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青的一句話,如驚雷炸響在了宮無絕的耳邊。
她說完之後,便再一次躺下,迷迷糊糊咕咕噥噥。
宮無絕豎著耳朵悄悄聽,聽她沒再發(fā)出什麼聲音,一把拍飛了心底那點小激動和小雀躍,輕輕鬆了一口氣。這口氣還沒完全鬆出來,身側(cè)少年猛然坐起,宮無絕又死死閉上眼吸了回去。
喬青還處在迷糊當(dāng)中。
剛纔睡著她就覺得有啥事兒忘了幹,畢竟不在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下,想著想著實在沒想起來,便在身邊男人慵懶的嗓音中睡了過去。而這會兒,直到睡著了才覺得不怎麼舒服,晚上才和宮無絕打過一架,一身的塵土竟然就這麼睡了?
喬青是忘了,宮無絕卻是記得的。
不過……和喬青一起手連著手洗澡?這念頭在腦中一升起便被狠狠的掐滅,一絲兒的火星都沒給留下。
於是,此時在喬青迷迷糊糊提出了這個問題之後,回覆給她的便是枕邊鄰居的沉默以對。
喬青大概用了十分鐘的時間讓自己從起牀懵中清醒過來,這十分鐘裡,身邊的人連呼吸都放緩了。她清醒了,歪過頭:“喂,聽見老子說話沒,咱倆忘了洗澡。”
咱倆……咱倆……洗澡……洗澡……
四個大字在宮無絕的腦中蕩啊蕩,飄啊飄,表現(xiàn)在喬青的眼裡卻是無動於衷。他背對著她,側(cè)身躺著,呼吸悠長而緩慢彷彿睡著了。喬青戳他一下:“你還真睡了啊?”還不知道要和宮無絕這麼呆幾天,最壞的可能性是整整十日,十日不洗澡,從來錦衣玉食的喬青想到這個可能瞬間不能忍受咂了咂嘴巴:“誒,先醒醒。”
宮無絕裝死。
喬青再戳:“你一紫玄裝什麼裝,趕緊起來!”
那手指在自己的側(cè)腰處一下一下,宮無絕繃不下去了,一副方方睡醒的模樣,轉(zhuǎn)頭瞥她:“大半夜的洗什麼澡,明天再說。”
一片漆黑中,這男人的膚色趨近小麥,並不能看出俊臉通紅。喬青只當(dāng)他嫌麻煩:“你不是有潔癖麼?”
宮無絕在心裡暗暗磨了磨牙,他寧願潔癖致死:“明天還得早朝,折騰什麼。”
“早朝?”
喬青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摸了摸下巴,這倒是個好主意:“帶著老子去?”
宮無絕晃了晃兩人手腕相連的鎖鏈,自然要帶著她去,宮琳瑯的命令是“嚴(yán)加看管罪臣喬青,寸步不離,十日後親送午門監(jiān)斬”,可沒說他可以避過早朝。既然要寸步不離,那帶著她去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讓玄雲(yún)宗摸不到頭腦,明明是階下囚的人,大大方方出現(xiàn)在皇宮裡晃悠,每天晃悠在所有人的眼前。
心裡有鬼的人,自會自行想象。
喬青也想到了這一點,一個自行想象微妙的很,尤其如玄天那種人,高智商的自以爲(wèi)是的瘋子,也定然是多疑的。只要他有了疑惑,纔會做出更多的事,露出更多的破綻。喬青歪頭瞅著宮無絕,一直都知道這男人腹黑奸詐的很,這一招虛張聲勢,擺的不錯。
她朝宮無絕挑挑眉——好主意。
宮無絕回以嘴角一勾——本王也當(dāng)是遛狗了。
喬青嗤一聲,還不知道誰遛誰呢:“那麼早朝的事兒說完了。”
宮無絕點點頭,正要躺下,便見她微微一笑,心底不好的預(yù)感瞬間騰起。同時騰起的是越過他落到地面的喬青,在他連汗毛都豎起來的警惕中笑瞇瞇搖晃著手腕:“走了,早朝還有一個多時辰,正好洗完了澡舒舒坦坦的去敵人眼皮子底下蹦躂。”
你他媽能不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蹦躂老子就謝天謝地了!
水霧濛濛,蒸汽騰騰。
偌大的浴房內(nèi),足有百尺見方,淙淙水流從四壁底靜靜淌入水池,暈出蒸騰的白霧一片暖意融融。喬青瞇著眼睛趴在池端,這玄王府應(yīng)是連同了城郊的一座地下溫泉,一路由地底打通引水而上。果然是羅剎太子爺,這一座溫泉之奢侈千金難買其萬一,當(dāng)日那十萬兩銀子太便宜他了。
瀑布一般的長髮一半輕輕飄散在沒過鎖骨的水面上,一半蜿蜒在瑩潤的削肩,髮梢滴著水珠緩緩滾落,滑過精緻性感的鎖骨,淹沒在水面若隱若現(xiàn)的雪白倒影之上。在四壁點著的幽暗壁燈之下,極盡誘惑。
可惜,這些宮無絕都看不見。
他正在水池上方背對著喬青蹲著。
沒錯,蹲著。
兩手相連宮無絕要照顧水池裡的喬青,只能蹲著。一邊聽著後面那該死的小子舒服享受的喟嘆聲,一邊黑著臉暗暗磨牙。喬青一掀眼皮,便看見從來威武的玄王爺這副狼狽的樣子,嘴欠道:“喂,你真不準(zhǔn)備下來,都是男人有什麼好怕的。”
“滾!”
宮無絕半天憋出這一個字。
喬青窩在水裡望著上面彆扭的咬牙切齒的男人,挑著眉梢哈哈大笑的肆無忌憚:“老子還想說,你下來幫忙搓搓背呢!”
她就知道以宮無絕的潔癖定不會和人同池沐浴的,方纔一進來便虛張聲勢邀請這男人一起,果然宮無絕一口否決,雖然否決時候那個神色有點古怪。喬青沒多想,就這麼大大方方的蹦下了池子。她倒是不怕宮無絕回頭來看,就像她說的,都是男人有什麼好看,這男人心裡傲氣著呢,定是沒這麼無聊的。
喬青想的一半對。
宮無絕倒不是因爲(wèi)無聊。
本來麼,都是男人,看個屁!而另一方面,他對這種又被吸引又抗拒的感覺極爲(wèi)厭煩,那個念頭被他死死壓制著卻愈加有破土而出的架勢,與其說宮無絕是不想看,不如說他——不敢看。在某些感覺變得明朗起來之前,他自動自覺的杜絕一切誘發(fā)的可能。這不過是一時迷途,只要給他時間,總會自己調(diào)整過來。
宮無絕這麼堅信。
然而腦中不受控制的思緒亂飛,一會兒想著後面那小子定是像只貓一樣在水裡打著滾兒,一會兒想著那從來妖異的面容在水中霧濛濛的瀲灩……宮無絕搖頭,不知是這浴池內(nèi)溫度太高,還是後面喬青的笑聲太噪,他連腦子都是嗡嗡響的。無數(shù)個討厭的小子在他眼前亂飛,宮無絕一揮手,鐵鏈嘩啦啦響,後方跟著響起一聲巨大的水聲。
喬青大大方方從水裡站起來,空著的素手一吸,衣服便凌空飛來罩在了身上。
然後,喬青傻眼了。
望著手上套著的鐵鏈,再望望垂在一旁的袖子,喬青欲哭無淚,衣服咋穿?脫的時候她直接以玄氣震碎了那件舊的,卻沒想到這會兒要穿的情況。她正麻爪,前方宮無絕已經(jīng)不耐煩的回過頭來:“好了沒有!”
嘩啦——
喬青剁了尾巴的耗子一樣蹦進水裡,水花四下飛濺,她只露出了半個腦袋:“誰讓你轉(zhuǎn)過來的!”
宮無絕呼吸一窒。
方纔的美景終於落入他眼。
一片霧氣濛濛中,能見度並不清晰,但這不妨礙宮無絕心跳加速。滿池烏黑的發(fā)鋪展在水面上,他瞇眼瞧著她,剛纔眼前亂飛的畫面成爲(wèi)真實,喉結(jié)不受控制的微一滾動。宮無絕掩飾性的一咳嗽,喬青一把水潑上去:“看什麼看。”
他嗤一聲,對於喬青這舉動倒是沒有多想,只見她這彆扭模樣,兇巴巴的吼聲明明是色厲內(nèi)荏。反倒抱著手臂冷笑起來:“剛纔誰說讓本王給擦背的?”
喬青只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嘴賤啊!
她又伏低了一點,確定在這蒸汽之中宮無絕看不出什麼,在水下朝池端移了移:“先不說這個,衣服怎麼穿。”
喬青正皺著眉思索這緊要大事兒,這鐵鏈不打開,她就穿不了衣服。先不說要在這水底下呆多久這段時間她各種準(zhǔn)備什麼都不能幹,還有個玄雲(yún)宗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呢。就說總不能到最後被宮無絕**裸的抗去法場吧?眉峰越皺越緊,喬青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這是沒事兒找事兒,大不了十天不洗澡臭死算了,也好過這會兒騎虎難下。
她正想著,便見上面半天沒有聲音。
喬青一擡頭,就看見宮無絕一臉淡定的從衣服裡取出了一個東西。昏黃的壁燈配著朦朧的水汽,勉強看出那是一把鑰匙……
一把捏在宮無絕的手裡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鑰匙!
喬青瞇起眼睛,一字一蹦:“宮無絕,你耍老子?”
宮無絕好心情的笑著,如果不是喬青提出來,他也把穿衣服的事兒忘到了腦後。望著下方那張惱羞成怒的臉,宮無絕原本還帶著點心虛的心情就無端的爽,像是一整夜的陰霾被日出驅(qū)趕,放出了歡快的小陽光。他這舒坦著,便見喬青對他一笑……
這一笑,極美。
宮無絕不受控制的怔了一怔,隨即便是濃濃的警惕。
嘩啦——
鐵鏈響動,一道玄氣從白皙指尖射向那張討厭的臉。宮無絕擰身一避,奈何鐵鏈扯動著,腳下一滑,向著池子就栽了下去。原本以他的身手,一撐池壁便能穩(wěn)住,喬青本也只是出一口惡氣而已,就如兩人時常的動手。宮無絕一眼瞄到喬青囂張壞笑的臉,反倒不扶了,也如平時一般朝著水池裡的喬青便攻了過去。
喬青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什麼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眼看著宮無絕下來,她一臉便秘連連後退:“停戰(zhàn)!停戰(zhàn)!”
宮無絕攻出的手就那麼頓在了半空,他沉入水面,狐疑的望著閃開他八丈遠(yuǎn)的喬青。什麼時候見過這小子示弱?鐵鏈在半空繃的筆直,她如躲閃瘟疫遠(yuǎn)著他,一雙黑眸中凌厲的前所未有,像是他再靠近一步便會拼命一般。宮無絕那剛剛放出來的小陽光,頓時便被烏雲(yún)給遮了起來,這麼厭煩?想起夜裡兩人還算和諧的暢談,他冷笑一聲,臨空把鑰匙丟過去:“快早朝了。”
喬青接住,看著也有點反常的男人,試探性的抻了抻脖子:“你耍我一次,扯平。”
他卻沒了心思跟她說這些有的沒的,轉(zhuǎn)過身去不再說話。自尊心受挫麼?有的。自我厭棄麼?也有的。宮無絕難看著臉色弄不懂自己要什麼,明明本來便應(yīng)該如此,他厭她如瘟疫,她避他如蛇蠍,相見相厭的兩個人這纔是最適合的相處方式。此時想著喬青方纔那一避,他心裡卻被戳了一窟窿,鈍鈍的疼。
後面喬青望著那座山一樣的背影,竟是透出了幾分讓她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鬱。她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反正宮無絕古古怪怪也不是這一兩天。其實即便她多想,也定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一個是怕身份拆穿的自然反應(yīng),落到了先入爲(wèi)主的男人眼裡,卻變成了另一種味道。
鑰匙開了鐵鏈,咔嚓一聲,喬青穿上衣服朝前游去。
這一聲開鎖聲,落在宮無絕的耳朵裡,一下子便如少了點什麼。
身邊喬青遊過,戳他一下:“我上去先,你繼續(xù)。”
空氣中流淌著那少年沐浴過後的清新香氣,這香泛冷,如人,即便笑著亦是滿眼涼薄。宮無絕看著爬上水池的喬青,直垂腳踝的髮絲纏繞在火紅的衣襬之外,纖長的背影稍顯單薄,那赤著的足的確是小,瑩白精巧指如珠貝。
他皺皺眉,直覺自己應(yīng)是忽略了什麼……
喬青一轉(zhuǎn)頭,見他神色,腳丫子不受控制的蜷縮起來。心下疾走,她朝宮無絕眨眨眼,直接坐到池邊,兩腿大喇喇踢踏著水面,水花朝著宮無絕飛濺過去:“要不要老子給你搓背啊?”
宮無絕一揮手,水花便消散在半空,剛纔那一閃而過的思緒便被這不著調(diào)的德行給掠了去。他也不扭捏,板著臉褪去了衣衫。前方一聲口哨歡快的響起,喬青摸著下巴欣賞著美男褪衣,漆黑的眸子從上到下的掃著他,掃過一處,便吹一聲口哨,十足的流氓相。
肩,胸,腹,再往下……
本就心情陰鬱的男人讓她看的渾身煩躁,想起她那男女通吃的破事兒,更是一萬個不爽,狠狠皺了皺眉毛。
毫不掩飾的不滿射過去,喬青乾笑兩聲,這身材,嘖嘖嘖……最後再掃一眼只著了褻褲的男人某個部位,在宮無絕飛射而來的一道玄氣中,一歪頭避過,口哨吹的震天響轉(zhuǎn)了過去。
待她一轉(zhuǎn)頭,宮無絕的神色便沉了下來。
他苦笑著搖搖頭,怎麼可能。
他沉著臉,飛快的沐浴完畢,這期間喬青倒也沒再整什麼幺蛾子,等他洗完了澡,換好衣服將兩人的手再連在一起。喬青撇撇嘴,還想抱怨個一二,便見宮無絕板著臉朝外走去。
她被一扯,跟了上去。
門口陸峰陸言正候著,見兩人溼漉漉的一起走出來,神色詭異的對視一眼,交流一個只有對方纔懂的曖昧小眼神兒。還不待說話,便看見宮無絕沒有表情的俊臉,今日這一身黑比起往日更是沉暗,周身散發(fā)著讓人腿腳發(fā)麻的冷意。兩人條件反射的朝喬青看去,貌似這段時間以來,除了喬公子,也沒人能左右主子的情緒了。
陸言眨眨眼,那意思——喬公子,咱主子咋了?
喬青聳聳肩,她也想知道宮無絕怎麼了。一指腦門,半空畫了幾個圈兒——你們懂的。
宮無絕頓住步子,森冷的眼風(fēng)斜過來,喬青頓時仰頭望天。他冷笑一聲繼續(xù)朝前走,一路上也不說話。
有些情緒,既然明瞭了,他便需要好好想一想。
之後的早朝,沒有意外的喬青出現(xiàn)引起了大片的驚呼聲。
喬青一路很得瑟,跟著宮無絕進入朝堂丁點階下囚的自覺都沒有,見了往日同僚笑瞇瞇的跟人打招呼。
兩排候在殿上的文武百官齊刷刷低著頭,生怕這煞星看到自己。偏偏喬青一個也不放過,這些大部分都在當(dāng)日醫(yī)術(shù)大考上混了個臉兒熟,挨個兒的聊過去。一路走著的宮無絕也沒有喝止她的意思,任她從“最近可好”一直聊到“房事可滿意”?聊的兩排大臣垂著頭抖啊抖,恨不得一頭栽地下昏過去了事兒。
“皇上駕到——”
顧公公尖細(xì)的嗓子穿過金鑾殿,解救下了喬青魔爪下的衆(zhòng)臣。
明黃色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前,宮琳瑯一路吊兒郎當(dāng)?shù)淖哌M來,一眼瞧見喬青,越過所有低著頭的百官朝她眨眨眼,再見宮無絕那不怎麼對勁的氣息,便擠眉弄眼的問——咋啦?
喬青很給面子的眨回去——你家男人你問我?
宮琳瑯一噎——誰是他家男人!
喬青瞬間悟了,一掃一旁眼皮子直跳的宮無絕。怪不得這男人這兩天神經(jīng)兮兮,變臉變的比翻書都快,原來倆人崩了。喬青好脾氣的原諒了宮無絕,站在他旁邊哥倆好一樣搭上他肩頭,小聲道:“你們倆咋了,用不用老子幫幫忙?”
宮無絕一把掃下她的手,動手動腳什麼毛病。此時此刻,他連解釋都懶的:“先顧著你自己吧。”
喬青聳聳肩,失戀比天大,她忍。
兩人之間的互動落在宮琳瑯眼裡,直覺的感覺自己這好友今日有了點變化。不同於前些日子的迷茫,而是一種迷茫後明瞭的厭棄。宮琳瑯一驚,難道……他想著這些,入了座:“平身。”
山呼萬歲中百官起身,還不住的拿眼睛瞄著喬青。怎麼皇上竟沒對此事有所反應(yīng)?一個罪臣上殿,這可是天大的事兒!他們朝龍椅上偷偷瞧,宮琳瑯還沉浸在宮無絕的事兒裡,心裡貓抓一樣的心急。面上還依舊那副樣子,似笑非笑,神色不明,倒是讓人猜不出了到底是喜是怒。
總有膽子大的跳出來:“皇上,臣啓奏!”
喬青不耐煩的撇撇嘴。
宮琳瑯也不說奏,也不說不奏,就這麼晾著他。晾到他自己忍不住了,一副大義凜然之姿霍然跪下:“啓奏皇上,罪臣喬青竟敢上殿,實乃至國法於無物!”
“哦?”
“以微臣見,當(dāng)?shù)脟?yán)懲!”
宮琳瑯覷著他,慢悠悠的問:“九日後便是問斬之期,還要怎麼嚴(yán)懲?”
那人心中一喜,立即道:“回皇上,喬青之罪行證據(jù)確鑿,妄圖加害聖上實乃滔天大罪。幸好先皇保佑,皇上龍體自有神眷,這等宵小伎倆自是傷不得皇上分毫。然其心思歹毒,置皇上隆恩於敝履,實令微臣等齒寒……”
“等等,”喬青斜這說話之人一眼:“是大人你齒寒,可莫要帶上這滿朝文武。”
“一介罪臣,自是人人得而誅之!”
“是麼……”喬青知道此人,吏部左侍郎,朱行健。其子乃是玄雲(yún)宗的外院子弟,也就是非正式子弟。從這也能看出,心思敏銳的人不少,不少人都瞧出了這事兒背後的主使,但凡和玄雲(yún)宗靠上點兒關(guān)係的人便來落井下石了。還巧,這人也是太醫(yī)院中那公子哥的舅舅。她一掃全場,笑吟吟道:“朱大人倒是能代表滿朝文武之意,不知下一步是不是準(zhǔn)備連皇上也代表了?”
朱行健大怒,跪地道:“皇上,微臣絕無此想。”
宮琳瑯不語,他便試探的接著道:“微臣乃是從皇上的龍體出發(fā),此人玄氣高深,哪怕有玄王爺在側(cè)也唯恐有所疏漏。夜長難免夢多,微臣提議,將這歹毒罪臣即刻斬首!”
“朱大人大可放心,玄王爺看著在下嚴(yán)著呢,皇上面前在下自是不敢妄動。”喬青嗤笑一聲,看著這朱行健的脖子,瞇著眼睛玩笑道:“倒是有句話大人說對了,夜長未免夢多,大半夜的大人可莫要睡的太沉,否則在下這一介罪臣想找人做個伴兒,大人一睡沉在美夢裡醒不過來,嘖嘖嘖……”
朱行健一把摸上脖子,好像已經(jīng)預(yù)見到這記仇的修羅鬼醫(yī)半夜摸進他房抹了他脖子的場景,驚的臉一瞬煞白。
衆(zhòng)人齊刷刷掃他一眼,不知死活。
“皇上……”
“夠了。”
宮琳瑯一皺眉,本來還想著今天和喬青再演一場戲,看著一邊從始至終都不言不語的宮無絕,反倒心裡開始煩亂。
一邊顧公公觀察著他的神色,立即高呼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朱行健顫巍巍的退下,知道這是皇上不願再提此事,他想破腦子都想不明白到底這罪臣是有罪沒罪。到底這罪,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君無戲言,再說還有玄王爺鎖著她呢。若是真的,她竟敢如此囂張?
待宮琳瑯打著哈欠走出金鑾殿,再一次山呼萬歲之中。
喬青靠近這臉色慘白的朱行健,笑瞇瞇湊上他耳邊:“大人,晚上睡覺可小心了……”
朱行健一屁股坐到地上。
喬青狂笑離去。
之後的時間裡,這朝堂上讓人看不明白的一舉便飛快的傳遍了盛京大街小巷,有心的沒心的人都在紛紛猜測著,一時昨日的喬青再一次變成了整個盛京茶餘飯後的談資。
喬青並未回去,早朝玩完了,接著扯著宮無絕在皇宮裡大大小小的地方到處轉(zhuǎn)悠。
宮無絕是一字並肩王,出入皇宮任何地方只要不是嬪妃後院,都是來去無阻。喬青便狐假虎威的跟著他在整個皇宮裡溜達(dá)了一圈兒,包括太醫(yī)院。嚇唬了嚇唬那大驚失色的公子哥,威脅了威脅一衆(zhòng)貴族子弟,和當(dāng)日給她求情的幾個老太醫(yī)聊了聊天,順便跟田宣敘敘舊,這一下午的時間便過去了。
到了晚膳時候再回玄王府,一進門,宮無絕將鎖鏈咔嚓打開,話都沒說便大步走遠(yuǎn)。
喬青有些傻眼的望著他背影,反射弧比較慢這會兒纔想起來了宮無絕這一天的不對勁:“誒,不鎖了?”
一身黑衣的男人已經(jīng)消失。
喬青茫然望著前方,心想這一整天自出了浴池之後,宮無絕便一個字都懶得和她多說。在皇宮裡不論她說了什麼,宮無絕都是沉默以對,擺著張臭臉根本當(dāng)沒聽見。往日裡兩人雖也不對付,但也時常鬥鬥嘴,互損個一兩句。更遑論昨天夜裡還極爲(wèi)和諧的還秉燭夜談。
這人……
喬青想不明白,也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感覺,皺眉看著手腕上空落落的鎖鏈,另一頭沒了人,這鎖了一天一夜反倒是有些不習(xí)慣了。靠,真賤!喬青受不了的搖搖頭,這可是被虐習(xí)慣了?不再多想,她甩手朝著膳廳走去。
依舊是那一院子的熱鬧,和昨日一樣,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廝們圍著桌子嘻嘻哈哈,讓人一走進便有了用膳的食慾。廳內(nèi)陸峰陸言陸羽已經(jīng)坐下吃了起來,一見她來,倒是先愣了一愣:“喬公子,你怎麼……”來了。
喬青一揚下頷:“我怎麼?”
“爺今日在房內(nèi)用膳,已經(jīng)有丫鬟將膳食送了去了,還以爲(wèi)你和爺一塊兒呢。”三人互相對著眼色,貌似從早晨開始這兩人就不太對頭啊?剛纔爺直接吩咐了一句房內(nèi)用膳,便大步走了,那臉色難看的。也不算,並不是難看,而是又恢復(fù)了從前的冰山臉,或者說更甚從前。以前主子只是看著怕人,實則對待旁人都還算和氣,尤其是下人們,極少擺出什麼高高在上的模樣。
而今天晚上,他們仨卻都沒敢說上一句話,生怕一個不對惹毛了自家主子。
“在房內(nèi)用膳?”喬青倒是沒當(dāng)一回事兒:“他沒說,直接走了,爺在這吃吧。”
直接坐上了宮無絕的那把椅子,三人也沒什麼意見,自然了,有意見也得吞肚子裡去,誰敢提?
陸言一邊吃,一邊偷偷拿眼瞧她:“喬公子,和咱們爺……鬧彆扭了?”
喬青想了想,還真沒有,如果今早把他從浴池上弄下去算的話,不過這也是他耍人在先。而且宮無絕不是個小氣的人,以前多大的手都動過了,還有昨天晚上險些把這膳廳都給毀了。就這麼點兒事,不至於:“沒啊。”
陸言更小心的問:“是不是您不知道啥時候,惹主子不痛快了?”
喬青就奇怪了:“誰沒事兒去招惹他。”
陸言被一言頂了回來,扒拉著米飯不敢再問了。
好傢伙,不只爺有問題,好像連喬公子今天的脾氣都大的很呢!
喬青可沒覺得,她自認(rèn)心情好的很,一頓飯沒了宮無絕的冷麪煞神臉對著,吃的極其樂呵。沒事兒調(diào)戲調(diào)戲貌美的丫頭,倒也有趣兒。朝丫頭飛了個曖昧之極的眼風(fēng),換來那姑娘臉紅的一笑,她問道:“喬府現(xiàn)在怎麼樣?”
陸峰見她問起了正事兒,放下筷子想了想道:“昨晚聽說了您的事兒,喬伯嵐便進宮面聖了,皇上沒見他。他在宮外跪了一夜,今早讓公子的兩個丫頭帶走了。無紫姑娘和非杏姑娘中午時候倒是來過一趟,看面色好像有心事,不過您不在,兩人又回去了。其他的,倒是沒什麼消息,想必有兩位姑娘坐鎮(zhèn),皇上又特意略過喬府不提,出不了什麼事兒。”
喬青點點頭,有無紫和非杏在,的確不會有什麼事兒。兩人都是從半夏谷裡出來的,可不是普通的丫頭:“洛四和項七呢?”
陸峰看看陸言,一齊搖頭道:“沒見著,許久都沒見著了。”
還沒回來?喬青心下一沉,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升起來,兩人追著逃逸的喬雨往玄雲(yún)宗而去,這一去便去了有十多天,消息全無。如果之前那雙生果的消息項七沒傳來,她尚且能以失誤來解釋,那麼她這邊出了這樣的事兒,兩人都沒即刻趕回來……
喬青冷笑一聲,她貌似知道那玄雲(yún)宗的後招是什麼了,不過這事兒還需要見了無紫非杏再確定。
沒了繼續(xù)吃飯的興致,她一推碗盤,走出了膳廳。
喬青的壞心情,在到了宮無絕的房間門口,徹底跌到谷底。
“什麼?”
“回喬公子,主子已經(jīng)睡下了,命奴才帶您去廂房。”
門口鄧財擦著大汗,站立難安。也不知道怎麼了,剛纔王爺用過晚膳,直接吩咐他給喬公子準(zhǔn)備廂房。他問了句哪裡的廂房,王爺沉默良久回了聲,鬆園。鄧財再擦了擦汗,鬆園在哪裡?如果說王爺喜歡清靜住處安排在了玄王府的最北邊,那麼鬆園就在最南邊,光是徒步從這裡走過去,都需要半個時辰的時間。
明明昨晚還同室而居呢。
難道喬公子晚上打呼嚕?
喬青只看鄧財?shù)纳裆忝靼琢耸颤N。望著裡面明明點著燈的房間,她冷冷的扯了扯脣,很好,睡了。倒是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是覺得宮無絕此人也太沒良心,昨日還好好的,今天就有一種無端端讓人嫌棄了的感覺。喬青也不問,憋著口氣直接跟著鄧財往廂房的方向走去。
待到外面腳步聲漸遠(yuǎn)了。
房內(nèi)的宮無絕從一本古卷中擡起頭,微擰的眉峰顯示出並不輕鬆的心情,走的倒是痛快,連一句問都沒有。
他合上書,也是一聲冷笑,拂滅了蠟燭便睡下了。
一夜無話。
翌日,玄王府乃至整個皇宮的人,都能看得出喬青和宮無絕之間疏冷的氣氛。
兩人還是套著鎖鏈,但那關(guān)係明顯比昨日更詭異。早膳時間根本連一句話都沒說,喬青的精神倒是不錯,宮無絕卻可見淡淡的黑眼圈,咔嚓一聲鎖鏈響聲後,二人便話也不說出了玄王府。明明手連著手,可那離著遠(yuǎn)遠(yuǎn)的距離,中間插進去三個人都夠。
一衆(zhòng)丫鬟小廝們站在王府內(nèi)面面相覷,果然初秋了麼,冷的喂。
而早朝上,喬青照例調(diào)戲完了所有的大臣,見著一側(cè)縮著的朱行健,隨口問了句:“朱大人,昨夜睡得可好啊?”
朱行健青著臉,眼圈漆黑,卻是打死都不會承認(rèn)他整整一夜擔(dān)驚受怕的。昨天一整晚,連續(xù)十三次夜起,每次那窗戶稍稍一動,他都要大叫的驚醒。朱行健死死瞪著喬青,卻不敢說出什麼頂撞之言:“不及閣下。”
喬青今天也沒了和他嘰歪的心思,不耐煩的站在宮無絕身邊,等著宮琳瑯早朝。一旁宮無絕看著她精神奕奕的臉,便心裡堵著什麼說不出的煩悶。其實這倒是他先入爲(wèi)主了,喬青昨夜也不算睡的好,也許是換了牀的原因,宮無絕的牀鋪用品自然是極上等的,但那什麼勞什子鬆園便差的多了,比起她往日裡睡的高牀暖枕,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感受到宮無絕掃過來的目光,喬青連看都不看他。
宮無絕心頭堵著,有種一拳打上了棉花的挫敗感。
待到宮琳瑯來了,直接讓這兩人之間冷颼颼的氣氛給嚇尿了,擠眉弄眼朝著顧公公打眼色。一句有事啓奏無事退朝之後,宮琳瑯深吸一口氣二話不說溜溜的跑了。
這樣的時間一共過了有五日。
整整五日,喬青和宮無絕一個字都沒說過。
起先喬青倒是沒覺得怎麼樣,不說就不說,和他也不算是友好的關(guān)係。然而時間久了,便如同較上了勁,連陸言三人都發(fā)現(xiàn)了這其中的微妙。就好像兩個鬧了彆扭的孩子,一個不知道怎麼去表達(dá)不滿,一個便在這莫名其妙的冷待中較著一股子勁。嘖嘖嘖,真是……幼稚啊。
“爺,喬公子今天起的可早,聽說天未亮便在鬆園練武了,真是有興致啊?”
宮無絕眉峰一動,今日休朝,他連續(xù)幾日沒怎麼睡倒是今天休息的好了些。不管這大清早便跑到他房中唧唧歪歪的陸言,張口閉口都是喬公子喬公子。陸言見他沒動靜,再接再厲:“對了,方纔時候無紫姑娘和非杏姑娘來府上了,好像和公子說了什麼事兒。”
“你很閒?”
陸言激動握拳,爺終於肯賞他一句了:“很閒!”
“哦?”
“屬下這去幫主子約喬公子過來?屬下今天很閒的,不怕遠(yuǎn)。”
宮無絕冷笑一聲,那小子倒是人緣兒好,整天欺負(fù)人也沒見府裡的人怕她。這麼一想,眉頭又皺了起來,怎麼是欺負(fù),那小子調(diào)戲府裡丫鬟可厲害著呢:“既然很閒,就表示這玄王府沒你什麼事兒好乾,不如回去鳴鳳吧。”
陸言張著嘴瞬間苦下了臉,打死他都不要回去讓老太太虐!寧願在這裡看兩尊大神鬥法了,雖然這王府是一天比一天冷。陸言縮著脖子一溜煙兒跑了:“啊,屬下剛想起來,爺前些日子吩咐的事兒還沒解決,這累積了好多日了,今天恐怕很是忙啊。”
待陸言沒了影。
宮無絕又翻起本古卷。
時間緩緩的過去,整整一上午直到了吃午膳的時間,那本古卷竟是都沒翻過一頁,劍眉微蹙中神思早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宮無絕手一動,書卷頓時化爲(wèi)了粉末。他站起來大步走出門。
吱呀——
房門開啓,看見的便是門口院子一旁站著的喬青。
紅衣少年倚在院子的門廊上,抱著手臂垂著頭,精緻的側(cè)臉在日光下熠熠生輝。腳邊還有一隻胖乎乎的有過一面之緣的肥貓扯著她衣襬滾來滾去。她腳一動,把肥貓?zhí)叩膰9緡9緷L老遠(yuǎn),肥貓又腆著臉湊上來,繼續(xù)扯著衣襬滾。
她再踢,它再滾。
這麼來來回回,一人一貓玩兒的倒是挺愜意。
一見他出門,那貓哼哼唧唧的喵兩聲,像是對紅衣少年說了什麼。那少年一挑眉,擡頭看了過來。
夏末初秋時節(jié),宮無絕一身黑衣怔怔站在房門外,便似被這目光擊中。一上午的煩悶不知是消散了還是聚積的更多,反正心尖兒上多了點什麼感覺少了點什麼感覺,讓他說不清的無力。一種喜怒哀樂被人牽動著無法自控的無力感。宮無絕扯了扯嘴角搖搖頭,沒救了,這都開始出現(xiàn)幻覺了!
然後,他便看著幻覺一腳挑起肥嘟嘟的貓肚子,肥貓順勢蹦起來躍她懷裡。雪白的絨毛迎風(fēng)飄舞著,窩在那紅衣少年的胸口得意的朝他喵嗚一叫,那少年跟著微仰頭,這一貓一人竟是慵懶的極像。
宮無絕正想著,自己竟然連這隻肥貓都給幻出來了。
便見幻覺走上前,直接越過他走進屋。
他有點魔怔的跟著回頭看,聽幻覺發(fā)號施令:“進來。”
宮無絕的大腦還沒跟著轉(zhuǎn),腿腳已經(jīng)不受控制的轉(zhuǎn)身,跟進去。看幻覺大喇喇坐在他的桌案後面,彷彿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一樣隨意,丁點客人的自覺性都沒有。幻覺手一鬆,肥貓便躍到了桌案上開始繼續(xù)打滾兒,她低頭覷一眼,翹著二郎腿朝桌案對面的椅子一揚下頷:“談?wù)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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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了,本來前面寫了個別的版本的浴室裡的內(nèi)容,比較歡樂的。但是想了想覺得不符合宮無絕的性格,他的身份和從來被人仰視的習(xí)慣,讓他對於這種事兒應(yīng)該是要經(jīng)過一種極端的掙扎的。
很多姑娘問,女人的身份什麼時候曝光,這裡解答一下,短時間之內(nèi)都不會的。
所以宮無絕對於喜歡一個男人,不應(yīng)該是一種順其自然的接受,我掙扎了很長時間,又刪了前面的幾千字重新寫,更新晚了哈,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