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人，不可撤軍啊！”
聒噪在耳旁響起。史健轉過頭，目光如獵鷹般冰冷。“杜將軍，你說什麼。抱歉，我沒聽清。”說話間，史健已駕著馬朝營地馳去。
代城軍已經散作一團，在騎兵的衝鋒下，步卒紛紛退卻，連一刻鐘的功夫都擋不住。史健相信只要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做出明智的決定。
“大人，”杜凱何趕馬追上，“敵人不過兩三千人，只要我軍佔據營寨，就可以再做修整，與之一戰！這個時候若是撤軍，就真的一敗塗地了！”
史健放緩馬速。“你說什麼？”
“不能撤軍啊！大人……”杜凱何的臉上掠過一陣怒氣，夾雜著些許無奈。
史健對此恍若未覺，繼續問道：“你是說敵人只有兩三千人嗎，杜將軍？”
“是的，最多不超過三千人！”
杜凱何明白過來，史健竟是以爲敵人人數衆多，便想逃離戰場。杜凱何不明白的是，上面的人將這廝派來，究竟是何用意。
戰場上，數百代郡步卒結成一字人牆。第一派步卒蹲下，足弓頂住地面，將長戟也後插入泥土之中。緊握戟身，揚起尖頭，直指向上黨騎兵。第二排步卒緊隨其後，將長槍斜斜，如果上黨騎兵想要躍過第一排步卒，那麼這些長槍將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絕望。
第三排步卒，也是最簡單的一列。只需握緊武器，等待敵人的騎兵減下速度，就衝上去或砍馬蹄，或攻騎兵。一旦減緩速度的騎兵，往往會比步卒更不堪一擊。
薛平伏在馬背上，望著敵人的長戟陣，心裡沒有驚慌，反倒有幾分期待。
若是就這麼輕易的將敵人擊潰，戰後想要和將軍吹噓一下都沒有資本。有的時候，有點反抗反倒更有趣味一點。眼見著兩軍不過幾十步距離，已經不允許再調轉馬頭，從側翼經過。這時，上黨騎兵沒有薛平命令，突然齊齊棄刀換弓，彎弓搭箭，朝敵人射去。
爲了儘快組建陣列攔住敵人，代郡步卒並未裝備盾牌。一道箭雨之後，前排已倒下一片。沒等倖存者再聚集起來，敵人的長刀已至。騎兵犁過陣列，長刀橫臥，便將這一阻攔徹底擊破。
“史大人！”
杜凱何拔出佩劍，“您必須下令了！”上黨騎兵突破阻攔後，便徑直朝著中軍陣營衝來。擒賊先擒王，這是那個時候都可以行得通的策略。
史健身邊，還留有一兩百的衛兵，但與敵人的數千騎兵相比，實在是太過微薄。
城衛軍的營寨，大門已迅速關上，一點也不比它打開的時候來得慢。代郡騎兵衝到了營寨門外，兩匹馬停不下來，直接撞上了營寨門。但是營門沒有被轟然撞開，迎接他們的是數把冰冷的長槍。隨後，營寨門關上，拒絕了任何不懷好意的客人。
史健突然心生一計。這一次，以五千之衆，進攻敵人一千餘人，卻遭到慘敗。向上面彙報的時候，吳大人可不會理會敵人有沒有伏兵。那麼，這次戰敗的責任，該由誰來抗呢？史健不察痕跡的勾起嘴角，杜凱何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麼。
一開始，史健就不同意杜凱何隨軍。
史健相信自己用五千代城精銳，必定能夠擊潰一千烏合之衆。
若不是杜凱何多次從旁掣肘，像阻止進攻營寨，像不肯追殺敵人，像……戰敗之後，還與敵人死戰。這次戰敗完全是杜凱何的責任。至於杜凱何，史健不覺得他能從趙辰的手下活著回到沙丘。
“杜將軍，”史健笑容滿面，就像打了勝仗。“史某才智微薄，已經看不到戰鬥下去的意義。不過，如果您一定想要繼續，史某願意將指揮權交給您。”
史健陰氣的笑容，讓杜凱何後背一陣發冷。
雖然看不出史健交出兵權的目的，但是隻要他交出來就好了。杜凱何調轉馬頭，前往和代郡騎兵匯合。而史健，則相背駕馬，逃離戰場，朝著沙丘的方向逃命去了。
杜凱何很快與代郡騎兵匯合。沒有了史健掣肘，代郡騎兵迅速聚集成一個三角陣型。
另一邊，感知敏銳的薛平也發現了敵人的騎兵正漸漸聚集。一來，戰場之上，若是能打破敵人陣列，敵人便會很容易陷入慌亂動搖之中；二來，薛平本以爲是自己血戰揚名的好時機，卻只是如貓逮耗子一般在戰場上追逐，正憋了一肚子氣。這時見到有敵軍聚集，便率軍朝代郡騎兵發動衝鋒。
離原上，一場戰鬥剛剛結束，另一場戰鬥隨即興起。
這時，原本平靜無聲的城衛軍營寨突然響起了戰鼓聲。陣陣戰鼓聲在戰場上回蕩，其餘的一切都彷彿靜止。只有鼓聲摧枯拉朽，掠過樹林，掠過草地，掠過騎兵。
但下一刻，騎兵鐵蹄踏地，地動山搖，卻也在暗中應和鼓聲。
兩支騎兵轟然衝撞到一起。薛平心裡響起一陣歡愉的長嘯，一劍將身側一人刺落下馬。戰馬飛快奔馳，帶動薛平飛快掠過敵陣。隨時都有可能有一把刀，從一旁橫出，將薛平攔下馬背。但在這之前，更多的人倒在薛平劍下。薛平心裡也越發歡愉，殺人的快感和被殺的恐懼交織在心裡，讓他心潮澎起。
這時，薛平發現了敵人騎兵之中，一個臉色同樣狂熱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樣貌並不出衆，但在一羣騎兵之中，薛平卻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他。
同樣，杜凱何也在亂軍之中，看到了瘋狂策馬急奔，只求渴飲鮮血的薛平。
只是戰馬奔馳，兩人匆匆擦肩而過。幾乎在同一時間，兩人都轉過頭來，望向對方。這時，一把劍從杜凱何身後襲向他，薛平忍不住差點驚呼出聲。杜凱何卻已從薛平眼中看到異樣，微一側身，利劍劃過他的臉頰，點點血珠凋零。
隨後，杜凱何就隱匿在人羣中不見了蹤影。
一切仿若幻影，兩支騎兵交錯。薛平帶著上黨騎兵突出敵軍，只覺眼前忽的一亮，充沛新鮮的空氣盡情的涌進肺部。薛平隨即調轉馬頭，騎兵如一條長蛇，在離原上扭轉身體，回過頭來。
戰場旁，由於杜凱何的命令，代郡步卒已經開始緩緩集結起來。與之相對的是，城衛軍早已被徹底擊潰，如今不細細找，連人影都找不到。
如果這麼僵持下去，就算擊潰了敵軍的騎兵，也免不了還有一場而戰。
薛平握緊手中長劍，向著代郡騎兵一直，大聲喝令道：“衝鋒！”
下一刻，又是平地驚雷炸響。
兩軍再次迎面相撞。因爲代郡騎兵人數較少，整體素質又不如上黨騎兵，第一次衝鋒之後，便折損了大半。此刻再回過頭來，顯得有些人丁稀少。
眼見著遠多於己的敵人衝來，代郡騎兵也沒顯慌亂。
薛平有意的在人羣中尋找那個敵將的蹤跡，很快，他就看到了正好迎著自己衝來的杜凱何。天意如此。薛平大喝一聲，一夾馬身，催動胯下戰馬朝杜凱何衝去；杜凱何也趕馬衝來。
兩人剛一相遇。杜凱何便一刀橫掃，這一刀沒有任何花俏，卻來勢兇悍迅猛，仿若一頭猛虎迎面撲來。薛平彎腰躲過，同時刁鑽的一劍，如毒蛇刺向杜凱何腰腹。眼見著薛平的劍就要刺進杜凱何身體，杜凱何卻紋絲不動，如一座雕像立在馬上。
不過同時，杜凱何手中的長刀卻是一壓，直直撲向薛平面門。
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薛平如何肯與他換命，收回長劍格擋。可是由於身子落於下方，杜凱何這一刀竟直直將薛平壓在馬上，動彈不得。
杜凱何怒目圓睜，額頭上青筋蹦起。又加大手上力量，薛平吃力硬撐著，可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敗下陣來。薛平這才明白過來，杜凱何根本不是想和他以命搏命，而是在賭他不敢拿命來換。
薛平心裡涌起一陣屈辱的感覺，大吼一聲，也不管不顧，一腳踢向杜凱何。杜凱何哪裡肯吃虧，隨即一腳反踢回來。薛平卻乘機一推手中長劍，將杜凱何的刀挑開。
杜凱何張大血盆大口，似要吃人，狠狠一刀砍下。
薛平卻已一夾馬腹，衝了出去。長刀堪堪從薛平頭皮劃過，薛平已然能感受到刀鋒帶來的冰冷刺骨，臉皮發麻的感覺。
差一點就能將敵將斬落馬下，杜凱何如何肯放，竟在亂軍叢中撥轉馬頭，又追了上來。
薛平也不是易與之輩，也調轉馬頭，迎了上來。
兩人再次相遇，薛平卻學聰明瞭一點。在杜凱何揮刀的第一時間，他已找到一個杜凱何的死角，一劍刺出，全然不做防禦。劍勢急急，卻後發先至，刺進杜凱何身體，將之挑落下馬。
兩支騎兵再次交錯衝鋒而過。代郡騎兵見主將落馬，當即想上前搶回主將。兩軍在杜凱何落馬之處數次交鋒，很快，代郡騎兵便敗下陣來。
“傳將軍令，投降不殺！”薛平舉起長劍。
“傳將軍令，投降不殺！”上黨騎兵隨聲附和。
失去了主將的代城軍頓時陷入慌亂之中。很快，第一個人扔下武器，便是一片武器扔掉的聲響。而邊緣的代城軍步卒，見勢不好，已經四散逃走。
薛平沒有下令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