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超則做完病例記錄之後就轉身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他停下來，彷彿感受到什麼，溫柔的擡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
小女孩眼睛放光，仰起頭將臉湊過去，像是一隻得到安撫的小貓咪。
不稍會兒，蔣超則就放下手，漫不經心的抄入口袋。
在他身後，應小川突然開口：“蔣醫生，你妹妹長得真可愛。”
蔣超則的身體一僵，半晌微微側首看向應小川，臉上依然是溫和帶著困惑的笑容，禮貌的問道：“你說什麼？妹妹？我沒有妹妹。”
應小川沒有說話，眼睛看著小女孩，小女孩也側著頭，不諳世事的回視著他。
過了一會兒，蔣超則的表情終於出現一絲裂縫，他什麼話也沒說，擡腿飛快地走出去。
……
中午，臨到飯點，一夥人都感覺到餓了。
昨晚來的時候，王策跟馬亮的反應最嚴重，直接被送去洗胃，所以現在還躺著沒什麼力氣，陸弋陽有些低燒，早上醒了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應小川主動擔起打飯的重責，在醫院食堂打了四份飯菜，剛走出食堂，就在門口遇見迎面走過來的蔣超則。
蔣超則主動走過來道：“應小川，我能跟你單獨聊幾句嗎？”
“行。”應小川點了下頭，跟著蔣超則走到醫院外面的小花園裡，他剛把飯菜放在長椅上，便在耳邊聽見蔣超則試探的問：“你早上說，看到了我妹妹？”
“嗯。”
“這不可能。”蔣超則想也不想就否認：“我妹妹十年前就不在了。”
應小川微笑，“你妹妹是不是梳著麻花辮，懷裡還抱著洋娃娃，總喜歡跟在你身後？”
蔣超則表情瞬間凝固。
應小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輕聲道：“我看到了。”
蔣超則不敢置信，“你有陰陽眼？”
應小川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你還知道些什麼？”蔣超則聲音低沉下來，隱隱夾雜一絲措手不及。
應小川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該讓他們一直跟著你，受你的影響，而無法去投胎。”
蔣超則錯愕不已，追問道：“你見到了我父母？”
應小川頷首，“昨晚我半夜去上廁所，在走廊裡遇見一對老夫妻，他們生前應該一個是環衛工人一個是醫院的保潔員吧？夫妻很恩愛，人也看起來很慈祥。”
蔣超則慢慢在長椅坐下來，雙手捂住臉，用力地揉了幾把，這才緩緩開口：“你見到的確實是我爸媽，他們說什麼了嗎？”
“你媽腰不好，眼神也不好，你爸讓她別幹了，回去休息。你媽不肯，說你上大學的費用跟你妹的藥費還沒著落。”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蔣超則眼眶紅了，眼角隱隱有淚光閃現，可他什麼也沒說，就這麼默不作聲的坐著。
良久，“沒別的了嗎？”
“嗯，等我上完廁所出來，他們已經不見了。”
蔣超則點點頭，然後站起身準備走。
應小川道：“你就準備把他們一直束縛在這裡嗎？”
“一家人團聚在一起，不好嗎？”蔣超則反問。
“他們已經死了，早就不屬於這裡了，你強行把他們留在這裡，無論對你還是對他們都沒有好處。”
“我只想要一家人在一起而已。”
“那你有問過他們的意願嗎？”應小川靜靜地看著他，“十年了，你父母被你束縛著，從學校到醫院，沒辦法去投胎，每晚重複著生前的事情，你妹妹跟著你，像個幽靈一樣，你有沒有想過，要不是因爲你的自私，他們早就有全新的人生了。”
蔣超則表情微微變了變，仍是固執的搖頭，“不，我的家人不想離開我，我也不想離開他們，就請你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謝謝了。”他說完就走了。
……
應小川拎著飯菜回到病房，三人全都醒了，馬亮一邊喝粥一邊說：“剛纔有個姓蔣的醫生過來，說咱們幾個情況基本穩定了，想出院的話，今天就可以去辦手續。”
“急什麼，剛退燒，你跟阿策又都洗了胃，留院多觀察一天。”應小川道。
“哎，那好吧。”馬亮哀嘆一聲。
……
晚上一點十五分，所有人都睡了，應小川悄悄下牀，披上外套，走到走廊裡。
護士臺上，值班的小護士正撐著手打瞌睡。應小川輕輕地穿過走廊，走到昨晚遇見夫妻的拐角口，坐了下來。
一點半的時候，樓道間傳來一些細微的動靜，車輪子滾過瓷磚地的聲音，逐漸地清晰。
阿姨推著車走出來，將車停在門口，然後取下拖把，彎腰一絲不茍的拖地。
不稍會兒，大叔從拐角口走了出來，走到阿姨身邊，搶過她手裡的拖把，說道：“你腰不好，眼神也不好，就別老是乾重活，說了讓你別幹了在家休息，你非不聽。”
阿姨白了他一眼回道：“我休息了，兒子上大學的錢怎麼辦？蘭蘭下個月的藥費怎麼辦？別說胡話了，我呀，等咱兒子當上醫生了，就能好好休息了。”
阿姨一邊說，一邊繼續幹活，大叔沒繼續攔著，就這麼站在原地看著她。
阿姨拖地拖到了應小川的腳邊，碰到了，她擡起頭微笑道：“小夥子，你怎麼大晚上一個人坐在這裡，又找不到廁所了嗎？”
應小川笑著點了點頭。
據說，死前經歷過巨大悲傷的鬼，記憶是靜止不前的。
阿姨直起身，指著前面的走廊，溫聲說：“廁所就在前面，你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了，小夥子，上完廁所就趕緊去睡吧，太晚了就別出來逛了。”
“阿姨，您跟叔叔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應小川問。
阿姨笑道：“沒法休息，我老頭子陪著我呢，小夥子，你生什麼病了？”
“食物中毒。”
“哎呦，是在外面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你們這些孩子，老喜歡吃外面的那些東西，哪裡曉得外面做的根本就不乾淨。”
“我兒子上學的時候就很乖，從來不在外面亂吃東西。”阿姨說著，嘆口氣，“可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他說上話了。”
“小夥子，我能不能託你跟他帶句話？”
“什麼話？”
“就說，我們現在挺好的，蘭蘭也很聽話，唯一不好的就是跟他說不上話。但你讓他別擔心，就過自己的日子去，早點討個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