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謝豫川自認(rèn)自己在謝家，一向不是那循規(guī)蹈矩之人。
但在謝家的規(guī)矩中，故意打斷別人之間的交談，也是一件十分沒有禮貌的事。
若是父兄等人今日在他身側(cè)，見他如此失禮地打斷謝家神明同其他仙君之間的交談，怕是早一腳將他踹進(jìn)謝家祠堂，跪塌了青石地，也不會饒了他。
可方纔那一瞬間！
他甚至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話已經(jīng)說出去了。
塗嫿。
哪個塗，哪個嫿，他根本來不及去仔細(xì)思量。
只是聽見隔著虛空，他根本看不見的那個男聲，突然擡高音量喊出這兩個字。
謝豫川那一剎那腦子嗡的一聲，頭皮都木了。
塗嫿……
塗嫿？
塗嫿！！！
兩個簡簡單單的字，像暮鼓晨鐘一樣，在他心海里不停轟鳴。
這麼久了，他還是頭一次在耳邊，聽見家神的名諱。
原來謝家家神的名字，叫塗嫿。
謝豫川說出那句話，整個人僵愣在原地，周身氣息宛如一瞬間凝固。
耳邊沒有家神的迴應(yīng)，只聽見一道輕輕的倒抽氣聲，再然後是幾息略被驚嚇到呼吸聲。
一瞬間，謝豫川黑眸深處驟亮的光黯了下去。
就在這幾息之間。
他都有點討厭自己平日裡養(yǎng)成的習(xí)慣了。
要那麼敏銳的觀察力有什麼用。
家神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
他明明就應(yīng)該裝作一無所知纔對。
哪像他剛纔那樣，貿(mào)然發(fā)問，結(jié)果換來的是……
謝豫川此刻很想保持平靜。
但劇烈猛烈的心跳，都像在嘲笑他的自以爲(wèi)是。
面對事實，他不想面對，也改變不了他聽見家神名諱時的激動和期待。
怦、怦、怦……
心跳一聲一聲在漫長無邊際的時空中跳躍，聲聲跳進(jìn)塗嫿耳中。
掌心裡握著一隻耳機，塗嫿後知後覺忘了還留在左耳上的另一隻。
——塗嫿……是家神的名諱尊號嗎？
——是家神的名諱尊號嗎？
那個“嗎”字，尾音小心翼翼上揚，甚至都蓋不住那聲線裡的些微輕顫。
塗嫿眼前一黑！
一時之間，因爲(wèi)突然衝進(jìn)腦海裡的海量信息，而當(dāng)場愣在原地！
不自覺握緊的掌心裡，連被耳機咯疼都感覺不到。
深深呼吸，還是覺得頭頂發(fā)緊，臉上瞬間發(fā)熱！
腦子裡的念頭太多太雜，而且涌進(jìn)來的雜念，如海嘯一般，捲浪數(shù)丈，連留給她逃跑的時間都沒有，將她腦海裡的一切擊空！
謝淮樓喊完她的名字，也被塗嫿隨後的反應(yīng)嚇到了！
“你怎麼了？”
幾個大步邁下來，腳下忽然被一隻擡起的小手無聲止住。
塗嫿不想讓他靠近。
指尖的煙，燙手。
謝淮樓驚了下，低頭扔在地上，指尖捻了兩下，擡起頭看向塗嫿。
卻見對方眼神飄忽，彷彿受了什麼驚嚇一般，連著深呼吸，櫻脣微動。
謝淮樓皺了皺眉頭，目光不解。
他剛剛應(yīng)該只是喊了她一聲……名字吧？
被燙傷的指尖內(nèi)側(cè)，隱隱發(fā)燙，謝淮樓渾不在意，剛想擡腳。
卻再次招到塗嫿阻止的手勢。
眸光微沉。
他不懂塗嫿這個態(tài)度是什麼意思。
只是喊她……
他徵欲開口，耳邊卻赫然聽見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名字，從塗嫿的口中溢出。
塗嫿深吸幾次，平復(fù)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後，額頭髮緊不太確定地開口小聲試探道：
“謝……豫……川？”
尾音輕輕抖抖。
落在時空另一邊的謝豫川耳中。
卡在心口的一顆石子落地。
謝豫川眼前撥雲(yún)見日，真真切切聽見耳邊家神的聲音，不覺低下頭，視線落在懸邊石縫中的一株藍(lán)色野花。
原來不是他……幻聽。
都是真的。
他沉吟了許久，暗啞的嗓音低沉而堅定地回覆神明。
“嗯，是我。”
是我。
塗嫿眸光一驚！
剛纔果然是他問的！
她神色一變，不遠(yuǎn)處的謝淮樓，眸光瞬間收緊，盯著她的反應(yīng)。
而塗嫿，此刻哪裡還顧得上他。
她的注意力在聽見左耳中回覆的聲音之後，怔了片刻，才忽然反應(yīng)過來，謝豫川的聲音，並不只是從左耳傳來的。
耳機只是個僞裝。
使用系統(tǒng)跨界通訊功能的她，其實摘不摘耳機，來自大梁的聲音，雙耳都是能聽見的。
方纔沒注意，是因爲(wèi)謝豫川一直沒有說話。
他剛纔暫停談話，說是去交代一下手下，回來時一直沒說話而已。
等等，他什麼時候忙完回來的同她交流的？
不是！
她剛纔在謝豫川去安排時，沒有先掛斷兩界通訊嗎？
沒掛斷……
那謝豫川他？
塗嫿不是擔(dān)心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是……
她連眨了幾下眼睛，沉了沉不太淡定的心神，在沉默了一會的時空通訊中。
她不太死心地問道：“你一直在嗎？”
“剛纔麼？”
“嗯。”
弧形好看的脣角，聞言不覺在山巔之上，揚高了一些。
還是那低沉壓著未知情緒的暗啞嗓音。
“一直在。”
耳邊不出意外，再次傳來一道輕微的倒抽氣聲。
一反常態(tài)，這次謝豫川不再多言了。
只是在另一邊，安安靜靜地守著家神，乖順地等著她的詢問。
可是，偏偏是他這一份異常的安靜，帶給塗嫿更大的壓力。
他只問了最初那一句話後，彷彿突然就恢復(fù)了原樣一般。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只靜靜地在耳畔邊，低沉呼吸。
明明此刻看不見他的樣子，塗嫿眼前彷彿已經(jīng)有一個長身戎裝的謝豫川站在那裡，用他那張英武俊朗的臉，安靜地注視著她。
就像她在大梁走在他身邊一樣。
男人英俊的面孔，不覺在眼前一花，恍然變成了另一張棱角更加冷沉的面孔。
謝淮樓瞇著眼，目光沉沉望著他。
古今兩套裝束，在她眼前，這一刻開始恍惚閃現(xiàn)。
塗嫿意識一時飄忽。
連自己都開口說了什麼都沒注意。
直到謝淮樓那兩道劍眉不甚明白地挑起，她才恍然回神。
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纔說了什麼。
“是的，我叫塗嫿。”
耳邊的呼吸聲，突然沒了。
不知過了多久。
她終於聽見另一邊謝豫川好聽的聲音：
“塗嫿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