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樊貝菲爾的功能？”

黑鶴沒有打斷安特列芙思考問題時的專注，沉默著張望四周。它不想回答少女的問題，不是沒有必要，而是不知道。樊貝菲爾似乎察覺到安特列芙的不安，從地底冒出來的部分忽然閃爍起淺藍色熒光。伴隨著熒光越來越強烈，最後變成耀眼的光芒，這座巨型人造浮萍終於再度開腔，卻是陰沉的語調(diào)：“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雖然比不上納布爾，我樊貝菲爾能做的事可多著呢?！?

天空是一塊圓形的幕，雲(yún)朵是由環(huán)繞在天幕中央的細孔裡釋放出來，是晴天是陰天，是雨是霧是雪都是由樊貝菲爾控制，然後在天空下，是一片寂靜的世界。高高低低的建築物錯落有致地分佈在樊貝菲爾裡面，大小植物沿著各自的生活方式，或攀沿或直立地生長在這片人工土地上。安特列芙低聲自問：“是不是所有的樊貝菲爾都是這個模樣呢？”

“天幕，是人造天幕，真厲害，藍色星球上就沒法做這種東西?！卑蔡亓熊揭贿呑摎U一邊觀察四周景物。圓形地板浮在半空，然後在碑柱四周的水底冒出一條黑色金屬橋，取代了地板，承托起安特列芙和黑鶴。圓形的地板沒有回到下面的密室，它悠然地滑過黑色金屬橋中間的空洞，溜到不知什麼地方去。橋在碑柱四周圍成一個圈，又伸出另外三條橋臂，連接著環(huán)湖外的地面

。安特列芙坐在橋上的一角，看著四周。

樊貝菲爾與納布爾交界處，三副長形的“棺材”並排躺在那裡。沉睡的三人對自己的處境毫不知情，臉龐上流露的是平靜安詳?shù)纳駪B(tài)。震動開始了，地震？不是，是樊貝菲爾在活動。三副棺材在緩慢地從零加速，往下向著莫古因那衝去。“科舍艾利、古費立思和比恩沃夫三人已經(jīng)退到曼恩曼夫第二層，希思哥利與曼恩曼夫交界處即刻封閉，通道管封閉----斷裂，第十一號樊貝菲爾，你現(xiàn)在可以離開納布爾，目的地藍色星球?！?

安特列芙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頭腦稍微冷靜下來，到這時候才擡起頭，露出紅潤的圓臉，笑著說道：“沒關係，我們離開這裡就可以了，那麼納布爾……”

樊貝菲爾大笑道：“那當然，我接受納布爾命令，來照顧你的一切，所以說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跟我說，我一定會做，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困難的工作，用的全部都是我自己的材料，稍微改變一下它們的化學性質(zhì)就可以了。”

“也就是說樊貝菲爾也好，納布爾也好，都是生物，一種看似沒有活動力的‘生物體’，以生物用以非生物物質(zhì)製造的‘生物’，真讓人興奮，這裡的一切都是活的，你的意思是這樣吧?！卑蔡亓熊叫Φ?。她已經(jīng)休息夠了，站起來眺望周圍，從那麼蒼白的建築物上尋找什麼。這裡太安靜，安靜得一點像樣的聲音也沒有；這裡也太空曠，沒有活動之物的存在，即使高樓林立也依然覺得虛無?！疤o了?！卑蔡亓熊綇男牡装l(fā)出感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孤獨，奇怪的是當年古特提列圖的痛苦和後來離開小堡紐倫時的興奮掩蓋了孤獨感覺，此刻無事可做的她終於真正體會到孤獨了。

安特列芙會意地道：“謝謝，不過我暫時沒有特別要求，只希望有個安樂窩。”

面對樊貝菲爾的反問和提議，安特列芙笑道：“兩者都不要。我需要用這塊土地來實現(xiàn)我的理想，草原和森林對我沒有用處。樊貝菲爾，我想說的是這裡的屋子太高太密，而且也太單調(diào)，如果能多點變化就好了。”

安特列芙有點愕然：“啊？你這麼容易就答應我的要求了？”

黑鶴之前已在這片“大地”逗留過，那時候已知這裡的靜寂，一點也不驚訝，安穩(wěn)道：“因爲委員會不允許別人進入，能夠進來的三人----你父親科舍艾利、醫(yī)生古費立思和委員會成員比恩沃夫都被納布爾用計封印了，所以這裡安靜也不奇怪。”人型慢慢蛻變，外衣脫去，露出尖尖的喙，長長的脖子，可鼓圓的身子卻藏在煙霧團裡

。“其實呢，我一直生活在安靜的世界裡，在時空環(huán)鏈的世界，聲音是沒有的，也沒有任何東西，所以來到這個世界一時之間也分不出來。主人，看來我和你來到納布爾的時間長了，就連過去在藍色星球上的陰間和人間的生活也快忘記了，我們是不是要讓這裡變得活躍點？”

樊貝菲爾不慌不忙地說道：“整個納布爾都是以不斷流動的物質(zhì)來保持持久的運作，別看我們樊貝菲爾好象是靜止的東西，但是經(jīng)過長時間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建築物也在不斷變化。每隔一段時間，建築物的裡面物質(zhì)就已經(jīng)煥然一新，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的那種化學結(jié)構(gòu)。也就是說……”它不能不平靜，納布爾正在把大量信息從心柱傳遞過來，令平常不愛活動的樊貝菲爾有點應接不暇。

黑鶴打個冷顫，道：“喂，不要這麼冷，我們受不了。”話音剛落，空氣暖和了，仍沒能全部驅(qū)散悶氣。

“做不了？”安特列芙笑了笑，擡起頭，一下子躺下，雙手展開，長長地深呼吸讓新鮮空氣進入肺心，過了酗酒才道：“不對，在如此清靜的地方，我可以好好思考納布爾的話。他那些話實在太深奧，什麼‘簡單的線’，什麼‘城市就是生態(tài)圈’，什麼‘轉(zhuǎn)世之木’，什麼‘失去狼的鹿’，什麼‘對自然知識的集結(jié)與創(chuàng)造’，什麼‘開拓者’，什麼‘使用者’，還有‘宇宙旅行的鐵則’，這些事情我還遠遠未能理解清楚?？墒?，尊長老說過這裡有我需要的東西，如果納布爾所有的話都是我所需要的東西，那麼我應該從什麼地方開始想起？”安特列芙愣了一刻，又道：“對了，要‘挽救妖族並非單單是解除封印或者讓他們與人類文明融合那麼簡單’，又是什麼意思，爲什麼？”

“原來如此，我們是看在你生活在藍色星球上的人類城市來爲你度身訂造，既然你不喜歡，我也可以趁著你睡覺的時候改變周圍的環(huán)境。”樊貝菲爾樂滋滋地笑了，“你不喜歡高樓大廈，我就把他們變低矮些；你如果不喜歡密集的城市，那麼我給你一片園林；你如果不要這麼單調(diào)，那麼我就讓它的形狀變豐富點，可以了吧當然這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就可以辦得成，不過沒關係，我能辦好?！?

安特列芙用手從後支撐身體，享受著吹拂過臉頰的細風，輕聲細語地說道：“嗯，要求啊，也好，你能改變這塊土地的樣貌嗎？我不喜歡這片佈滿高樓大廈的地方，感覺就像夢裡看見那片荒涼的土地一樣，讓人心痛，要是空間能夠開闊點就好了?！?

樊貝菲爾答道：“不是，我們有上百萬個兄弟，不是每個兄弟的容貌一樣，像這裡，全部都是城市的樊貝菲爾，大概只佔總數(shù)目的百分之三，大部分的樊貝菲爾都是自然景觀和小型城市混合，大約有百分之三十的樊貝菲爾屬於獨立的自然景觀系統(tǒng)，也就是連一個聚居的小鎮(zhèn)也不存在

。通過這些不同類型的樊貝菲爾，納布爾將我們的物質(zhì)與地核深處的物質(zhì)相互交流，因而能形成正式的空間交流?！?

“這實在太容易了。”

“我是樊貝菲爾?！背林氐穆曇魝鱽?，聽起來一點也不像納布爾那種和藹老人誘導年輕人的友善話語。

樊貝菲爾對安特列芙的問題感到意外，愣了一會兒才道：“到地面去，看你的樣子應該還站不起來，我來幫你好了。”正說著，高不可攀的天花板出現(xiàn)一個小缺口，透過這個小如針頭的孔洞，兩人看見了蒼白的天空，地面開始震動，一塊圓形的地板承託著兩人往上移動。冰涼的空氣忽然停止傳輸，涌入安特列芙口鼻裡的是帶著清新氣息的花味。天花板上的孔洞並不如她想象的那麼狹小，這是個直徑與碑柱一樣大的洞，圓形的板子在孔洞的空隙中顯得小巧，天空的白色原來是來自雲(yún)朵，透過絲狀雲(yún)朵的縫隙，安特列芙看到了藍天。沒有太陽的天空，光是從何而來的？“光是從天幕上的電離層發(fā)出來的?！狈惙茽柕穆曇魪谋e傳出來，那種深沉的聲音與納布爾的尖聲很不一樣，這種聲音如同水流入安特列芙的心底，又如同大山壓在安特列芙身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樊貝菲爾，我們能去什麼地方？”安特列芙問道。

回到樊貝菲爾之後，安特列芙覺得勞累，正要休息，黑色的碑柱突然插口說話：“安特列芙小姐，這樣子好些吧?！痹捯魟偮?，一陣清涼的風從上面吹拂而下，刮過安特列芙和黑鶴的身體，帶來了一點冰水。

安特列芙聽見黑鶴的笑聲，和樂呵呵地道：“很久沒有聽見你這些調(diào)皮話。讓這裡活躍點不是不可以，但到了那時候你也會覺得不滿?！?

黑鶴看著天空，聽著主人安特列芙說話，笑道：“也對，貪婪的念頭是無休止的，今天已經(jīng)得到的，明天就會想得到更好的東西，不管是何人，都存在這種想法。但是主人，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留在這片荒蕪的人造世界裡，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可以，你想怎麼做？”樊貝菲爾本以爲安特列芙對大都市有好感，沒想到改變這個“混濁”的世界就是少女第一個願望，“你想要一片草地還是一片森林，草地馬上就可以送你，可森林就需要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