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無間殺追殺至懸崖邊, 身上已經(jīng)受了幾處很重的傷，幾乎快要支撐不下去。但是一想到小四，想到她強忍著淚水的眼眸, 想到她苦苦的等待, 我只有咬牙堅持著。
如果不冒險跳崖, 只怕再無生路。也許跳下去會粉身碎骨, 但是總還有一分生存的希望。
趁著餘光看到有樹的地方, 來不及挑選，我拼勁最後一絲力氣，縱身躍下。樹枝和劍都減緩了我下墜的速度, 當我跌落在堅硬的泥土之上時，一陣鑽心的劇痛, 暈了過去。
等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 竟然是在一間小木屋內(nèi)。
我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如烈火焚燒, 任何輕微的動彈，都會痛出一身冷汗。傷口已經(jīng)包紮過, 但是並非上好的傷藥。
果然跟我猜得差不多，我被好心的山中獵人相救。老獵人帶著一個孫女，生活在這大山之中，以打獵爲生。
爺爺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身體還很硬朗, 孫女淳樸秀麗, 叫做巧巧。
祖孫二人的生活雖然不寬裕, 但是很平靜溫馨。打到獵物之後, 爺爺會去山外的集市賣掉, 換些糧食和油鹽回來。
雖然我只是素不相識的人，他們?nèi)允蔷牡恼疹櫸? 巧巧怕我躺在牀上很悶，還專門抓了一隻小鳥，關在籠子裡，掛在我的牀邊。其實我不需要，我只想快些好起來，快些回到小四的身邊。
這麼久沒有我的消息，她一定很著急，一定很傷心，而且她還面臨著無數(shù)的危險，我怎麼能放心。
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休養(yǎng)了兩個多月，我感覺自己身體已經(jīng)恢復了大半，已經(jīng)經(jīng)得起一路的奔波。當然我不能回去得更早，至少恢復到這個樣子再去見小四，她不會太難過。
我也一日比一日更想念她，沒有她在的時光，總是那麼漫長難熬。所以我實在不能等到傷勢完全養(yǎng)好再回去了。
聽說我要離開，爺爺挽留說我的傷勢還沒有痊癒，不如養(yǎng)好再走，這樣上路，只怕不利於傷勢恢復。我搖頭說已經(jīng)打擾很久，身體也好多了，將來一定會報答他們的恩情。
爺爺於是想方設法多打了幾樣獵物，要去集市多換些食物，算是給我餞行。因爲要多買些東西回來，巧巧也和爺爺一起去了集市。
我這幾日急於恢復，所以每天早早出門到山中練功，很晚纔回到小屋。
誰知這天等我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出了大事。爺爺?shù)乖谘粗校汕梢呀?jīng)昏迷不醒。
救醒巧巧之後，我得知了事情的經(jīng)過。我怒火中燒，對巧巧發(fā)誓，一定要替爺爺和她報仇。
誰知巧巧萌生死意，無論我如何勸說她，她始終不能寬懷。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少女，驟然遭到如此殘酷的事情，不論換成是誰，恐怕都無法承受。
我?guī)е汕梢黄穑フ业搅四菐讉€混蛋，我絲毫沒有留情，他們犯下的罪行無可饒恕。巧巧看到大仇得報，並沒有露出笑容，還是一幅生無可戀的樣子。我只有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盼望她能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我心中雖然掛念小四，但是看到巧巧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心呢。
更糟糕的是，兩個月後，發(fā)現(xiàn)巧巧竟然懷孕了。未婚先孕，爲世人所不容，巧巧若是生下這個孩子，就算不是她的錯，也會遭到世人唾罵和不恥，巧巧一個弱女子，如何能面對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天地之大，再無巧巧容身之處。
巧巧的眼神更加絕望，雖然我暫時可以看住她，不讓她尋死，但是她漸漸開始吃不下東西，無論怎樣勸說，都只剩下不言不語發(fā)呆的樣子。這樣的巧巧和當初嬌俏可愛的巧巧判若兩人。
如果沒有爺爺和她，我只怕早已經(jīng)成爲野獸的腹中之物。想起我躺在牀上不能動時，她一勺一勺的爲我餵飯喂湯，爲我擦去額頭的冷汗，爲我清洗換下的衣物，這樣的恩情，就算用我的命來還，也不爲過。
我當然不能看著她一日一日這樣的凋零，現(xiàn)在我唯一的辦法，只有讓她燃起生的希望。巧巧曾經(jīng)那樣細心體貼的照顧我，我知道她一定不討厭我的存在。
我鄭重的告訴巧巧，我很喜歡她，也不介意這個孩子不是親生的，希望能成爲她的丈夫，永遠照顧她和孩子。
果然巧巧的眼中開始漸漸有了光彩，有了希望。如果我願意給她一個家，給她一把遮風擋雨的傘，她的將來可以忘掉自己所遭受的侮辱，也不用擔心世俗的眼光，那麼活下去也許還不是那麼痛苦。
當我說出要娶她的話時，我知道自己這一生已經(jīng)失去了幸福的資格，已經(jīng)失去了心頭的至愛，原來這就是心如刀割的滋味。只是這樣的痛並不只需要我一人來承擔，還需要小四也同樣承受，想到這些，比最痛的傷還要痛一百倍。
我不得不辜負最心愛的人，我痛恨自己沒有守住自己的承諾。我心裡已經(jīng)後悔了千百次，但是看到巧巧那張漸漸有了生氣的面容，一句後悔的話都說不出。我不能讓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她和爺爺對我有救命之恩。
小四是那麼堅強的人，從來都不畏艱險，就算沒有我，她的一生也同樣出色，光彩照人。
我知道自己會令她痛、令她傷，她爲我做過那樣多的事情，爲我出生入死、甘冒奇險，負她太多，如果還有來生，就讓她來負我千百次。她在我心中早已經(jīng)是我的妻子，至死也不會改變。
見到小四的時候，是萬分危急的關頭，我從來沒有如此恐懼過。我拼盡全力，一箭而出，終於她得救了。她看到我的時候，神色那樣欣喜，就算是面臨無數(shù)危機，仍是遮掩不住的歡心。大戰(zhàn)之際，我當然不能令她分心，唯一能做的，就是鼎力相助。
終於獲勝，看著她疲憊的面容，我讓她好好的休息。
夜色漸深，放下心事的她已經(jīng)安然熟睡，她睡覺一向很沉，打雷都不醒。
我坐在牀邊靜靜的看著她。其實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她擁入懷中，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失去了這樣的資格，我已經(jīng)對另一個女子許下了承諾，我已經(jīng)不配再碰上她一分一毫。
我勉力剋制著自己，努力不讓自己的手碰上她。這也許就是人生中最後一個和她在一起的夜晚了，雖然我一動不動看了她很久，還是覺得看不夠。我希望餘生能有足夠的回憶，能永遠記住這個雪夜。
我能聽見雪花飄落的聲音，能聽見她淺淺的呼吸聲，能看清她每一根髮絲，我只但願這個夜晚長些，再長些。
無論我如何祈禱，時光也不肯停留，小四安穩(wěn)恬靜的睡了長長一覺，終於漸漸醒來。
清醒之後的她察覺了我的異常，不過幸好對她來說，吃飯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她先聽話的吃飽再說。
我察覺到有人站到了院中，不過我已經(jīng)猜到是夜飛，我沒有打算避開他，這件事情他遲早會知道。我早已經(jīng)看出他對小四的情意，但是小四是個遲鈍的人，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國事之上，或許根本還沒有察覺夜飛的心意。也許小四將來會明白，甚至會接受，這樣至少不必一個人太孤單。
當我講完巧巧的遭遇，正艱難的不知道怎麼開口講我的決定，小四卻已經(jīng)猜出了我的選擇。她如此的瞭解我，又怎會不知道我會怎麼做。
絕望和傷心瀰漫在小四的眼中，她本是風川的太子，位高權重，一呼百應，此刻對著我卻說著乞求的話語，這些話如同利刃扎入我的心頭，比任何武器都銳利，敵人的千軍萬馬都不能令我低頭，然而此刻我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對她的虧欠不能用對不起來說。
勉強說完話，我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若是此刻她撲過來，抱住我，也許我就會忘記恩情、忘記道義，不顧一切的留在她的身邊。
但是小四明白了我的選擇，甚至連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
我狠了狠心，再不離開，只怕再也不捨得離開。拉開門，看到院中已經(jīng)站了很久的夜飛。
他怒火中燒，拔出了手中天翎劍。我只希望他的劍能真的刺入我的身體，如果就此倒下，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如此痛苦。
小四竟然跑出來，抱住夜飛，攔阻了他的利劍。看著小四悲傷的身影，我一步也動不了，冰雪如此寒冷，我也彷彿被冰凍在這大雪之中。
外面寒風裹著雪花，我擔心小四受不住冰雪之寒，本想帶她進去，又不敢再伸出自己的手。幸好夜飛把她拉了進去。門被關上，我聽到裡面的掙扎，可惜我只能站在這裡，再也不能跨入那裡一步。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有多久，我才悄悄離去。希望夜飛能好好照顧她，至少不要生病。
沒有想到，夜晚時候，夜飛竟然拉著小四來了客棧。
夜飛的一句話令我心痛難耐，我決定照他所說，早些離開。或許這樣，小四纔會死心，纔不會如此失魂落魄。
看到小四強顏歡笑，雖然我捨不得她離開，卻不得不趕快送她回去。這樣的笑容如同抽在我身上的鞭子，一下比一下痛。
走在她的身後，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恨不得路永遠沒有盡頭。我想伸手去拍落她肩頭的雪花，但是我只有忍住，既然已經(jīng)有了巧巧，怎麼還能觸碰她，那樣是對她的無禮。
她走得那樣慢，但還是很快走到了門口。更沒有想到她還拿出了一塊令牌，送給我。看見她蒼白的手指，一定冰冷至極，我用盡全力剋制自己，纔沒有握上那需要溫暖的雙手。我緊緊握住那塊令牌，我終於有一樣她的東西，可以在餘生慢慢的來想念她。
我不敢留下任何東西給小四，我擔心她會睹物思人，不肯忘記我，希望她的以後不要有太多的思念和痛苦。她從小就那樣孤苦伶仃，體會了無數(shù)人間疾苦，雖然她不以爲意，但是不代表真的不痛。希望可以有人代替我在她的身邊照顧她，讓她可以過得快樂一些。
大門關上的時候，我的一生已經(jīng)與幸福無緣。
帶著巧巧離開了風川京城。我們回到了當初住過的山谷，我成爲了一個獵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顧巧巧，等待未出世的孩子，生活平靜無波。過往種種的征戰(zhàn)廝殺都已經(jīng)遠離而去。這樣平靜的生活本來是我所盼望的，但是身邊不是心上的那人，所以這樣的生活並不是曾經(jīng)盼望的那樣。
巧巧不能不算一個好妻子，溫柔體貼，但是始終無法代替那個單薄卻充滿活力的身影。
我會常常獨自一人在深山之中，掏出身上的那塊令牌，仔細的端詳，然後所有的回憶就會跳入我的腦海，忘不掉，也不想忘。這樣的思念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變淺，只會一日一日的深深印刻，甚至已經(jīng)成爲了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風川太子即位，原來小四已經(jīng)成爲至高無上的皇帝。
聽聞宮中住了一位侍衛(wèi)，我知道他一定是夜飛。
風川一年一年的強盛起來，小四想要做到事情，從來不會做不到。
我很想回到風川京城去看一眼，能夠看一眼她的身影，我也知足。但是我永遠不敢踏足那裡，我怕自己後悔。
這麼多年已經(jīng)過去，是不是小四已經(jīng)和他在一起，我已經(jīng)不得而知。無論如何，小四的身邊總是有他在陪伴，一定不會那麼寂寞孤單。
這樣平淡而帶著思念的一生，如此漫長，華髮早生，心如止水。
但願人真的有來生，那麼我必不再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