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臨近長安下的越發(fā)的大，不過好在走的是官道，積雪日日有人清理，所以倒也還好，路上沒有耽擱太久。
一路疾行不歇，待他們趕到長安的時候正是天光乍亮的時候。
巳時的長安城正是以往排隊進(jìn)城的百姓最多的時候，不過如今，大抵因爲(wèi)大雪的關(guān)係，排隊等候的不過寥寥幾人。
周世林?jǐn)E手掩脣，打了個哈欠：“這大雪天的……”
剩餘的話都消散在了嘴邊，眼底有趕路多日的疲憊，但現(xiàn)在還得打起精神來，要進(jìn)宮面聖啊！
官兵給守城門的守衛(wèi)看了腰牌，早得了消息的守衛(wèi)當(dāng)即閃身開來，車馬開始進(jìn)城。
到底是大雪下的長安城，雖說街頭仍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走動，有偶爾經(jīng)過的官差巡邏，可比起往日來，這長安城顯然落寞了不少。
裴卿卿趴在車窗邊，看著路邊一個個倒退而去的商鋪，懨懨了一路的人也高興了起來：“禮記的糖酥、周家鋪子的糕點(diǎn)，還有林二麻子的糖餅……”長安城裡的點(diǎn)心鋪子她如數(shù)家珍的從口中蹦了出來，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雀躍，“好久沒吃了，還怪想念的。”
喬苒見狀，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而後便聽小丫頭頓了頓，忽地又道：“還有紅豆姐姐的糖水，她知道咱們今兒回來嗎？”
“還不曾說，不若給個驚喜好了。”喬苒說著，低頭對裴卿卿道，“我同幾位大人要進(jìn)宮面聖，想著前頭路口把你放下，你先回家去。如若不然在宮門外頭等的怪無聊的。”
裴卿卿卻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而是認(rèn)真想了會兒，才道：“我還是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我爹孃了。”
險些忘了這一茬，這小丫頭雖然總時不時鬧出離家出走到她這裡的鬧劇，但每每回長安，還是要回家看爹孃的。
“也好，”喬苒笑了笑道，“如此的話就不停了，到皇城門口再停。”
連問都沒問一句她爹孃在哪裡，就知道把她放到皇城門口去，裴卿卿朝喬苒扮了個鬼臉，笑嘻嘻的坐到一旁去了。
一路沒有再停，便是經(jīng)過大理寺衙門門口，喬苒也不過掀開車簾看了一眼。
衙門的大門倒是開著，大抵是大雪天的關(guān)係，往日站在門口的官差也未出來，只門口的積雪被清理過了，很是乾淨(jìng)。
比起不少乾脆已經(jīng)放了官員假的衙門，大理寺顯然不清閒。
提前收到消息的陛下今日並沒有早朝，所以這一路暢通無阻，待到進(jìn)了皇城之後，衆(zhòng)人便直接被引去了偏殿等候。
等候的間隙，那位御前薛女官還帶人端上了點(diǎn)心和茶水。
御廚的手藝自然好，捏的點(diǎn)心呈花形，喬苒低頭看了看，待準(zhǔn)備拿起一個時，一隻捏成梅花形的糕點(diǎn)被拿了起來，而後遞了過來。
“這個當(dāng)合你的口味。”張解捏著梅花糕道。
喬苒順手接了過去。
周世林癱坐在對面椅子裡拍了拍一旁的白郅鈞，道：“還好黎大人被陛下叫進(jìn)去了，不然……”
想到那兩碗湯麪的齊人之福，
便叫人渾身一寒。
白郅鈞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正要勸兩句，御前的薛女官卻在此時過來了：“請大督護(hù)、白將軍隨我來。”
周世林同白郅鈞連忙起身，肅整了一番衣袍跟著薛女官走了出去。
此次陛下召見並沒有將所有人一起叫過去問話，而是選擇一個一個單獨(dú)召見。
周世林同白郅鈞一走，偏殿裡就只剩她和張解了。
“不必?fù)?dān)心。”張解說著頓了頓，看向殿外。
兩個女官正在殿外守著，看起來離他們並不近，也並未在意殿裡的事情。不過他知道，這兩個女官並非尋常女子，習(xí)得一手好武功，所以，這殿裡發(fā)生的事情恐怕都會由她們傳入陛下口中。
喬苒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道：“我不擔(dān)心。”差事沒有辦砸，自然不必?fù)?dān)心。
“不過這一次回長安，入目所見倒是讓我有些意外。”女孩子在糕點(diǎn)裡挑了挑，拿起一塊梅花糕咬了一口，道，“我不是無事生非，也不是唯恐天下不亂什麼的，只是覺得這一次見到的長安城有些過於安靜了。”
安靜到她有些不習(xí)慣。
“城裡的閒人多得很，”喬苒想了想，道，“這大雪天的往思辨館裡走走，跑到茶樓酒館聽聽說書什麼的都行，可我們方纔一路而來，卻一個這樣的人都沒見到。”
聽她如此一提，張解想了會兒，道：“你如此說來，倒讓我記起城門口排隊進(jìn)城的那幾個人有些眼熟。”
喬苒看向他。
對著女孩子詫異的眼神，張解笑了笑，道：“是郊外農(nóng)莊上的，養(yǎng)的豬和菜還有些魚蝦什麼的，不上集市，直接送去城裡的權(quán)貴富戶家中。”
喬苒哦了一聲，恍然：“所以這些權(quán)貴富戶確實連門都不出了。”
得出這個結(jié)論讓她有些意外：“那些人真能忍住不出門？”
畢竟，就她所見，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大風(fēng)大雪天跑出來的多的是，先前同大理寺的那羣同僚閒聊時還聽聞有人前些年大雪天的學(xué)著人不穿衣服臥在冰面上感受百姓衣不蔽體之苦，然後把自己凍死了的。
至於大半夜不睡覺吟詩作對，看曇花一現(xiàn)這種還屬於理由充分的了。
“我覺得一般而言是不能的。”張解笑道。
“那就或許是不一般了，”喬苒垂眸頓了頓，忽地笑了，“待一會兒回去時，去大理寺問問便好了。”
城裡如此安靜可能是出了什麼事，以至於百姓都不隨便出門了。
聊了一會兒，陛下又召見了張解，待張解離開後，她放下手裡的糕點(diǎn)，掏出袖袋裡的帕子，緩緩地擦了擦手。
沒想到，陛下居最後一個召見的居然是她。
不過，她卻並不覺得這是陛下的輕慢，反而更有可能是……想到這裡，喬苒伸手整了整冠帽。倒不是她自謙什麼的，而委實是這件案子陛下若是想知曉的詳細(xì)一些，必須要由她來說。
所以，這大概纔是最後一個召見她的緣故。
……
喬苒並沒有獨(dú)自一人在偏殿呆很久，很快，那位接連引人去御書房見陛下的薛女官就來了。
“請喬大人隨我來！”
喬苒起身道了聲謝。
薛女官回禮，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自始至終，禮這一字上薛女官都是滴水不漏。
對此，喬苒倒不意外。能在陛下面前一呆十多年，必然是一絲不茍，挑不出半點(diǎn)毛病。而且這位薛女官聽聞當(dāng)年也是城中名門貴女的楷模，不管是端莊大氣的相貌還是出身亦或者才氣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喬苒跟在薛女官的身後出了偏殿。
說失望倒也沒有，她只是總覺得這位薛女官太過拘謹(jǐn)了，或者也是常年侍奉君前的緣故吧！只是民間傳聞這位薛女官如何如何的了得，道她與大天師都是女子楷模云云的。她便下意識的將薛女官看作大天師那等女子。
喬苒想起曾經(jīng)見過一次的大天師，行事果斷，聰慧，卻又不拘泥世俗看法，在她看來那位大天師比起這位拘謹(jǐn)?shù)难ε偈且鼊僖换I的。當(dāng)然，這只是她一家之言罷了，或許對有些人來說，一個貴女楷模，聽話，拘謹(jǐn)，守禮的薛女官纔是他們認(rèn)爲(wèi)的貴女風(fēng)範(fàn)。
一時想的多了，便有些走神，待到薛女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時，喬苒這纔回過神來。
“喬大人，”對於她的走神發(fā)呆，薛女官也沒有泄露多少別的情緒，只是提醒她道，“陛下有請。”
喬苒道了聲謝，推開微掩的殿門走了進(jìn)去。
撲面而來的暖意讓人渾身舒暢，炭盆燒的很暖。喬苒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意外的聞到了一絲清涼入骨的味道。很提神的味道，喬苒看向味道的來源，御書房一旁的小幾上燃了香，味道來自那裡。
時人冬日偏好暖香，陛下卻反其道而行配了冷香，而且這香，比起幾乎微不可聞的香味，倒是提神作用更爲(wèi)明顯。
看來，陛下果然勤勉，就連御書房中備下的都是這等提神香。
當(dāng)然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也不過是一瞬間在喬苒腦海中閃過而已，她上前，走至女帝面前施禮：“臣大理寺官員喬苒參見陛下。”
“起吧！”女帝的聲音自垂簾後響起。
喬苒起身，微微垂眸，看向面前的女帝。
這還是她第一次面見陛下，頭一回離陛下這麼近過，這一刻，不由心頭微怔。
女孩子片刻的怔忪落入了上首的女帝眼中，她有些意外：“喬愛卿，你這……”頓了頓，忍不住笑了，“敢在御書房發(fā)呆的這滿朝文武中恐怕也找不出幾個來。”
這話一出，喬苒連忙施禮回話道：“臣施禮，方纔確實有些恍惚。臣之是沒想到今年年初，下官還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如今卻能夠站在這裡，得見天顏，一時感慨世事無常！”
前後差距如此之大，難免有所感慨，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朕一向注重推賢舉能，你能出現(xiàn)在這裡，自是因爲(wèi)你的才幹，”女帝看著她緩緩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山西路的差事辦的很好。”
“臣惶恐。”喬苒道，“還是叫幕後黑手跑了。”
“錯不在你。”女帝摩挲著手裡那顆扁圓的木質(zhì)棋子，看著棋子上那個紅色的“卒”字輕哂了一聲，忽道，“朕賞罰分明，你做得好，自然該賞！”她說著伸手覆上了手邊的一隻錦盒，笑問她，“常聽甄仕遠(yuǎn)道你頗有狄公之才，不如你倒猜猜看，朕會賞你什麼？”
喬苒：“……”
這誰能猜得到？她根本不熟悉這位女帝，更遑論聖心難測，恐怕便是常年伴隨左右的御前女官都猜不到錦盒裡裝的東西吧！
女帝當(dāng)然也沒有爲(wèi)難她的意思，彷彿方纔那一句只是隨口打了個趣，略過沒有再提，反而只是讓她接了錦盒，回去再看錦盒裡的東西。
不過封賞之後，女帝卻沒有立刻讓她離開，而是忽地斂了聲音，肅聲道：“你們不在長安這些時日，長安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朕眼下屬意將這件事交由你來辦，愛卿可願接手？”
話已至此，誰能退居？喬苒驚了一驚，忙跪下道：“臣……定竭盡所能，不辱聖命！”
“好！”女帝看著跪在下首的女孩子頓了頓，忽地又道，“不過此案恐涉及不少人，爲(wèi)方便你查案，朕再給你一物，好叫這長安城無人膽敢攔你。”
竟還要如此？喬苒驚異擡起頭來：也不知陛下要她查的是什麼案子。
……
……
即便是最後一個召見的她，她也沒有在御書房裡逗留太久便退了出來。臨離開時，薛女官又帶著兩個宮婢將一大摞奏摺搬入了御書房。
喬苒走出殿外，看了眼微掩的殿門，伏案的女帝坐在龍椅上，手裡捏著御筆疾書，垂簾微晃。
果然，皇帝不是那麼好當(dāng)?shù)模绕涫窍氘?dāng)一個好皇帝時。
這世間之事多是如此，手掌江山，自然也要承擔(dān)這江山治理的重壓。
有得必有失啊！喬苒抱著錦盒一路走出了皇城。
才一踏出黃城門，便看到裴卿卿揹著包袱朝她招手了。
“喬小姐！”
喬苒看的一陣失笑，走過去，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甜膩的香味讓她忍不住挑眉：“又離家出走了？”
裴卿卿哼哼了兩聲，道：“是啊！我這次是帶著包袱離家出走的！”
喬苒瞥向她腰間鼓囊囊的荷包撇過頭去看張解，她一年要離家出走八百回，早習(xí)慣了。
張解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錦盒：“陛下的賞賜？”
喬苒點(diǎn)頭：“你們呢？”
張解道：“一些尋常的金銀賞賜罷了， 下個月會隨俸祿一道下來，倒是你這個有些不一樣。”
這隻錦盒他們先前進(jìn)去的人已經(jīng)見過了，就放在陛下的手邊，原來是爲(wèi)她準(zhǔn)備的。
“先上車再說。”看了眼女孩子走了一路有些發(fā)紅的鼻間，張解伸手將她扶上了馬車。
馬車裡準(zhǔn)備了炭盆，很是暖和。
裴卿卿早對錦盒裡的東西好奇不已了，待到一上馬車，便忙攛掇她打開來看看陛下賞賜的是什麼。
喬苒笑著道了聲好，在裴卿卿和張解的目光中打開了錦盒。
明黃綢緞中靜靜的躺了一桿金色的秤。
“原來是桿秤啊！”裴卿卿大失所望，還以爲(wèi)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呢！
比起這種金疙瘩，還是她的點(diǎn)心好吃。
小丫頭轉(zhuǎn)頭打開了身上的包袱，自然也沒有注意到一旁張解和喬苒同時微變的臉色。
前朝有女相，出生時，其母夢巨人贈秤，道其往後持此秤足可稱量天下。
而眼前這桿秤可不是一般人贈的，是陛下。
其寓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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