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笑笑,苦澀荒涼,一雙頹然的眸子看著葉鳳然:“葉鳳然,那是你的孩子,是你葉家的骨肉。”
一字一字錚錚如鐵,似乎帶了千古的怨恨,嘶啞又決然。
剛剛趕到船艙的福伯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磕在門上,腦袋懸乎,心中大嘆:這唱的哪一齣?
葉鳳然久久才從驚亂中回神,冷眼一斂:“哼,我不是傻子,小青,這個孩子我絕對不可能留,你省點力氣吧。”
葉鳳然心想著這一定是這個女人爲了保住那個野種才編造出來的謊話。
鄭子清心裡委屈又窩火,死死瞪著葉鳳然,恨不得戳出一個洞來:“葉鳳然你他媽混蛋,這個孩子真的是你的。”
一向溫婉的女子罵起髒話來,那才叫震撼,葉鳳然足足傻愣了十幾秒鐘。
“我的孩子?我怎麼記得我從來沒有碰過你。”葉鳳然想到自己還未碰過的女子居然然別人捷足先登了,氣就不打一處來。
事到如今,鄭子清沒有退路了,她沉吟片刻,擡眸,眸子冷徹:“葉鳳然,你可還記得大婚之夜被你羞辱的那個女子?”
“你怎麼知道?”葉鳳然訝然看向鄭子清,眼裡全是不可置信。
“因爲那是——”
那一個‘我’字,她終究是說不出來,一種羞辱感將她擊得一潰千里。
葉鳳然驚亂的眸光緩緩聚焦,灼灼脧向鄭子清。
楚楚可憐的小臉,安靜乖巧地垂著眸子,滿含眼淚卻異常倔強的神色……逐漸與記憶裡那個身穿紅色嫁衣的女子重合。
“她、你……”葉鳳然連話都說不完整,有種被拋擲雲霄的感覺。
鄭子清垂下的眸子一顫,擡起倔強的小臉:“不記得她的臉了嗎?看著我你就沒有一點熟悉嗎?”
哪止熟悉,那一瞬的記憶像衝破了束縛一般,在葉鳳然腦中橫衝直撞。
“是你嗎?”葉鳳然顫抖著嗓音,伸出的手落在鄭子清臉頰,慢慢摩挲,帶了微微顫意。
此時的葉鳳然無法思考,只覺得心都揪到了一塊,又疼又熱。
鄭子清不說話,只是側臉,躲開了葉鳳然的手,嘴角盡是嘲諷。
葉鳳然手上落空,他那顆拋擲雲霄的心忽然墜下,他連著後退了幾步,呢喃自語:“不,不可能!”
鄭子清好笑,看著葉鳳然的眼睛更冷卻了:“我不是玉家的丫鬟。”一字一頓,她灼灼啓脣,“我是睦州鄭家,鄭、子、清。”
鄭子清,這三個字,她的名字,她第一次覺得如此羞
恥。
忽然發出一聲悶響,葉鳳然背脊狠狠砸在了門上,英俊的臉煞白,眸中驚喜摻半。
鄭子清冷冷旁觀,好似置身事外,聲音淡得發冷,緩緩而清晰地陳述:“那個孩子是你的。”
那個孩子是你的……
那個孩子是你的……
…………
一句話,在葉鳳然腦中百轉千回,反覆了千萬遍,他喜,驚,憂,最後轉爲怒,滔天的怒氣。
起身走近,一把握住鄭子清的肩,狠狠搖晃:“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你說,你到底還瞞了我什麼?”
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如此將她玩弄鼓掌。
鄭子清被葉鳳然搖晃得頭暈,咬咬牙,一聲不吭許久,才從牙齒縫擠出一句話來。
“葉鳳然,你,混,蛋!”
六個字,字字都像著了火,要將眼前的男人燒死一般。
葉鳳然紅了眼,怒氣衝了理智,手上更沒輕沒重了,一個勁地搖晃:“說啊,你還瞞了我什麼?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也不告訴我孩子的存在。”大吼一聲,“你說啊!”
鄭子清已經看不清眼前的臉,眼皮子沉重地搭下了。
“混——”
後面一個罵人的字還沒說出口,鄭子清手一垂,不省人事了。
葉鳳然感覺到掌心下的身子一軟,這才驚魂普定。
“小青!”
他搖晃著她,喚著她,她卻始終閉著眼睛。
葉鳳然眼一紅,抱著懷裡的灼燙的身子都在發抖。
“快,快傳府醫。”
門口一直雲裡霧裡的福伯這才如夢初醒,撒腿就跑出了船艙。
片刻,船上唯一的府醫是被福伯提著過來的。
府醫一看,娘喲,又是這位姑娘,自從這位姑娘上船,這船上就沒安生過,府醫看到自家七少爺那張黑沉的臉,什麼都不敢抱怨,上前號脈。
鄭子清已經被葉鳳然抱回了他的房間裡,裡裡外外候著奴僕丫鬟一大堆,一個一個小心伺候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牀上的姑娘可是七少爺心坎上的人。
“怎麼樣?”高高在上的七少爺完全沒了往日的風流倜儻,一張俊臉頹敗又落魄。
府醫不敢大意,又細細摸了脈纔回答:“這位姑娘身體需虧,之前染了風寒並未好好將養,加上受了驚嚇,胎位十分不穩。”
“不要對本少爺說這些屁話,給我治好她,還有——”葉鳳然眸光一軟,看著鄭子清的腹部,聲音強勢
卻多了幾分柔軟,“還有那個孩子。”
葉鳳然忽然覺得心裡慢慢的,像什麼在往外溢出一樣,極是舒爽。
孩子啊……他們的孩子似乎也不錯。
府醫明顯察覺到了這對母子在主子心裡的特殊,連忙小心回道:“老奴盡力而爲。”
府醫大人想,要是這對母子有個三長兩短,他自己怕是要捲鋪蓋走人了。
那邊葉鳳然卻鳳眸一挑,凌厲得讓人心慌:“不是盡力,要是她們母子有什麼閃失,我就拿你下葬。”
府醫大人腳下一軟,險些栽倒:我的娘喲,哪止捲鋪蓋走人這麼簡單。
連忙應聲接話:“老奴定保她們母子無虞。”
葉鳳然沒再說什麼,看著牀上的人兒,眼潭兒深深,全是柔情,一邊的施針的府醫手抖,腳抖,渾身都抖。
這可是搭上命的夥計,府醫一邊抹汗,一邊小心翼翼地下針,一點不敢大意。
半個時辰之後,府醫纔出房間,大大呼了一口氣,可算是保住了,大人,孩子,還有他自己的命,好險啊。
葉鳳然揮退了所有人,守在窗前,已經天黑,房間裡只點了一盞燭火,淡淡的光,照得牀上的人兒小臉蒼白,葉鳳然看著心軟得一塌糊塗。
伸手,握住女子纖瘦的手,葉鳳然埋首在她掌心,輕聲呢喃:“對不起,沒有認出你。”
手放在女子腹上,葉鳳然莞爾淺笑:“我的孩子。”
二十四年來,葉鳳然第一次露出這樣滿足的笑。
鄭子清第二天便醒來,然後連著幾天葉鳳然都沒有出現,鄭子清樂得自在,每天該吃藥吃藥,該吃飯吃飯,難得的安逸。
然而這幾天……
誒!福伯第N次嘆氣了,看著半靠在軟癱上的主子,心裡實在擔憂得緊啊,已經第三天了,七少爺廢寢忘食,只對著賬本不是發呆就是算賬。
誰不知道七少爺最不喜這些賬目了,如此幾天實在詭異的很啊,八成是被船艙那位玉府的姑娘給刺激到了。
福伯擡眸,正好撞上自家主子沉沉黝黑的眸子,連忙拍著受驚地心臟,低頭,聽吩咐。
“怎麼樣了?”葉鳳然懶懶靠著軟榻,手裡是錦州張家送過來的賬本。
“張家已經來收貨了。”
原本將近要花七天的時間,葉鳳然只用了三天談妥了生意,果然,這葉家七少爺是個做生意的奇才,福伯心裡佩服,暗自慶幸自家棄暗投明了。
“嗯。”葉鳳然只是輕輕點了頭,沒什麼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