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論琴技來說，晚照居水紅顏之上，只是她不會武功，更不會音攻，所以彈出的曲子不若水紅顏的能蠱惑人心。
旭日的曲風與當地的民風近似，多了幾分高亢，少了幾分委婉，適合配以劍舞。晴空聽著曲子越來越亢奮，左顧右盼沒找到劍，瞥到水紅顏腰間懸著的長長錦囊，知道里面裝的不是笛子便是簫，一時忘了尊卑，大膽地伸手討了來，跟著音樂翩翩起舞。
屋子的空間不小，卻也不便施展出全部舞姿，跳完一曲，晴空提議將琴搬到屋外去彈，水紅顏點頭同意，很快，全部物事搬到了外面，晚照謙卑地說“獻醜了”，方纔彈起第二支曲子。
晴空絲毫不忸怩，舞了好幾曲之後身上出了汗，用袖子擦擦額頭，這才覺得有些累，鼓動水紅顏去跳舞，水紅顏搖頭不答應，卻被晴空推推拉拉到了空地中央，見晴空神色懇切，晚照也露出了期盼的眼神，這才緩緩揚起雲袖，晚照微微一笑，原本彈奏的曲調忽然一變，一曲《九天鳳舞》從指間傾瀉而出。
《九天鳳舞》是天曦國的宮廷舞，多在妃嬪公主、貴族千金中流傳，平民女子不得學習。水紅顏年幼時曾隨宮裡的教引姑姑學過，長大了雖然不常舞，卻也是會的。聽著音樂，她只覺得熟悉，隨節拍舞了幾步之後，忽然有些發現不對勁。
晚照的母親是旭日第一琴師，晚照會彈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未免太巧了，晴空起舞的時候晚照彈得全部是旭日本國的曲子，爲何到了她跳舞的時候，就變成天曦的曲子了？
若是其他的曲目也不奇怪，偏偏是這首《九天鳳舞》，難道說，晚照是在試探她？
舞了幾步之後，水紅顏刻意將動作打亂，姿態仍是美的，卻不再是正宗的九天鳳舞了。
一曲舞畢，晴空鼓掌笑道：“主子跳得真好看，奴婢都想要甘拜下風了呢！”
水紅顏眼中一片柔和：“哦，聽你的意思，是想要，卻沒有真的甘拜下風呢。”
晴空說道：“奴婢的母親在十五年前是教坊的第一舞師，要是奴婢認輸了，不就連累了母親的名聲麼。”
教坊在旭日已存在了近百年，教坊中都是朝中罪臣因年齡小而未被處死的女兒，她們比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多了幾分美麗與聰慧，經過挑選送到教坊後要接受嚴格的訓練，及笄之後開始爲皇親貴戚演出，其中的佼佼者常被皇上或貴族看中，但並不能立即成爲妃子或者侍妾，全看她們自己的造化。若是生下兒子，則母子二人脫離奴藉，運氣好的話有能有個名分，若生的是女兒，就只能在宮中爲奴，終身不得出宮。
最初的時候教坊女子很受歧視，被虐打辱罵是常有的事，後來出了一名傳奇的女子，從被冊封美人開始，一步步坐到了四妃的位置，最終因爲兒子繼位爲皇帝而當上了太后，這個人就是百里玄囂的母親趙太后，閨字競秀。
只是不知是什麼原因，七年前旭日國君突然下令查封教坊，坊中成年女子盡數坑殺，一時間無人敢提‘教坊’二字，不過三年前百里玄囂繼位後，政策有了鬆動，那些七年前僥倖留下一命的女子們自由選擇去路，或出宮做一名普通百姓，或留在宮中做宮女。
水紅顏暗忖，晚照的母親與晴空的母親都是十幾年前旭日教坊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七年前卻也無法避免被坑殺的厄運，但不知百里玄囂是怎麼想的，竟然找了她們來伺候自己，想想還真是蹊蹺。
仔細打量著晴空，只見她一派天真，眼神清明，不像是太有心機的女孩子，而且真要是有什麼，她也不該大咧咧地說出自己和晚照母親的來歷，想來是無心之語。
但是晚照——
她的眼中深藏著太多的閃爍不定，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卻有著和年齡完全不相符的老成與憂鬱。
水紅顏淡淡地笑問：“剛剛彈的是什麼曲子，很好聽。”
晚照神色未變，柔聲答道：“回主子的話，這曲子名叫《九天鳳舞》，本是天曦國的宮廷舞，不過早在奴婢母親在的時候就流傳到了旭日，聽說晴空的母親就擅長跳此舞，可惜去的早，晴空沒有學會。”
聽到晚照這樣提起自己的母親，晴空的笑容收了回去，露出難得的哀傷，自艾道：“我那時還小，母親跳舞的時候我常在一旁看，卻並沒有用心去學，所以很多都只學了個皮毛。”她一時陷入了回憶，連謙辭都忘記說。
“哦，原來是天曦的曲子，我聽著和前面幾首的曲風不大像。”水紅顏不露痕跡地瞧著晚照。
“主子一擡袖，起手便像是天曦國常用的姿態，因此奴婢斗膽換了曲子。”晚照答得毫無破綻。
“哦？”水紅顏神情微凝，要不是晚照指了出來，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在跳舞的時候有擡袖這麼一個習慣。天曦的宮裝袖子寬大，跳起舞來迎風飄擺，擡袖是最常見的一種動作，而其他三國因服裝、文化、習俗的差異，舞姿各有差別。如今看來，晚照一定已經猜出她來自天曦了吧……
她越來越懷疑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不過她既不是通緝犯，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真走到了被揭穿的那一步也沒什麼影響，想到這裡她豁然開朗，微笑著進屋去看發酵中的米粉，嗅了嗅味道，又輕戳了幾下，覺得已經可以了，便挽起袖子做起她的桂花糕來。
酒釀米粉做皮，點綴著金黃的桂花，餡料中搭配了五穀、豆沙，放到蒸屜裡面大火蒸上十多分鐘，白中透著金黃的桂花糕便做好了。這邊還熱騰騰地冒著蒸汽，那邊晴空已經忍不住抓了一個吹了吹氣就塞進嘴裡，瞧著她被燙得痛苦，又因嚐到了美味而開心的那種又哭又笑的樣子，一向沉穩的晚照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吃，真是太好吃了！”晴空嘴巴里塞得滿滿的，還不住地說話：“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主子，這是什麼啊？”
“金玉滿堂。”水紅顏隨口想了個名字，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