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放了暑假, 爲了照顧弟弟,蒲志蘭假期便沒安排調研,一門心思關注“植物人”的治療方法。擔心家裡的活多, 又有四五個小孩, 蒲志蘭讓大姐回了蒲家嶴, 一人留在蒲志華身邊照顧。
一天, 蒲志蘭趁護士剛換藥的檔兒, 便回自個家幫蒲志華拿了幾件換洗衣服來,回到病房時,見竟然有個人在幫弟弟擦洗身子。腦子突然短路片刻, 蒲志蘭知道來者是誰了,藍千雅的兒子, 自己寶貝弟弟的中學同學, 蘧臨翰。
“蒲志蘭, 是不是?”蘧臨翰停下手裡的活,站起身笑道。這丫頭雖然是個教授, 但跟幾年前在地鐵裡見的那次相比,模樣沒什麼變化。
“你……你真的來了?!”蒲志蘭一時倒有點不自然。
“那當然,老同學有事怎能不過來。”
“嗯,哦,你什麼時候到的, 見過藍院長麼?”
“都幾年沒歸屋了, 先回去認了下家門, 這裡還是藍女士帶我過來的呢。”蘧臨翰見蒲志蘭不太自在故意調和氣氛道。
“藍女士可幫了我家大忙, 跑前跑後的, 太公他們在家都把她當恩人供著呢。”蒲志蘭笑道。
說了會話,兩人久別重逢的尷尬也慢慢消除了, 蘧臨翰便把蒲志華犯病的情況細細問了一遍。
“你休了多少時間的假啊,生意不耽擱麼?”蒲志蘭心裡過意不去地問。
“你是說北京公司的事吧,”蘧臨翰遲疑了一下道,“已經沒事了,我把股份全轉讓了。”反正打定主意要陪在蒲志華身邊,也就沒必要隱瞞事實了。
“轉讓?”蒲志蘭不相信地看著蘧臨翰。
“老幹那一行也累了,長年累月的出差,煩也煩死人,”蘧臨翰淡淡一笑,“準備回來發展,就在我們慶源東山再起吧。”
“多不容易啊,聽說你公司發展得蠻快的,急流勇退,你還真是有魄力。”蒲志蘭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我屬於沒什麼人生追求的,能過得去就行。”蘧臨翰寵溺地看著蒲志華的臉道。
“你……不會是爲了他吧?”看著蘧臨翰那溫柔的眼神,蒲志蘭心裡的疑團更大了。
“我媽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蘧臨翰轉過頭狐疑地問。
“嗯,都說了。”蒲志蘭模糊地答道。
“那你不會對我有什麼反感吧?”蘧臨翰惴惴地道。
“怎麼會呢,我弟弟心裡也一直記掛著你,只是認爲你們倆接受的教育層面不同,素質興趣方面存在差距,不好意思聯繫罷了。”蒲志蘭嘴裡輕描淡寫,心裡是驚濤駭浪。
“你們家裡人都知道麼?”蘧臨翰緊張地問。
“知道什麼呀?”蒲志蘭心裡也跟著一緊。
“就是,就是我一直……戀著阿華的事啊。”蘧臨翰吱唔地道。
“你愛我弟弟?”雖然不出所料,但蒲志蘭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
“你訛我,不是說我媽都告訴你了麼。”蘧臨翰一張俊臉頓時通紅。
“說你這個月底會來看我弟弟,這事是藍院長告訴我的呀。”蒲志蘭見一個大男人被自己逗得滿臉通紅,心裡很有成就感,好似報復了他似的,但轉而一想又好笑,他又沒得罪自己,幹嘛要報復他。
“你心裡早在懷疑是不是?”蘧臨翰難堪地道。
“換誰誰都懷疑啊,我又不是傻子,蘧市長藍院長雖然表面上做得滴水不漏,但越遮掩就越可疑,關心則亂,更何況你這做得太露了。”
“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你蒲志蘭可從來就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蘧臨翰撓撓頭道。
“你這損我呢,”蒲志蘭笑道,“我都懷疑你這小子早熟,從小就開始對我弟弟打了歪主意。”
“不會吧,這你也知道,何以見得?”蘧臨翰越發的不好意思。
“以前你們倆睡一起的時候,老把我弟弟摟得緊緊的,現在想想,應該早在那時候就存了心的。”蒲志蘭洞悉地道。
“這你怎麼會知道?”蘧臨翰實在是很驚訝。
“別看我現在是個教授,可小時候卻是奴婢,從小就被爺爺威逼利誘成他的丫環了,他睡覺時會踢被子,每天晚上都要去他房裡幫他蓋幾次被子,但跟你在一起倒讓我省了不少事,不用動不動起夜了。不過每次看你把他當抱枕似的抱著,我很想揍你,以爲你老欺侮他呢。”
“呵呵,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不過,家裡人都知道這事?”蘧臨翰還是有點擔心。
“這你放心吧,暫時還沒別人知曉。我是誰啊,碩博連讀,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門八卦,科技異能,涉獵廣泛,無所不知,誰能有我這素質。”蒲志蘭心道,我都是因爲做過這方面的社會調研,心裡猜測而已,哪曉得你經不得誆,一下子露了馬腳。
“那是,你一向就不是個人。”蘧臨翰也開起了玩笑。
“找抽呢,別以爲長得帥就不敢撓你臉了,帥哥對我可不感冒。”蒲志蘭嗔怒道。
“不是不是,說你不是常人,是超人。”蘧臨翰順桿而上。
“是因爲我弟弟所以一直沒結婚吧?”蒲志蘭正顏道。
“也可以這麼說吧。”蘧臨翰扯了扯嘴角,心道你到現在不也是單身麼。
“那多不值啊,雖說是我親弟弟,但他的花花事一大堆,我都嫌亂得慌。”蒲志蘭嘆氣道。
“愛一個人有什麼值不值的,看著他幸福就行。”
“嘖嘖嘖,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纔好,說感動吧,有點搞不清狀況分不清好歹,說虛假吧,又委屈了你。”蒲志蘭理了理劉海道。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他寶貴的東西,我的人生就是他,自己的心意沒法抑轉,也不想抑轉,管它什麼好不好歹不歹的。”
“不管我弟弟能不能醒過來,就算這麼睡著一直不醒,他的人生也知足了,夠幸福了。”蒲志蘭望著牀上一動不動的蒲志華喃喃道。都睡了快三個月,家裡人都接受了現實,心裡都作了最壞的打算。
“南京有家醫院治療這方面的病很有成效,我準備過幾天帶他去。”蘧臨翰輕撫著蒲志華的臉道。
“是麼,真的呀?”蒲志蘭一下子興奮起來。
“來之前我已經去過那家醫院了,瞭解了一下情況,醫療水平比這好多了。”
“好好好,謝謝了,辛苦了,”蒲志蘭眼淚都蹦出來了,“但是怎麼去啊,那醫院會派車來接麼?”
“不用,跟我媽都說好了,她會派車的。”
蒲志蘭把轉院的事跟家裡一說,家裡人對藍千雅母子是感恩戴德,管他有沒有好轉跡象,哪怕有一絲希望也決不放棄。
蒲愛東再給了蒲志蘭二十萬,說不夠的話打電話過來再匯去。蒲山和蒲來福考慮到蒲志蘭雖然放了假,但偶爾還要顧及學校的事,便讓蒲志蓉也跟了去,也好換換班,讓一個沒出閣的丫頭給蒲志華擦澡換洗內衣也不方便,家裡人哪知道蘧臨翰會一直陪在左右。家裡頭老老小小的生活有蒲志菊和蘆仙萍打理,好在蒲綏之有十多歲,家務事也能搭把手幫幫忙,外頭的事便全靠範國慶範家村與蒲家嶴來回的兼顧。
到了南京,蒲志蓉姐妹和蘧臨翰在醫院旁邊租了間兩室一廳的小房子作安頓之所,病房裡由蘧臨翰和蒲志蘭輪班照顧,蒲志蓉大部分時間在出租房裡燒燒飯洗洗衣服。
天天碰面,再說蘧臨翰一坐在蒲志華牀邊那流露出的神態非常可疑,蒲志蘭覺得沒必要對大姐隱瞞他們兩個的關係,便揀了個時機把實情告訴了她。
蒲志蓉聽在心裡雖然一時半會難以消化,但她一向是個阿彌陀佛的人,理解不了卻也只得接受,誰叫蘧臨翰巴心巴肺的對弟弟好呢,男女夫妻到了這個狀況分道揚鑣的都多了去了,何況人家還是迎難而上,特意跑來照顧人事不省的弟弟。蘧臨翰對自個弟弟的好那是瞎子都感覺得出來的,所以她就只念一個好,既然是對弟弟好的那就沒什麼接受不了。
時間長了,蒲志蓉心裡不但容納了蘧臨翰,而且時常被蘧臨翰的癡情感動得熱淚滿眶。蘧臨翰在弟弟耳邊自言自語,能嘮叨個大半天不停嘴,幫弟弟擦操輕手輕腳,好似在拂試珠寶表面上的灰塵一般,還特意買了一大堆書來學習按摩推拿,爲的是幫弟弟舒筋活血。看他那架式,大有陪伴弟弟終老的意思。
來南京也快兩個月了,眼看暑假就要結束。
這天,蒲志蘭從出租屋過來換蘧臨翰去吃飯,走到病房門口,聽見蘧臨翰又在自言自語跟蒲志華講笑話,想等他說完再進去,便站在門口從門上的玻璃眼往裡瞧去,這樣靜靜地看著,蒲志蘭越看越覺得那畫面有種溫馨的情愫在裡面醞釀發酵。
見蘧臨翰講完了笑話,蒲志蘭剛準備推門進去時,卻見蘧臨翰俯首輕輕地在蒲志華嘴脣上親了一下。蒲志蘭臉一紅,趕緊往邊上閃了,坐在門邊的休息椅上發呆。
正想著什麼時候進去才妥當時,病房裡卻傳來了蘧臨翰的歌聲,雖然是故意壓低著嗓子唱,但在外面聽得還是很清晰,沒想到唱的還是清溪鄉的山歌,只聽得蘧臨翰唱道:
妹的心思哥難猜,
折朵山茶插窗臺,
妹若無心花自枯,
妹若有意把窗開。
這歌聲傳出來,蒲志蘭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蒼天吶大地啊,這哪是唱歌呀,分明就是在折我弟的壽,自己弟弟的嗓音跟長相是成正比的,這傢伙的嗓音跟長相卻是成反比。
蒲志蘭在外面正感慨這世上竟然還有和自己唱得一樣難聽的人時,病房裡卻傳來蘧臨翰的大呼小叫,高喊醫生醫生。
蒲志蘭趕緊推門喊道:“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快!快叫醫生,阿華他流淚了。”蘧臨翰高興得泣不成聲。
蒲志蘭一看,也高興得淚流不止,蒲志華眼角果真流出了幾滴清淚。
醫生很快就過來了,檢查了大半天,最後的結果卻讓人很失望,並不是醒過來的徵兆。
“肯定是有意識了,要不然怎麼會流淚呀。”蒲志蘭不相信這檢查結果。
“醫生,求你了,再幫我們看看吧。”聽了消息也趕了過來的蒲志蓉就差給醫生下跪了。
“病人出現流淚這種情形很正常,有時還可能自己會打阿欠呢,你們也別心急,再觀察段時間看看。”醫生耐心地勸慰道。
蘧臨翰聽了檢查結果後一言不發,只呆呆地看著蒲志華那張沉睡的臉,生怕錯過了蒲志華的一個表情。
學校就要開學了,蘧臨翰便催蒲志蘭先回去,說醫院裡有他和大姐兩人就夠了。
蒲志蘭看看蘧臨翰,又看看自己的弟弟,心想總不能耽擱蘧臨翰一輩子吧,他北京的公司已經沒了,說是回老家創業,可天天陪著個活死人創什麼業呀。想到這,蒲志蘭覺得再也不能不把話說明了,雖然都是爲了自己弟弟好,但總不能因爲自己的私心而毀了人家一生,再這樣下去,家裡人也如坐鍼氈,蒲家受此大恩何以爲報。
蒲志蘭姐妹倆一合計,便跟蘧臨翰擺事實講道理了。
“兩個多月了,阿華還是老樣子,這裡的治療方法和咱們慶源也差不多,我看咱們還是回慶源吧。”蒲志蘭對蘧臨翰道。
“再呆段時間看看,萬一有療效呢。”蘧臨翰還抱有很大期望。
“再也不能呆了,我學校要去上班,家裡人也想時常見見阿弟的樣子,在慶源的話,大家都方便。你這麼死心塌地掏心掏肺的對待阿華我們雖然很感謝,但你也是有父母的人,你叫我們怎麼面對你父母。要是我家人知道這幾個月的費用都是你支付的,那他們到時候又以什麼心情來面對你。還是聽我們的,回慶源吧。”蒲志蘭苦口婆心勸道。
“再呆一個月,一個月後我們再作決定?”蘧臨翰意猶未定。
“別說一個月,就是一年也跟一天差不多,早回晚回一個樣。再則,你不是說要在慶源再次創業麼,等你創業成功了,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弟,反正都在慶源市,來來去去的也方便。那樣的話我家裡人心裡也好過點,要不然豈不是愧疚一輩子。”
蘧臨翰前思後想,覺得蒲志蘭的話也對,每天都靠輸營養液,也沒什麼積極的救治方案,還不如回慶源醫院,至少那裡還有老媽在,多多少少對蒲家來說會便利多了。這麼一想,便點頭同意了。
蒲家老少一聽要返回慶源,雖然沒療效很失望,但好歹離家近點,都很贊成。
回到慶源後,蘧臨翰想想蒲志蘭說的話,覺得自己還是先解決自己工作問題,誰知道蒲志華要睡多久,有工作的話打持久戰纔有保障。
“要不我請人幫幫忙,進家事業單位乾乾?”蘧德衍也不知最近吃錯了什麼藥,對子女溫和多了,就是跟蘧媛媛說話也沒那麼多火藥味了。
“拉倒吧,拿那幾個死工資有什麼意思。”蘧媛媛不屑地道。當她知道弟弟賣了北京公司的股份時,沒少埋怨蘧臨翰。
“阿翰啊,你爸的意思你再考慮下,在單位上班至少時間有規律。”藍千雅別有所指地道。
“都快三十的人了,現在進去,被人使來喚去的,心裡哪舒服,算了吧,還是乾點別的。”藍東平沉吟道。
“就是,外公說得有道理,坐在辦公室裡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再高的鬥志都會磨掉棱角的。”蘧媛媛幫腔道。
“你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呢,說我還是說你大弟呀。”蘧德衍瞪眼道。
“你和你姐一起開個大型超市怎麼樣?”藍東平對蘧臨翰道。
“超市,在哪開?”藍千雅連忙問道。蘧媛媛和蘧臨翰也有了興趣,都看著藍東平。
“我有個患者的兒子是搞房地產開發的,他在西湖廣場開發了十幾幢商業樓,有個好大的地下商場一直找不到買主。”
“西湖廣場,哇,好地段啊。”蘧媛媛興奮地道。
“爸這個想法不錯,是可以一試。”蘧德衍也展顏笑道。
“媛媛負責與供貨商打交道,阿翰負責內部管理和外部協調,在不損害你老子爺清譽名聲的前提下,動用下他的關係也無不可。”藍東平笑道。
“外公真是全才,你不經商那是商界一大損失。”蘧媛媛拍馬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