏肺,他說你性子倔,平日做事也是有些率性,讓我多多包容,如是你我能和睦恩愛,他也就放心了!你喜歡他,他卻不能喜歡你,雖說憤怒,但沈?qū)④娮鳡?wèi)男人還是能夠理解我這個妹夫的,還有一件事須得告訴你,沈夫人可能是有孕了!”
前頭的一長串都是廢話,重點(diǎn),是在寧致遠(yuǎn)加重了語氣的最後一句。
那日,沈客醉酒,她聽到了一段杜依依到死也沒能聽到的話,因此,她心裡其實一直都埋著一絲渺茫的希夷,而寧致遠(yuǎn)帶來的這個消息,則是徹底將之?dāng)財唷?
“那可要恭喜嫂嫂了!”
淡然的語氣下掩著她的淡淡惆悵,杜依依低下了頭,看著有開始飄到了自己身側(cè)的那些玫瑰花瓣,雙眼難忍的溼潤了起來。
砰……………………
激揚(yáng)而起的水珠玫瑰花瓣像是一場雷霆大雨,啪啪的落在了浴池外。
杜依依慌張的用手擋住了雙眼,傾落而下的水珠與玫瑰花瓣打在了她藕白的手臂上。
張開眼,眼前映現(xiàn)的那雙眼,卻是讓她更是慌張。
這一場大雨,是寧致遠(yuǎn)一躍跳下浴池而激起。
他就站在她身側(cè),雙手撐在她的肩頭旁不到一寸的光滑石面上,雙眼離著她的雙眼只有半寸的距離。
“不累麼?明明心頭難過得要死,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我看著都累啊!”
杜依依低下目光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見關(guān)鍵的部位並未暴露,小小的鬆了一口氣。
“我的事與你何干!”她將身子向下縮了縮,但很快她就後悔了起來,因爲(wèi)寧致遠(yuǎn)的頭也隨之她向下低了幾分。
“不管你承認(rèn)不承認(rèn),你都已經(jīng)是我的妻子,不管你有何乖張陸離的想法,你也逃不掉睿王妃這個名頭,你說我妻子的事,怎會與我沒有干係!”
“我們早說好永不干涉!”杜依依忍受著這樣羞辱的姿勢,撇開了目光。
“嘖嘖……”寧致遠(yuǎn)蠕了蠕嘴脣,有些惋惜的道:“要我怎麼說你好呢!都已經(jīng)哄回了家成了婚,難道你還寄望我會待你如陌路人?看你聰明一世,怎會這麼簡單就被我騙住了!我寧致遠(yuǎn)可不是什麼君子!”
“…………”杜依依憤然轉(zhuǎn)過了頭,眼中怒火如刀。
“你成了我老婆,除非是我下了休書,你一輩子就是我老婆,我與你互不相干,那也只是因爲(wèi)我不想做勉強(qiáng)的事,不過你也實在是太頑固不靈了一些,連我這樣的好脾氣都看得忍不下去了!今日我就讓你知道沈客是什麼樣的人!”
寧致遠(yuǎn)雙手一用力,反借力撐著身體站了起了,不過他並未有離開浴池,只是坐在了浴池邊沿。
“你與他相依爲(wèi)命,可說是最瞭解他的人,可你可知道他從何而來?到底因何投軍?”
關(guān)於沈客的身世,他做了許多的調(diào)查,他無法相信那個衆(zhòng)所周知的版本,沈客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渾身籠罩著光芒身後卻是一片黑暗的人,若是要讓沈客能真心實意與自己聯(lián)手,他知道一個杜依依遠(yuǎn)遠(yuǎn)不夠,所以在沈客開始嶄露頭角進(jìn)入京城的時候他就開查了,從沈客投軍時的檔案查到了沈客的家鄉(xiāng),那個被山賊屠殺了的村子,在當(dāng)?shù)氐泥l(xiāng)里手中找到了那個村子的黃冊,也找到了一戶姓沈的人家,這戶人家確實有一個與沈客投軍之時年紀(jì)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孩,一切都看不出有任何的漏洞,但上天對能堅持不懈的人總會有獎勵,就是不久之前,他查到了這戶沈姓的戶主的父親的父親,與之一個在大賀歷史上大放光彩的名字有一絲的聯(lián)繫。而在十年前,那戶沈姓人家的小孩生了天花,一病不起被隔離由其母親帶著去往了深山裡頭,本是危在旦夕,卻有幸得了一位採藥路過的大夫診治,在兩月之後才熬過了一難得以過了過來,此大夫頗有神通,給了他們一種藥,塗在小孩的面上就可消除小孩臉上的麻子,天花乃是不治之癥,此大夫也是因此在當(dāng)?shù)孛暣笤耄贿^後來卻是不見了蹤跡,後來那個村子又是被山賊屠殺無一活口,寧致遠(yuǎn)幾經(jīng)週轉(zhuǎn)找到了一個十年前從那裡搬離出來的人,也沒能得到更多的線索。
當(dāng)初安國公一門被滅,轟動京城,大理寺一查就是幾年,最終還是隻能以懸案結(jié)案,天子腳下防衛(wèi)甚嚴(yán),夜來又有五城兵馬司的兵馬巡邏,如此權(quán)貴,如此血案,怎會一無所知,大理寺查了多年給出的結(jié)果,當(dāng)時確實是有不少人冒了出來表示懷疑,但千萬個懷疑的聲音,都抵不過一個人的肯定。
那就是他的父親。
安國公一門,由大理寺統(tǒng)計的屍體對照安國公府的黃冊來看,無一人逃脫,不管是安家族人還是下人僕役,都葬身在火海之中,就是安國公那個只不過十歲的幼子,都燒成了一具焦屍。
讓他將兩件事聯(lián)繫在一起的,就是伏虎軍變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