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安靜中的小小改變
這天，涼沫然早早地起了牀，梳洗好一切便坐在餐廳裡吃著簡單卻極富營養(yǎng)的早餐，隨之，父母也從樓上走了下來。
早餐期間，大家都保持著沉默。
一會兒，便要出發(fā)了。
“沫然，在奶奶家要聽話哦?！弊糍淮藭r彷彿變成了唐僧，一直在門口拉著涼沫然的手喋喋不休。涼沫然不耐煩地掙脫出被母親捏得泛紅的手，提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涼沫然靜靜地坐上父親的車，一路上，什麼話也不說，呆呆地一味地盯著前方。
周圍的樹閃過一棵又一棵，房子閃過一座又一座。
大概過了三個多小時，小車終於停在了一個窄窄的山路邊。
“沫然，路太爛了，車就停在這裡吧?！睕鰸晌⑿χf。
涼沫然在關(guān)上車門的那一刻，頓時驚呆了。
一輛自己從沒見過的舊卡車在窄小的公路上搖搖晃晃地行駛，發(fā)出一陣陣惡臭和一聲聲豬叫聲——原來是拉豬的車。
涼澤趕緊拉著涼沫然追趕上去，車停了，涼澤帶著涼沫然坐了上去，腳邊是三頭母豬。
涼沫然不解地望著父親，接著緊捏鼻子。
“沫然呀，去奶奶家必須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山路，山路又陡又爛，我們的車是上不去的?！睕鰸伤坪跻蚜晳T了這滿車的臭味，笑呵呵地跟涼沫然講解著，“今天算運氣好，能趕上便車，不然就只有步行去奶奶家了?！?
涼沫然看著腳邊的豬，身體不免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即吐了一口唾沫，臉偏向一邊。
雖然一路上顛簸著，涼澤卻一直在和司機說說笑笑，而涼沫然則在一旁無語著。不知過了多久，卡車終於停在了一座三合院的門口。
涼澤和涼沫然下車後，涼沫然站在一邊四處眺望，欣賞著山村的自然風光。涼澤急著給司機說些什麼，司機不停地點頭、微笑，時不時用一張破舊布隨便地擦抹著髒兮兮的臉。
“謝謝，大哥?！睕鰸尚πΓ统鲆话筝危f給那位司機。
“這是什麼煙？一股怪味道?！彼緳C傻里傻氣地說。
“洋菸。就是那些黃頭髮、白皮膚、高鼻子的老外抽的煙。”涼澤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全然不知涼沫然已經(jīng)離開。
“好洋氣呢——你的娃兒好像走了?！彼緳C指指三合院。
涼澤急忙與司機道別，隨即小跑進了三合院。
說是三合院，其實是三間錯落的大瓦房拼成的。中間是空曠的院壩，院壩的正前方有一塊較肥沃的地，地裡滿是蔬菜和水果。
“媽——”涼澤衝著屋內(nèi)喊。
“來了，來了?！蔽菅e傳出急切的回聲。
接著，從屋內(nèi)走出一位衣著樸素的老人，雖然滿頭白髮，卻手腳伶俐，說話也不結(jié)巴，身體看上去硬朗得多。
“來來來，讓我好好看一眼——這就是我的乖孫女唆，好漂亮喲?！蹦棠绦χ锨跋朊瞿坏哪槨?
涼沫然很不情願，擋開奶奶的手，跑進了瓦房子。她仔細打量這裡的環(huán)境：呈條紋狀裂開的牆壁，凹凸不平的地面，陣陣散發(fā)的異味，破舊的傢俱，簡直讓她感覺到不適應。
涼沫然不顧父親批評她對奶奶的不敬，也不顧奶奶偷偷地抹眼淚。她從揹包裡取出旅遊帳篷，自顧兒地打開，弄好，然後爬了進去，拉上門鏈，倒頭便睡。
涼澤氣得咬牙切齒，正想把涼沫然從帳篷裡揪出來，幸虧奶奶拉得及時，涼沫然才免受一遭。
“涼澤啊，你把孫女帶到鄉(xiāng)旮旮裡來幹啥子嘛?！睕瞿坏哪棠汤鴽鰸赏e屋走。
“哎——孩子得了自閉癥，我和倩倩想讓她換個環(huán)境生活一段時間，所以讓她來老家住一個月，感受一下農(nóng)村的氣氛?！睕鰸砷L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哦。自閉癥是個啥子東西？”奶奶絞盡腦汁，茫然地望著涼澤。
涼澤沉默片刻，給母親打了個比方：沫然不愛跟同伴相處，不愛說話，就像結(jié)在冰箱裡的一塊冰。
“媽，沫然就是這個性子，還要您費心多照顧一下。”涼澤把希望寄託在她奶奶身上。
“娃，你放心，媽一定做好?！蹦棠绦判臐M滿地說。
涼澤走了，喚了聲涼沫然，涼沫然支吾一聲，也沒出來，奶奶要相送，涼澤沒答應。
奶奶站在院壩邊，朝涼澤揮揮手臂，一直目送涼澤走出自己的視線，便轉(zhuǎn)身慢慢走向帳篷。
奶奶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側(cè)過頭，癡癡地往帳篷裡瞅：“沫然吶，你想吃啥子，奶奶給你煮?！蹦棠虄嵙刻岣吡藥讉€聲調(diào)，生怕涼沫然聽不見似的。
迴應她的是如夜一樣的靜。
“沫然，奶奶在問你話呢?！蹦棠逃檬智昧饲脦づ?。
“……”涼沫然依然保持著沉默。
奶奶輕輕嘆了口氣，聳聳肩，無奈地離去。
涼沫然聽著越來越小的腳步聲，直至帳篷外安靜如初。她悄悄地拉開鏈子，伸出頭望了望四周，確定沒人後，拿起手機便揚長而去。
正在廚房做飯的奶奶絲毫不知涼沫然已不見了蹤影……
涼沫然四處奔走，不知不覺竟迷路了，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從沒見過的一幕：遠處，綿延不斷的高山匯聚成一條正欲騰飛的龍，隱隱約約望見一朵朵形狀各異的白雲(yún)不時在山峰上游弋；近處，遍地是翠綠色的苦瓜、深紅色的西紅柿、圓滾滾的西瓜等等，數(shù)不勝數(shù)，眼花繚亂；腳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陡得嚇人，它卻是通往“瓜果世界”的唯一捷徑。
涼沫然一手撩起裙角，一手提著剛脫下的鞋子，深呼吸，小心地向前奔跑著。
宛如快樂的小鳥，飛著S型的線路。她丟掉了千金大小姐應保持的矜持和優(yōu)雅，肆無忌憚地、無憂無慮地奔跑在清新的綠色世界。陽光般燦爛的莞爾一笑，輕盈的身姿開始舞動，那甜甜的歌聲久久飄蕩在空中……
此時，奶奶站在院壩，急得心慌意亂。她來回踱著步，然後立在院外的田坎上放眼四周，毫無收穫。
“沫然吶，我的寶貝孫女兒，你到底在哪兒。”奶奶緊皺著雙眉，最終決定孑身去找涼沫然。
奶奶穿過一望無際的竹林，走過一條條彎曲陡峭的山路，途中不小心把腳給崴了。她顧不上坐下來歇息，也顧不上揉腳，便一瘸一拐地繼續(xù)尋找著。她一見誰就問“看見我孫女了嗎”，還用手勢給他們比劃，迴應她的都是搖頭和嘆息。她呼喊著沫然，一直沒有迴應，絕望、蒼老的聲音在山谷裡久久迴盪。
“沫然——你在哪裡——”奶奶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出了這句話，隨後，一聲不吭地倒在河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涼沫然捧著採摘的鮮花，從草地裡起身，她揣著愉快的心情，朝著前方揮揮手：“再見了，瓜果世界?！?
涼沫然享受著從未有過的快樂，她一邊漫無目的地走，一邊好奇地東張西望。經(jīng)過一大片稻田之後，她不經(jīng)意地望了望右手邊，瞅見了令她驚訝的一幕：河邊，奶奶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一塊大石頭上，一動不動。
這是怎麼了，這究竟是怎麼了？涼沫然拍胸自問，心急如焚，她丟掉手中的鮮花，狂奔而去。
“奶奶，奶奶。”涼沫然扶起奶奶，輕輕呼喚著。
奶奶依然默默地沉睡著。
涼沫然咬咬牙，一鼓作氣，背起奶奶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吃力地邊走邊喊，希望有人來幫助她。
幾個砍柴的農(nóng)民聽到了涼沫然的喊聲，紛紛跑了過來，一個背起了奶奶，一個扶著涼沫然。
簡陋的三合院。
大家要離開了，門檻前，涼沫然匆匆謝過後，又返回到奶奶的牀前。
“奶奶，對不起。讓您擔心了?！睕瞿恍奶鄄灰训乜粗樕n白如紙的奶奶。
“您一定要快快好起來呀?！睕瞿磺椴蛔越?，眼角溼潤了起來。她輕輕地握住奶奶的手，用臉貼了貼，越發(fā)抽噎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奶奶醒了過來，也不知什麼時候奶奶聽到了涼沫然說的話。奶奶微笑著，摸了摸涼沫然烏黑髮亮的頭髮，慈祥地說道：“沫然吶，只要你回來了，奶奶的心就踏實了。我嘛，身子骨還硬朗得很，沒得啥事?！?
涼沫然沒料到奶奶會突然間醒過來。她驚訝片刻後，立馬恢復了原狀——面無表情。她冷漠地對奶奶說了聲“好好休息”，便徑直地向屋外走去。
儘管如此，奶奶依舊面帶笑容，她已經(jīng)感受到了涼沫然那發(fā)自內(nèi)心真切的擔心和所謂的愛。
經(jīng)過一天的折騰，又沒吃上午餐和晚飯，涼沫然已經(jīng)飢餓難耐、疲勞纏身，她全然不顧一點兒淑女形象，發(fā)瘋般地倒出包裡的一切東西，抱著零食就開始狼吞虎嚥地猛吃。
夜幕降臨，涼沫然吃飽喝足後，在帳篷外的大自然奏鳴曲聲中，滿足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