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爲什麼呢？

6塵目光微微低垂，看著自己身前的地面，幾莖青嫩的小草從土壤中探出頭來，彷彿正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而渾然不知在外面的遠方，存在著它所不能想象的艱難苦楚。』

究竟是什麼時候有隔閡的呢？

天瀾真君平靜地看著他，甚至連口氣中都帶了一絲誠懇。

對於一位化神真君來說，這真是極罕見的事情，由此也大概能看出6塵在他心目中確實與衆(zhòng)不同。

只聽他說道：“這麼多年來，我不記得有什麼事騙過你，不管是你以前在魔教裡的時候，還是後來離開魔教隱藏蹤跡，只要是我答應(yīng)你的事，我記得我應(yīng)該是全部都做到了吧？說真的，我沒有騙過你的，所以我一直有些疑惑不解，爲何你心中會對我有所隔閡？”

說到這裡，天瀾真君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中應(yīng)該是對我有些不滿，但也不算太大，至少沒有大到與我翻臉的地步。這幾年中，只要我開口，雖然你時不時會對我罵罵咧咧幾句，諸如死光頭之類的話，但最後都還是會幫我做事情。所以我想，咱們兩個人之間的情分應(yīng)該還是在的，不過也正因爲如此，我更想知道，你爲何對我有所不滿？”

“我哪裡做錯了嗎？”天瀾真君凝視著6塵，繼續(xù)這麼直截了當?shù)貑柕馈?

6塵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而天瀾真君似乎也格外的有耐心，就那樣一直等待著，安靜地看著6塵。

也不知過了多久以後，6塵忽然開口道：“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有多大？”

天瀾真君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6塵會突然問到了這個問題，略作沉吟後道：“我記得那個時候你應(yīng)該只有四五歲的樣子?！?

“嗯。”6塵緩緩點頭，道，“小時候的事，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當年你找到我，並把我接走的時候，我的心中對你一直都很感激，我信你愛你敬你，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報答你?！?

天瀾真君面色平靜，看不出心中是悲是喜。

6塵又接著道：“所以，後來你將我養(yǎng)大成人，並傳授我一身本領(lǐng)後，讓我前往魔教中去做那個影子，我並沒有想太多就去了。你以前跟我說過很多話，我都記在心裡的。”他看了一眼天瀾真君，笑了一下，道：“天下蒼生，正道正義，爲民除害，赴湯蹈火，這些話在十多年前的時候，我心裡是真的相信的?！?

天瀾真君默然片刻，原有的溫和笑意在他眼中已經(jīng)消失了，但是他看著6塵的眼神裡，似乎仍舊閃爍著一份內(nèi)斂溫和的目光。他輕聲說道：“這些事都是正理，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怎麼想的，但是如果你現(xiàn)如今還想相信這些話，也是可以的?！?

“這些話，這些道理，並不是錯事！”他平靜地說道。

6塵擡頭看他，忽然冷笑一聲，道：“你自己信麼？”

※※※

這一次輪到天瀾真君陷入了沉默，不過他默然的時間比6塵要短很多，過了一會兒後，只見他忽然嘆了口氣，卻沒有直接回答6塵的問題，而是略有感慨地道：“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其他人敢這樣質(zhì)問我了啊?！?

6塵沒有說話，天瀾真君看了他一會，忽然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信不信並不是很重要，而且就算我說出了心中所想，若你心裡早有成見定論，也未必會相信我說的，是不是？”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只是做我自己覺得該做的事，做我想做的事，這麼多年來，我只能說，我問心無愧?！?

“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6塵笑了笑，同樣沒有迴應(yīng)。

天瀾真君又道：“你問我的，我回答你了，那前頭我問你的呢？你到底爲了什麼，似乎對我有些不滿？”

6塵默然片刻，道：“你以前答應(yīng)過我的事，確實幾乎都做到了，這個事情我認?！?

天瀾真君點點頭。

6塵又道：“在魔教裡當影子的時候，有千般艱難險阻，但我從沒有想過太多，那個時候的我大概就想著做好你交代的任務(wù)，爲天下正道蒼生出一把力氣，也只有這樣才能堅持下來吧?！?

“你做得很好，很好！”天瀾真君道。

“後來事情做完了，我回來了，你安排我去那個小村中躲避風頭?！?塵淡淡地說道，“在那村子裡，我看到了一些普通人家的生活，從某一年中的某個時候開始，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天瀾真君的眉頭微微挑起了一下，道：“什麼？”

6塵道：“小時候你爲什麼選我？”

天瀾真君在這裡遲疑了一下，隨即還是坦然道：“因爲你天分資質(zhì)足夠高，像我這種身份的人，如果不是你天資太好的話，確實也引不起我的注意?！?

6塵點了點頭，道：“那是我運氣不錯。只是後來過了十多年，我在那小村中被黑焰詛咒折磨得死去活來時，當我看到那些村子裡的小孩整天的到處亂跑玩遊戲的時候，我心裡就猛地生出了一個想法，我就很想問問你?！?

天瀾真君道：“你想問什麼？”

6塵道：“如果我不去魔教當影子，那如今我會是什麼樣子？”

他看著天瀾真君，平靜地問道：“你爲什麼不收我爲徒，我的天資、根骨明明過無數(shù)人，心性上、我那時候?qū)δ憔磹廴f分，絕不會做出任何忤逆的事。爲什麼不給我一個平靜而順利的人生？”

天瀾真君寬大的臉頰邊的肌肉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仍是面無表情地聽著6塵的話語。

6塵重新收回了目光，望向自己身前地下的青草，口中淡淡地道：“我去過你們的崑崙派，還在裡面廝混了很久，所以現(xiàn)在我甚至有信心地告訴你，只要你當年收我爲徒，今時今日，我的成就一定比崑崙派中上上下下那一大羣廢物更強?！?

“既然如此，爲何你還是要讓我去魔教？我對這個，一直想不通?！?

6塵這般說道。

天瀾真君靜靜地凝視著6塵，過了一會後，開口道：“我讓你去魔教，是因爲天底下再無一人能比你更合適了。”

“所以，就寧願我出生入死十多年，甚至逃出來後還要經(jīng)受多年的黑火詛咒折磨？”

天瀾真君搖了搖頭，道：“你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6塵忽然笑了一下，道：“如果我跟你說，我不想去犧牲，我想要去崑崙派安安靜靜地生活修煉，我覺得我會比你們崑崙派如今年青一代中最厲害的幾個人都更強。而這個機會，你卻從來沒有給過我?！?

天瀾真君皺著眉頭，似乎一時間有些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的樣子。而6塵卻似乎並沒有善罷甘休的樣子，他甚至身子往前傾斜了一些，更加靠近天瀾真君，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地道：“所以說，我想來想去，好像你讓我去幹的那些所作所爲，並不是爲了天下蒼生正道正義，而是爲了你自己吧？”

“是不是？”6塵這樣問道。

這一刻，庭院中的氣氛，在他問出那句話後，突然緊張了起來，沒有人再說話，就連躲在一旁的阿土，似乎也在瞬間感覺到了什麼，把腦袋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