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官?!?
書案前的人換了一身家常藍白間色竹葉紋繡絹衣,腰間掛著一塊羊脂白玉馬兒墜,縷刻精工,憑一處便見得這墜子的主人定是個極雅緻的人。他正在凝神寫些什麼,並未打眼看我們。
“公子?!绷俚皖^行了一禮,我也學著他那樣行了一禮,卻聽柳官低聲道,“你是頭一次見主子,該行頓首四拜禮?!?
頓首四拜禮是什麼鬼,我腦子轉了一大圈也想不出這禮怎麼行,便撲通一下跪下了,不想這方磚鋪成的地面硬的很,我疼的一抽氣,自帶哭腔,“公子,我家貧窮,沒學過什麼東西,並不知道該行什麼禮,但公子救命之恩,小人定會銘記於心——”
“禮數以後柳官會告訴你的,方纔聽柳官說你名喚徐懿,可有表字?”
表字……
“沒有?!币f有的話他又得問是什麼,我心想自己的回答簡直機智。
“叫梓尤如何?”
你順口胡謅的能如何,我壯了壯膽子,“謝公子,我還是叫徐懿就好?!?
我低著頭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對了過來,不會是生氣了,早知道還是他說什麼就什麼了,換個名字總比流落街頭好,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口不擇言必遭殃——
“那就徐懿罷,本想詢問了你再去稟知太太留你在府上的事,恰巧三叔從處州過來,太太要我過去,順帶的就提了。柳官已經帶你去管事那兒記了名了,以後你就在張家做事罷?!?
“是,徐懿一定勤勤懇懇做牛做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肝腦塗地死而後已?!币豢跉獗某鰜淼某烧Z果然很不靠譜……
“聽你說話,像是上過幾年學的樣子?!?
幾年學……九年義務教育加三年高中如今大二了……不過剛剛這番話你還能聽出來我上過幾年學,佩服。
“嗯……跟著之前的主子,學了一點?!睆奈从X得自己如此謙虛( ̄  ̄")……
“這樣……馬上就是午時了,柳官你把書房要打點的與他說說?!彼f罷又低頭整理起桌上的一些書稿,不再出聲。
午時我聽的耳熟,電視劇裡斬首都是這麼個時間,卻不知道到底是指幾點。
我站起來才發現剛剛跪的腿麻,一眼落到他身上,又給粘住了,這公子肌膚瑩淨,頭髮一絲不茍的挽在頭頂,低著頭,只能看見他一對眉峰俊朗,鼻樑直挺,往細裡看竟也挑不出什麼瑕疵。
“徐懿,你怎麼盯著公子看?”
柳官破壞氣氛的能力真真是一流??匆姽訑E起頭看過來,我趕緊埋頭乾咳了一聲,“我,我在想該做什麼呢?!?
“日後你就負責給公子磨硯煮茶插花整理書卷一類的瑣事,平日裡公子若是出門也是要隨著的,至於打掃還有跑腿的事兒,你對這府中還不熟悉,就我來做?!?
他指了指那紗櫥,“左邊的紗櫥裡上層放的是硯臺,墨石,還有紙筆,下層放的是一些公子的書畫。右邊的紗櫥裡都是些雜物,如往來的書柬拜帖,還有一些書帕、尺頭,另外燈油香盒什麼也是放那裡邊的?!?
“煮茶的事聽公子吩咐,爐子就在門口的地方,另外瓶子裡的花是三日一換,你只要去找杞哥兒說一聲,他便會給你折來,至於杞哥兒是誰,等下再與你說?!?
“還有就是公子愛清靜,做事情要輕手輕腳些,你可明白了?”
講真。你這小口音講的我並不明白。但我還是揪著眉眼點了點頭,“知道了?!?
心裡默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聽天由命。
“把這硯裝好放了。”
???我一時沒聽清,柳官輕輕用手肘捅了過來,“公子叫你呢?!?
“???哦哦,是。”我規規矩矩的走過去站到書案前面,“公子有什麼吩咐?”
餘光暼到柳官在不忍直視的低下了頭……
“把這硯臺放了?!彼匮}了一遍。
硯臺還是認得的,只不過比我常想的要大上一圈,我小心的把它端著就要往紗櫥裡放,就聽到他說,“硯匣子?!?
恩?
柳官一個眼色使到桌上,我才發現方纔那硯臺旁邊還有一個木盒子,真真是,尷尬……
“以往的主人家硯臺都是不放匣子裡的?”
“以往……我就是打掃打掃庭階,並沒有進過書房?!?
他聽完一臉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去,我趕緊撈過那硯匣子好好的把硯給裝了,打開紗櫥才發現裡面整齊的擺著四五個樣式不同的硯匣,各種大小的筆也是整齊的放著,一律從大到小,排了一排直線。這公子,處女座?
剩下的時間就和柳官一起跟在他後頭看著他餵了會兒魚,就聽他說,“柳官,你帶他去用了飯,然後去餘管事那裡支八十文去裁幾身衣裳,至於住,就住他剛來時呆的那間屋子吧。”
“可是餘管事給他排了同我一屋——”
“照我吩咐就是?!彼畔卵b魚食的小罐,又仔細洗了手擦了,便推門走了。他從身旁走過時才發現他個子很高,我一米六五的個頭並不算矮,比起他卻還是足足低了一個頭。
“是?!?
原來午時就是吃午飯的時間,我低頭看一眼爭食的魚羣,紅白相間的鱗片攪的池水翻滾。
忙時挑燈夜讀,閒時散拋魚食,古人的生活過的這樣精緻,爲什麼到了現代物質生活不斷提高,反而一切從簡,活的越發的粗糙了。
“真是想不懂這時代的變化呀——”
“徐懿你說什麼呢。”
“說柳官兒你待人真好?!?
“你嘴巴竟那麼會說甜話”。柳官笑著搖了搖頭,帶著我往右手邊的長廊走。“往這邊近,這邊過去,再過兩座小橋就是用飯的地方,下人們是分開用飯的,看管門院處理旁事的先用,我們侍候主子的晚三刻鐘。一般是要跟著公子過去和老爺太太們用完飯回了房,我們才能用飯,今日公子顧念你,我們纔可以早些抽空,等會兒還要去餘管事處給你支點賬裁衣裳,公子心細,還特地給你一人一間住房,怕是你和我還有杞哥兒擠若有了衝突,更覺一個人在異鄉格外孤苦……”
柳官一路叨唸的樣子,我想應該是他家公子愛清靜平日裡沒地方碎碎念,今天碰到我終於釋放了。
“你們都叫他公子,那他本名是什麼?”
“公子本名是張睦恭?!彼f到公子名諱時聲音低到了極點,“我們是不好直呼主子名字的,公子因排行第三,太太身旁的姐姐們都是稱他三公子,公子可是杭城出了名的才子,雖然外人都說公子心性清高,但他待我們一向溫厚,你日後自會知道的?!?
“額,那,柳官,我們商量下,日後掃地跑腿的事兒就由我來做,整理硯臺什麼的還是你熟絡些……”
“這是公子的意思,我也改不得?!?
他指定的?;叵胍幌聞偫u硯臺的事都恨不得挖個坑跳了,要是天天來一遭,遲早得把自個兒臉面丟盡的——“可是柳官——”
還想臨死掙扎一下,就看見迎面來了一個高挑個子,身穿納錦直綴的人,皮膚白淨,高額頭瓜子臉兒,薄脣輕揚,笑意盈盈,不說多少的棱角分明,但那眉梢眼角流光溢彩,轉個眼都是道不盡的風情。
好一個……風騷人物。
“方公子?!?
柳官身體肅立,雙手合抱,手心向內,微微鞠躬行了一禮。我愣了一愣,趕緊反應回來跟著行禮,卻見那人俯身過來,笑道,“你就是子隱昨兒救回府的人,長的這般秀氣,莫不是個姑娘來以桃代李罷。”
終於有個人能看出我弱女子的氣質了嗎?_?,低頭感動一會兒。
“罷了罷了,瞧你嚇得?!彼溃拔也贿^隨口胡扯,也是子隱會挑人,跟前個個都是眉清目秀的?!?
“……”
“柳官,你家公子呢?!?
“公子去內院用膳去了?!?
“那我去書房等他,你託人說一聲。”他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正正停在我身邊,“揖禮錯了,左手在上?!?
我需要一個地洞謝謝……
看他走遠,我才問,“子隱是誰?”
“子隱是公子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