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
少年的聲音粗嘎難聽,似是用碎石子割破了喉嚨,聽起來有凹凸不平之感。
他身形有些不穩的坐在牀鋪上,伸出了兩隻枯瘦如柴的手。而他的雙眼裡則滿是對食物的渴求之光。
雲蘅嘆了口氣:“法明哥,不是我不給你饅頭。只是你剛剛已經吃了三個了,又喝了水。再吃,我怕你的胃會被撐壞的。”
她對電影活著裡的那個老教授一連吃了幾個饅頭,最後被撐死的場景記憶猶新,所以現在她特怕這幕場景在眼前的這個少年身上重現。
法明是山下寺廟裡的和尚,今年不過十六歲的年紀。亂世之中,寺廟香火一日不如一日,不時的就有弟子相繼餓死。而兩年前雲蘅穿越過來之後,偶然的一次機會與他認識。
法明爲人憨厚。笑起來的時候總是會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撓著他的大光頭。雲蘅覺得很有趣,一來二去的兩個人也就熟了。於是經常沒事就偷偷的揣點乾糧下山來給他。
只是沒想到,這次法明竟然餓到了這種程度。若是再晚來個半天,雲蘅估計她見到的就會是他被餓死的屍首了。
法明聽雲蘅這麼一說,默默的收回了向她伸出的雙手。
雖然在他的心裡覺得雲蘅很年幼,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是會下意識的就去聽她的話。
雲蘅轉身又給他倒了一碗茶水,遞給了他,然後找了把椅子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完全就是一副準備好好的跟他聊一聊的架勢。
但法明只是低著頭慢慢的喝著水,面上是一副很哀慼的神色。
“法明哥,”雲蘅清了清嗓子,打算將這幾天來她深思熟慮的話好好的跟他說上一說,“這次我......”
“主持死了。”
法明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這句話,倒讓雲蘅怔了一怔,有些茫然的啊了一聲。
待得反應過來之後,她也沉默了,半晌方纔說出了一句:“節哀順變。”
她不用問,也知道,主持一定是跟其他人一樣,活活餓死的。
法明將手中的茶碗放了下來,頭垂的更低,聲音更是低的都快要聽不到了:“全寺上下,現在就只剩了我一個人了。”
雲蘅嘆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在法明的心中,他覺得雲蘅還是個孩子。可是在雲蘅的心中,她覺得法明還是個孩子。
所以現在,她其實是真心的替法明感到難過。
這麼小的年紀,可是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旁的人一個個的餓死。這種經歷,只怕他這一輩子心裡都會留有陰影的吧。
“法明哥,”雲蘅想了一想,瞬間做了個決定,“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吧。”
法明擡頭看著她,烏黑的眼睛裡滿是不解。
雲蘅繼續說著:“你也早就知道的,我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在翠浮庵待一輩子。這次我下山來找你,原本就是要跟你說一聲,我要離開這裡了。而正好,現在你們寺裡也就剩了你一個人了,所以,不如你也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吧。”
法明聽她這麼一說,心裡有幾分蠢蠢欲動。可是他還是有些捨不得,畢竟他從小在這裡長大,這裡於他而言,不單單只是一座寺廟,而是家了。
雲蘅見他面上猶豫,又繼續勸說著:“法明哥,你要這樣想,留在這裡,你肯定會活不了的。寺裡現在沒有任何吃的東西了吧?如果有,你的師兄弟和主持也不會餓死。還有,如果不是我今天恰巧過來了,你能捱的過今天嗎?留在這裡肯定會是死。但是跟我離開這裡,說不定就會有活的希望。法明哥,這筆買賣,怎麼樣纔是最劃算的,你心裡也應該有數的吧?”
字字擊中他的軟肋。法明猶豫了片刻,終於是咬牙點頭:“好。我跟你離開這裡。”
雲蘅放下心來,急忙就趁熱打鐵:“法明哥,我聽說現在無論行走到哪裡都需要一張身份證明。可是我是從庵裡逃出來的,我們主持是不可能給我那張身份證明的。你這裡有沒有哪個師兄弟的年齡跟我相仿?不如就將他的身份證明給我怎麼樣?”
這纔是最重要的啊好不好。她之所以今天下山來找法明,爲的其實不過就是這一張身份證明。只是沒想到現在整個寺廟就只剩了法明一個,這樣正好也讓他隨著她一起離開。
最起碼,路上彼此還能有個照應。
法明想了片刻,有些不確定的說著:“與你年紀最相近的,那也是十四歲的。”
雲蘅急忙點頭:“沒問題,那就這個吧。”
她琢磨著,她現在這個身體的年齡是十二歲,相差不過兩歲而已。若是有人問起,她就說是天天都沒有吃飽過,給餓的,所以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小。
畢竟這個年頭天天餓肚子的人太多了,這個理由實在是完美的找不出半點瑕疵來。
然後等法明將他師弟的那張身份證明拿過來之後,雲蘅看著上面的名字,不由的就一頭黑線。
法海什麼的。好吧,您老真是什麼都沒做也中槍了。
逃跑的過程很順利,翠浮庵中並沒有人出來追趕她們。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這兩年來,翠浮庵中所有的柴木都是雲蘅在山上砍來的,所以她經常的整日不在庵中。也正是因爲如此,即便是到了傍晚的時候,她雖然還沒有回來,但滿庵之中竟然是沒有一個人懷疑的。
直至掌燈了,她們的主持才說了一句:“了因怎麼還沒有回來?”
但那時候還沒有人想到雲蘅會逃跑。畢竟待在庵裡是吃喝不愁的,但出了庵,那就極有可能在這個亂世裡餓死,或者就是被人殺死。
一個是天堂,一個是地獄,她們覺得,沒有人會傻到好好的天堂不待,而非要去地獄裡受那份苦。
而了凡就在這昏暗燭影裡微微的勾起了脣角,眼裡滿是淡漠的笑。
早就該走了。若是再不走,只怕她就再也走不成了。
一夜平安,無人追趕。
但云蘅不敢有絲毫的停留,她和法明趁著月明星稀,出了這個城池。然後又取道前往梁州。
聽說,梁州的對面就是青州。而青州那裡,安穩祥和,是這個亂世裡的一片天堂。
直至真的離開了翠浮庵,雲蘅才知道了往日她的那些師姐妹口中說的事是真的。
千里荒蕪一片。她和法明經過的那些村莊經常都是十室九空,甚至有時候走一天連個活人都看不到。
但是路邊新造的墳塋卻有很多。
雲蘅和法明一天天的沉默了下去。不單單是因爲每天這些入目所及的慘景,還有就是餓的。
對於法明而言,可能他還能鎮定些。畢竟這十年來,他不但天天聽說,也能親眼所見寺廟裡的師兄弟是如何一個個的餓死的。在他的心中,早就已經接受了這是個亂世的現實。可是對於雲蘅而言,她就沒法接受了。
她穿越過來才兩年的啊好不好。而且她穿越前還是個大學生啊好不好。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生活費有父母給著,想翹課的時候就可以翹課,想吃什麼的時候就可以吃什麼。她那時候天天琢磨的是怎麼少吃才能不變胖,什麼時候有過這種捱餓的經歷了。
雲蘅覺得很苦逼。她多想照著前面的一顆大樹直接給磕過去,磕的頭破血流,然後直接掛了。
這樣是不是就能穿回去了?
可是她怕就算磕死了,給她穿到恐龍時代或者猿人時代了怎麼辦?
渾身打了個顫。她扶著樹皮都已經被啃光的大樹頹喪的坐了下來。算了,還是接受現實吧。
法明也在她的旁邊坐著。很安靜的沒有說話。
其實兩個人都是保存體力來著。他們實在是餓的連話都不想說了。
但云蘅的眼前忽然一亮。
因爲她看到了一隻狗。
一隻皮光水滑,體型很豐腴的狗。
唔,雖然是亂世,但這隻狗看起來過的很不錯的嘛。
雲蘅默默的祈禱,然後悄悄的摸到了手邊的一塊體積較大的石子,狠狠的就扔了出去。
天無絕人之路啊,還真的給她打中了。
她急忙就幾步衝了過去,身形矯健的根本就看不出來是餓了一兩天的人。
然後她制住了那隻狗,回頭朝著法明就大笑出聲:“哈哈,我們有肉吃了。”
而法明的面上是一種欲語還休的表情。
末了,他張了張口,似是想說話。但云蘅急忙制止了他:“別說出來。”
可是晚了,法明還是說了出來:“阿蘅,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爲什麼那麼多的人都餓死了,但這隻狗竟然,竟然,長的這麼的好?”
雲蘅只鬱悶的就想去抓頭髮啊。可末了抓到的卻是一片紗布。
她和法明此時都穿的是普通人的衣服。因爲都是光頭,不想讓人知道他們是和尚和尼姑,所以都用包巾包住了頭。
“唉,法明哥,我想騙騙自己都不成。你說你要是不說出來該有多好。”
雲蘅鬱悶的收起了手中的那把匕首,特不解氣的踹了那隻狗一腳。
那隻狗吃痛,低低的叫了一聲,急忙的就跑遠了。
法明面上滿是愧疚之意:“對不起,阿蘅。”
雲蘅嘆了一口氣:“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其實你就是真的讓我去吃那隻狗,我多半也是吃不下去的。”
末了,她鬱悶的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法明哥,有沒有什麼法子讓我們不捱餓的啊。”
她現在的願望真的很簡單。不需要最潮流的電子產品,不需要她心目中男神最新的寫真集,她所想要的,只是能吃飽飯就成。
法明擡頭,看著正午刺眼的日光,慢慢的說了兩個字:“投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