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大清早,涼沫然就被公雞叫吵醒了。她梳洗好,便去裡屋看奶奶,牀上連個人影都沒有,涼沫然一陣納悶:奶奶會上哪裡去呢?
涼沫然剛邁出門檻,便隱隱約約看見不遠處的山坡上,一個滄桑的身影。
好像是奶奶。那人回過頭,確信無疑。
“沫然吶——早飯放在鍋——裡頭,還是熱——的,你自己去端啊——”奶奶喊著。
涼沫然冷冷地轉身,走向廚房。
涼沫然前腳一邁進就後悔了,這也算是廚房?面積小姑且不說,還沒用天然氣,使用的是原始的柴火竈。
涼沫然深深地嘆了嘆氣,輕輕地聳了聳肩,捏起鼻子,一股勁兒地揭開鍋蓋,端出菜和飯。
涼沫然在檢查了那條長板凳幾遍後,再用自身攜帶的紙巾擦了一遍又一遍,最終才坐下。她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菜葉喂進嘴裡,閃電間,她又吐了出來,一臉的難受。
涼沫然奔向帳篷,拿出冰紅茶一口氣喝了半瓶。
這時,帳篷外傳出一聲聲甜甜地呼喊:“白奶奶,白奶奶……”涼沫然冷淡地回答了一聲:“她出去幹活了。”
外面的女孩驚愕地走到帳篷前,慢慢地蹲下,問:“你是哪個?”涼沫然沒有出聲,猛地拉開鏈子,本想衝她吼道,可當她看見是位女孩時,她隻字未提。
女孩長得水靈靈的,一雙大眼睛撲閃著,小巧玲瓏的櫻桃嘴,高挺的鼻子,白襯衣配著淺藍色的裙子,長長的頭髮飄落肩上……活脫脫一個標準的美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雙白皙卻長有些繭疤的手。
“你是?”女孩見涼沫然盯著她一言不發,她再次問了聲。
“涼沫然——你白奶奶的孫女兒。”涼沫然回過神來,忙著應答後,又回到冷冷的表情。
“哦——我叫童瑤瑤,你直接叫我瑤瑤就可以了。我們可以做朋友嗎?”童瑤瑤友好地伸出手,臉上是一塵不染的微笑。
涼沫然一臉驚奇,看了看童瑤瑤。一直以來,沒有一個人願意和自己做朋友,然而她……涼沫然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勇氣去接受它,她忍住狂跳不停的心,別過頭,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我知道了——我該走了,再見。”童瑤瑤沮喪著小跑而去。涼沫然呆呆地望著她越來越模糊的身影,一時間,涼沫然想了很多,最後她搖搖頭,把所有想改變自己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
“沫然吶,剛纔瑤瑤找我有什麼事呀?”恰巧這時,奶奶揹著背篼回來了。
“不知道。”涼沫然冷冷地回答。
奶奶微笑地盯著涼沫然,她知道涼沫然在慢慢地變化著。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涼沫然幽默地衝著奶奶喊道。
“呵呵,等會我帶你去和那些娃兒玩。”奶奶說完,便去煮豬食。
過了好久,都不見奶奶出來。涼沫然躡手躡腳地溜進“廚房”,悄悄躲在大堆柴後,偷偷地看著奶奶的所爲:奶奶把整整一背篼的菜全部倒進先前放好水的大鍋裡,然後蓋上鍋蓋,燒起火。大概過了十多分鐘,奶奶揭開鍋,用大勺子攪了攪,隨即,一點不省地撈起來,裝進一個大桶裡。
奶奶提起桶,往豬圈走去。涼沫然捏著鼻孔,也緊跟了上去。
豬圈裡。
奶奶打開豬圈門,頓時,豬毫無節奏感地亂叫,涼沫然趕緊用準備好的兩個小紙團塞住了耳朵。
奶奶把煮熟的豬草填滿一個一個豬槽,接著關上豬圈門,準備轉身。涼沫然見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帳篷,若無其事地看起書來,慌忙間,竟不知自己拿倒了書。
奶奶提著桶往回走,無意間瞟到了涼沫然的奇怪舉動。
“幹嘛。”涼沫然冷漠的語氣裡還夾雜著絲絲倔強。
“你們城裡娃都是倒著看書的?”奶奶驚疑不已。
涼沫然仔細地瞧了瞧自己的白癡舉動,臉上冒出黑線。
“哈哈哈——”奶奶捧腹大笑,提著桶,巍巍戰戰地走進裡屋。
涼沫然咬牙切齒。真是的,都這麼大歲數了,還笑得這麼厲害,就不怕喘不過氣啊。
“沫然,走吧,我帶你去和那些娃兒玩。”奶奶不知什麼時候,已換了件衣服。
一路上,奶奶拉著涼沫然小跑著,不多久,她們就跑到了一棵大榕樹下。
“呼——哎,不行了,跑這麼短短一截路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老骨頭,沒用咯。”奶奶一邊扶著樹幹,一邊不停地喘氣。
“您帶我來就是爲了跟這棵大樹玩嗎?”涼沫然雙手環抱,不解地問。
“當然不是。”奶奶神秘地笑笑,接著拍拍手,那神態,那動作,讓涼沫然不禁想起了魔術大師劉謙的一句經典語言:接下來,請見證奇蹟。
忽然,從眼前的草堆裡蹦出五個孩子,涼沫然一眼就認出站在他們中間的童瑤瑤。然而這時,奶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離去。
“阿拉呀撒喲。”五個孩子不熟練地從嘴裡蹦出幾個字。
“什麼?”涼沫然疑惑不解地望著他們。
“阿拉呀撒喲,在韓文中是你好的意思。”其中一個男孩子得意地解釋著。
“拜託,應該是‘阿里呀塞喲’,不是‘阿拉呀撒喲’。”涼沫然的臉部微微顫抖著。
“哦,可老師是這麼教我們的呀!”一個女孩子爭辯著。
涼沫然自言自語:“孺子不可教也。”
說完,只見一個個都低著頭,慚愧不語。
這種尷尬的氣氛沒有維持多久就散了。不一會兒,他們神采奕奕地擡頭,自我介紹了起來。
“我叫夏大雨,是狗娃子的跟班。”一個穿著灰不溜秋的襯衫,舉著碧綠色的小荷葉,赤著腳的男孩子說。
“我叫夏小雨,也是狗娃子的跟班。”一個同樣穿著灰不溜秋的襯衫,舉著碧綠色的小荷葉,赤著腳的男孩子說。
“他還是我弟弟。”夏大雨紅著臉,插了一句。
“應該我是哥哥,要不是我一腳把你踹出去,你能先出生嗎。”夏小雨爭得面紅耳赤,把小荷葉高高舉過頭頂。
涼沫然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瞄準荷葉扔了過去,石子飛速穿透荷葉,留下不易察覺的小洞,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在爭鬥的兩兄弟頓時愣住了,看看涼沫然越來越青的臉色,動也不敢動,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我......我叫......狗......狗娃子,是.......是他......們的頭頭。”穿著嶄新的白襯衫,頂著碧綠色的大荷葉,踏著一雙土布鞋的狗娃子,分明被涼沫然出乎意料的“功夫”嚇得語無倫次。
“我叫向花花,是瑤瑤的好朋友。”一個衣著樸素,長得乖巧的女孩子鼓起了掌,涼沫然清晰看見她跟童瑤瑤同樣白皙的手上長出了繭疤。
童瑤瑤無精打采地垂著頭,一言不發。
涼沫然不予理睬,徑直走向童瑤瑤,拉起她的手,輕聲道:“我願意跟你做朋友。”不容質疑的語氣,讓童瑤瑤感到詫異。
童瑤瑤緩緩擡起頭,驚喜地擁抱住涼沫然,嘴邊是純粹的笑。
“你們認識!?”向花花驚訝不已。
童瑤瑤鬆開臂膀,笑而不語,涼沫然靜靜地待在一旁,表情冷然。
“好哇你,都不告訴我。”向花花笑裡藏刀,勾了勾食指,和童瑤瑤嬉戲了起來。
三個男孩子依舊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動。
“沫然,我來給你介紹,這就是天堂樹,我聽爺爺說,八十年前,我們這個村來了兩個外地人,一男一女,他們非常善良,也非常有錢,穿得很時尚,經常給我們這些窮人家發東西,大家都說他們是菩薩在世。有一天,那兩個外地人跑到這棵樹下,突然就不見了,那時,天上立刻就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神仙,大家就認爲這棵樹是通往天堂的樹,所以就把它叫做“天堂樹”。童瑤瑤滔滔不絕地講解著,涼沫然站在身邊默默地聆聽,她望著眼前這棵高聳入雲的大榕樹,開始無限遐想。
“天堂樹。”涼沫然上前撫摸著樹幹,輕念著它的名字,眼中滿是柔情似水。
她靜靜地望著大樹:
粗壯的樹幹大概需要六個孩子手拉手才能完全抱住,樹葉密密麻麻地緊挨在一起,形成碧綠色的大傘狀,特別是聳入雲霄的樹尖,它已高過了幾片白雲,像是通往天堂的“綠梯”,讓人們不禁肅然起敬。
“很美吧。”向花花拉起涼沫然的手。
涼沫然一驚,從向花花熱乎乎的左手裡抽出自己冰涼的右手,那一瞬間,竟對向花花的溫暖有些依依不捨。
“我不太習慣。”涼沫然別過頭,從牙縫裡蹦出這句不冷不熱的話。
“哦,對不起。”向花花心頭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無可奈何的憂傷,流露在她的雙眼之間,殊不知這深深嵌在向花花眼中的低落刺痛了涼沫然的心。
“沒關係,開個玩笑。”涼沫然淡淡的一笑,主動牽起了童瑤瑤和向花花白皙的小手。向花花和童瑤瑤不約而同地驚訝地望著她,心裡涌起說不出的激動與甜蜜。
“咳,咳。”一隻蒼老的手拍了拍涼沫然的肩頭。涼沫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身體抖動了一下,繼而猛地轉過身。
“白奶奶,白奶奶。”他們蜂擁而上,見到慈祥的白奶奶總是如此興奮,總是笑得像冬日裡的第一縷陽光那樣溫暖入心。
當然,涼沫然依舊呆呆地立在天堂樹下,她看著他們那發自內心的如花的笑,彷彿認定自己一輩子都學不會他們的開心,他們的美好。
“沫然吶,你決定了要跟她們做朋友嗎?”白奶奶笑著抱了抱童瑤瑤,朝著涼沫然走了過來。
“……”涼沫然一言不發,她埋著頭,玩弄著手指。她不是故意要躲避這個問題的,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想跟童瑤瑤和向花花,或者還有夏小雨、夏大雨和那名不見經傳的狗娃子做朋友。她突然感到很困擾,很糾結,她怕自己會傷害他們單純的心。
大家都沉默了,他們都想知道涼沫然內心的真實想法,他們靜靜地等待著,彷彿連時間都停止呼吸,連世界都在聆聽。
“不是……”涼沫然預言又止。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爲之失落不已。
“纔怪。”涼沫然嘴角閃過一絲笑意,驀然低頭,看見樹的影子在地上爬。
此時此刻,天堂樹下,大家歡呼雀躍,興奮地團團圍住涼沫然,露出燦爛的笑容。
“現在,你們可以許諾了。”白奶奶不知道啥時已走到了天堂樹的旁邊。
他們六個人手拉手,緩緩走向前,面對高大的天堂樹,毫不猶豫地跪下,樹的陰影傾瀉下來,投往他們身上的每一處,像是天堂的孩子,受到百般的寵愛。
他們相互望望,終於,一陣銀鈴般的清脆的聲音整齊地在天空裡迴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