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圍著卡塞羅那城的街道一圈又一圈地開，漫步目的。
多情的多爾加河暮靄沉沉，天邊殘陽如血，映紅了葉蘇淺的眼睛。
“停車。”
司機(jī)和索菲婭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索菲婭還未來得及下車，葉蘇淺便自己開門，下車，動作乾脆利落。
索菲婭怔了一下，夫人的傷口不是還沒好，不是動作幅度稍大就很痛嗎？
爲(wèi)什麼她下車時看著像沒事人一樣？
葉蘇淺一步一步往河邊走去，坐到河邊的長椅上，怔怔地望著薄薄的霧氣從河面騰起，怔怔地望著夕陽緩緩下落。
“夫人，你不是要吃東西嗎？”索菲婭給她披上外套，有點摸不清夫人的情緒，唯一的感覺就是夫人的心情很不好。
“你們餓的話就自己去吃點吧，我不餓了，我想在這裡靜靜地坐一會兒。”葉蘇淺語氣清清冷冷，帶著二月天的料峭春寒。
骨子裡，她依舊是驕傲的。
她不想讓人看見自己最可憐，最卑微的一面，何況還是他家裡的人。
“既然夫人不想吃，那我也不吃了，我陪著夫人。”索菲婭是個聽話忠心的姑娘。
“索菲婭，我想一個人坐著，我不需要你陪。”葉蘇淺冷眸看著索菲婭，眼神如覆寒冰，“聽懂了嗎？”
“夫人……”索菲婭有點委屈，夫人還從來沒用真的冷厲的語氣跟他們說過話。
葉蘇淺擡眸，眼神冰寒入骨，索菲婭不寒而慄。
索菲婭有點慌了：“那，那我去後面坐著，夫人有事就叫我。”
葉蘇淺沒有回話，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沒有半點溫柔。
夕陽下，葉蘇淺宛似一尊恆古不變的玉雕靜靜端坐，面前波光粼粼，遠(yuǎn)處殘陽如血，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孤傲，悽美，哀豔，縈繞著淡淡的悲。
心，疼如骨，鮮血淋漓。
那些輕啄淺吻的心悸，十指交纏的愛戀，容華相授的美好，相依相偎的溫暖……歷歷在目。
那些溫情脈脈的淺笑，柔情似水的言語，甜美如蜜的呢喃，執(zhí)子之手的誓言……句句在耳。
往事像是多爾加河的水靜靜流淌而過，美得不真實。
而今，所有的美好記憶都隨著謊言的戳穿變得支離破碎，變成了再也尋不回的夢。
明明已經(jīng)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明明已經(jīng)勾勒出整個事件的輪廓，明明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目的。
可葉蘇淺還是想聽他親口說，否則，她不甘心。
葉蘇淺拿出手機(jī)，撥了他的電話號碼……
雪峰登山協(xié)會山腳大本營。
東辰奕他們搜救了好久都沒有找到顏汐，從高空俯視，白茫茫一片，不見半點人影，更不見任何求救標(biāo)誌。
顏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次的雪崩是近十年來最突然最嚴(yán)重最驚心動魄的一次，山上的六支登山隊，只有一支因爲(wèi)返回及時，平安無恙，其他五支登山隊都失去了聯(lián)繫。
救援隊陸陸續(xù)續(xù)從冰雪下挖出了一部分登山者的遺體，一具又一具，姿勢各異，面目驚恐，可想死前的恐懼。
因爲(wèi)雪崩得太厲害，有些地方埋得很深，有些人的遺體能不能挖出來還是個未知數(shù)。
東辰奕他們的心沉到了谷底。
顏汐很有可能被埋在冰雪之下……
登山協(xié)會的會長嘴上沒說，但心裡想著她大約是兇多吉少了。
會長將顏汐的手機(jī)拿給他們，這手機(jī)很有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念想了。
“顏汐，你這個蠢丫頭，沒事你登什麼山？”白澈緊緊握著顏汐的手機(jī)，心痛得要命。
白澈心裡很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他的開心果，害怕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顏汐，害怕再也沒有人甜甜地叫他澈哥哥了。
驀然發(fā)現(xiàn)，沒有顏汐的日子，他想都不敢想。
聽到白澈的話，東辰奕忍不住咬牙，肚子裡的話再也憋不住，只想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只想痛痛快快地將白澈打醒！
“白澈，你到底還要白癡到什麼時候？”東辰奕凝眸盯著他，“你真的不知道顏汐爲(wèi)什麼登山嗎？是因爲(wèi)你，因爲(wèi)你喜歡登山！”
白澈早些年酷愛登山，東辰奕也跟他登過幾次。
顏汐本不喜歡戶外運動，就因爲(wèi)白澈喜歡，她便跟著喜歡。
白澈不明白東辰奕的意思，藍(lán)眸孕育著水氣：“因爲(wèi)我？”
“白澈，顏汐喜歡你，喜歡你很多年了！全世界都知道顏汐喜歡你，爲(wèi)什麼就你不知道？”東辰奕對著白澈的臉一拳揮去，什麼打人不打臉的規(guī)矩直接破了例，“你知道她爲(wèi)什麼突然出來散心，突然登山嗎？因爲(wèi)她已經(jīng)知道你喜歡的人是淺淺了，因爲(wèi)她知道你不喜歡她。”
一向自恃理智的白澈捱了東辰奕的一拳，跌倒在雪裡，被東辰奕的話驚得半天沒有反應(yīng)。
東辰奕用力吸了一口氣，準(zhǔn)備再去找！
若是知道會發(fā)生雪崩，就算打斷顏汐的腿，東辰奕也絕對不會讓顏汐出來散心，出來登山！
顏沐的腳還不知能不能好，如今顏汐又出事，身爲(wèi)他們的表哥，他該如何向海島上的小姑姑交代？
東辰奕的眉心擰成一團(tuán)，突然手機(jī)響了。
淺淺的來電。
戾氣收斂了幾分，東辰奕沉了沉性子，這纔開口說話，沒有露出任何異樣。
在沒有找到顏汐之前，他不想讓淺淺跟著擔(dān)心。
“淺淺，吃飯了嗎？傷口還疼不疼？”
男人聲音暖如春風(fēng)，刺痛了葉蘇淺的耳膜。
往日習(xí)以爲(wèi)常的關(guān)心言語，此時聽著卻有點噁心。
葉蘇淺本不就是拖泥帶水的性格，她只是固執(zhí)地想從東辰奕嘴裡知道一個確切的答案。
縱然痛，也要痛得清醒。
葉蘇淺語氣異常平靜：“東辰奕，我問你幾個問題。”
隔著手機(jī)，東辰奕都能感覺到葉蘇淺語氣裡的寒意，比雪山還要寒上幾分。
淺淺平時很少會連名帶姓叫他的名字，除了開玩笑或者氣惱的時候，哪怕叫，語氣也是嬌嗔的。
今天的淺淺，聲音不對。
東辰奕的心，驀然有些不舒服，不自在，感覺彷彿有什麼事要發(fā)生。
“怎麼了？”
“你處心積慮接近我，就因爲(wèi)我可以看見鬼？或者說，我能看見鬼都是拜你所賜？是不是？”
葉蘇淺開門見山，白皙的手忍不住緊握成拳，指甲嵌進(jìn)掌心。
她心裡多想聽他說，不是。
葉蘇淺的突然問話，令東辰奕霎時間渾身冰涼，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淺淺，知道了？
她怎麼知道了？
他還未曾向她坦白一切啊。
“淺淺……”東辰奕叫她的名字，神經(jīng)緊繃。
他該怎麼回答？
葉蘇淺呼吸微窒：“我現(xiàn)在不想聽你叫我的名字，我只想知道是不是？”
東辰奕緩了一口氣，輕輕地說了一個字：“是。”
反正他遲早要向她坦白的，既然她知道了，那就沒有再騙她的必要。
“讓我去收服鬼魂都是你一早就計劃好的？”
“是。”
“你想要我的命？”
“是！”
三個是，重重地壓到了葉蘇淺心上，壓倒了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最後一點希望。
此生唯一的溫暖，將散。
原來她和他之間，真的只有欺騙，沒有一生一世。
“所以，從遇見我那一刻開始，你就在演戲？你對我從未有過半分真心，對不對？”
“不對！”東辰奕脫口而出，心痛如錘鑿，“不是這樣的，我對你是真心的！”
他幻想過無數(shù)種她知道真相的場景，卻從來沒想過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突然間不知從何說起，從何解釋。
“你以爲(wèi)我會信？一個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接近我的人，居然跟我說他對我是真心的，換成我跟你說這話，你信嗎？”
“淺淺，你冷靜一下，你等我回來，我當(dāng)面跟你解釋跟你坦白，好嗎？”
“不必當(dāng)面，電話裡一樣說得清楚！”
“我想當(dāng)面跟你說。”
“沒必要。”葉蘇淺豎起渾身的刺，語氣涼薄。
“淺淺，我承認(rèn)我一開始是故意接近你，但和你在一起後，我慢慢喜歡上你，慢慢愛上了你，我對你是認(rèn)真的！我愛你，很愛很愛你！”一種即將要失去她的情緒蔓延開來，東辰奕恐慌極了，用了他此生不曾用過的字眼，求求你，“淺淺，我求求你相信我，在心裡我早就想過，等你生了寶寶後，我就跟你坦白一切，我沒打算一直騙你。”
他愛她，他不能沒有她。
他現(xiàn)在別無所求，只求她相信自己。
“你現(xiàn)在的話，我連標(biāo)點符號都不會信！”葉蘇淺言語犀利諷刺，滑稽，“東辰奕，你戲演得真好。看我被你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你是不是開心極了？你心裡是不是在說，哦，你看，這個女人上當(dāng)了，這個女人好傻逼，這個女人真好騙？”
“淺淺，不是這樣的，我沒有這樣想！騙了你，我真的很愧疚，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對你是認(rèn)真的！淺淺，我——”
葉蘇淺現(xiàn)在根本聽不進(jìn)去他的任何話，所有的感官都一致告訴她，東辰奕從一開始就騙了她，他們的開始從頭到尾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她什麼都不想聽！
三個是，已經(jīng)足以說明所有的問題了。
“夠了！東辰奕，我不想再聽你的任何解釋！”葉蘇淺明眸迸發(fā)出強(qiáng)烈的恨意，“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說完，葉蘇淺將手機(jī)砸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