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羅掌櫃的解釋,雲微寒才知道所謂的鮫人族根本不是那個傳說中的人魚種族,實際上就是一個和天泰朝黃色人種不同的人種而已。
而凌玄翼和賀清韶都知道這一點,只有她一廂情願地將傳說套在了他們頭上,纔會鬧出了這樣的笑話。
看著一邊笑個不停的兩個男人,雲微寒白了他們一眼,回頭繼續問道:“羅掌櫃,我看那剛纔的貴族女子身邊坐的一個男人看起來倒像是我們天泰人啊。”
羅掌櫃是海州城滄溟商行的掌櫃,也負責海州城南風組織的情報工作,自然對於這些情況有所瞭解。雲微寒知道,這些事情問他絕對沒錯。
果然,羅掌櫃放低了聲音道:“那位應該真的是我們天泰人,而且好像還是個讀書人。”
雲微寒訝異地挑了挑眉毛,看來羅掌櫃真的知道一些內情呢。
“那位鮫人族女貴族是位親王,是當今鮫人女王的同母妹妹,在鮫人族中頗有地位。她對於中原文化十分嚮往,因而對天泰士子十分友善。就是她首先在海州城內購買了住宅,並定期在住宅中舉辦聚會,十分歡迎各位士人才子前去做客。她和海州城上層人士都有十分密切的交往。”羅掌櫃低聲介紹道。
“聽說她曾經對海州城中著名的才子示愛,不過被對方拒絕了。”羅掌櫃用最小的聲音在雲微寒跟前說道。雲微寒發誓,她在這位容貌平常得在人海中根本無法引起人注意的大掌櫃臉上,看到了八卦的光芒。
“爲什麼?”雲微寒配合地問道。
“因爲按照鮫人族的規矩,這位雅碧親王,有資格娶四位王夫。”羅掌櫃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很難察覺的興奮,“試想,哪位士子願意去當這四位王夫中的一個?”
雲微寒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了這位被求愛的才子的感受。
天泰朝本來就是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一個異族女親王,身份再高貴,在士人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蠻夷。再加上這個蠻夷還是個女子,偏偏還要娶四位王夫——哪個讀書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成爲這位女親王的王夫之一。
“至於剛纔那位雅波王夫,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反正就是雅碧親王的王夫之一,還是雅碧親王最喜愛的王夫之一。”羅掌櫃的頭都要湊到雲微寒面前了,“據我所知,他在親王府裡,每日讀書寫字、撫琴飲酒,眉目之中始終有鬱結不解之意。看他讀書寫字撫琴的水準,確實是一個天泰士子沒有錯了。”
鮫人族的習俗,貴族的名字前都有統一的前綴:男性貴族的前綴是“諾”,女性貴族的前綴是“雅”。而他們的配偶在成婚之後,也能得到和他們同樣的前綴。如果看到一位“諾”字前綴的女子,或者“雅”字前綴的男子,就可以知道,他們是貴族的配偶。
就如剛纔那位雅碧女親王和她的雅波王夫一樣。
凌玄翼一把拉開說得起勁的羅掌櫃,將聽得很投入的雲微寒拽到一旁。羅掌櫃的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中,發現自己居然湊到了未來王妃臉前,也不由退了幾步,面不改色地轉換話題道:“主子,這邊就是鮫人族最喜歡來的
地方了,這裡的美食非常出名……”
三人在海州城逛了一天,確實是大開眼界。
賀清韶看著海州城中明顯與天泰朝其他州府不同的風氣、也明顯比其他州府富庶的街市,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回到住處,賀清韶對凌玄翼說道:“三叔,你是不是知道了海州城的這種特別狀況,纔會費了這麼大力氣,帶著商隊跋涉數千裡來到這裡?”
凌玄翼饒有興味地看著賀清韶的眼睛。
這幾個月,賀清韶的改變確實很大,用微微的話來說,他真的一直在成長。
他的眼光和胸懷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如今的賀清韶,居然開始從海州城的現狀思考到了天泰朝的制度了嗎?
看來,舅舅選擇這麼一個繼承人,也不完全是因爲他年齡最合適——在成年的皇子皇孫中最年輕,對於舅舅的皇位威脅最小。
凌玄翼眼中浮現一絲讚賞:“賢侄是什麼意思?海州城怎麼了?有什麼特別狀況?”
“我能夠感覺到,海州城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它開放包容,對於海外來客、異族親王都能毫無阻礙地接納,對於各種從海外異族帶來的文化也都一併吸收兼容。從這一點上來說,南疆和海州城是相似的。”
賀清韶坐在椅子上,姿態優雅,但神情嚴肅,“可是天泰不同。天泰的歷史太長,積累太厚,反而給天泰的步子帶來了太大的束縛。在面對新事物的時候,天泰的腳步比南疆、比海州城都慢了太多。”
凌玄翼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沒有故意撩撥賀清韶,而是用懶洋洋的語氣說道:“那麼,陛下你想讓天泰邁開大步去做什麼呢?”
賀清韶年輕的臉上全是堅毅:“三叔,我應該感謝你帶我離開那個小小的皇宮,走出那個高高在上的廟堂,來這廣袤的世間遊歷一番。這一次遊歷對我的衝擊很大,讓我對於這個世界、對於天泰朝老百姓的生活有了最直接、最真實的認識。”
他站起身來,在凌玄翼面前走了幾步,繼續說道:“我一直以爲,我也是一個吃過苦的人,四五歲的時候就跟著父母跋涉萬里,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童年生活並不富裕,母親縫縫補補、繡花縫紉來補貼家用。在錦衣衛的監視下長大,學了點功夫還曾經上城牆殺敵……”
賀清韶在凌玄翼面前站定,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可是,直到我跟著商隊走了這幾千裡,才發現老百姓的生活比我知道的還要苦得多。才知道這世間還有那麼多豪強、官員、小吏都在腐蝕著天泰的生命。”
“而這些,即使是我,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改變的。”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眼神中有些黯然,“我以爲我會是一個好皇帝,可是如果我一直呆在那個華麗的宮殿中的話,總有一天,我會被這天泰朝千萬百姓所拋棄。”
空有一腔抱負,可是根本不知道老百姓需要的是什麼;每天都在想著如何與文官、世家、南疆爭鬥,根本不知道天泰已經處於一種看似繁榮、實則危險的關頭。正如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凌玄翼坐直了身體
,看著站在眼前的賀清韶。
這個濃眉大眼的少年似乎在這幾個月期間長成了一個青年。他的嘴脣上長出了一圈細細軟軟的鬍鬚,他的眼神也開始變得深沉堅定。看來,這幾千裡的旅程對於賀清韶真的影響很大。
他用對成年男人的口氣說道:“唔,看來你對於天泰朝現在面對的局面有了初步的瞭解。不過,作爲你的叔叔,我可是要負責任地提醒你,你看到的還太少了。天泰朝三百年來積累下來的沉痾,可不是你一時熱血衝頭就能夠治癒的。殺幾個貪官、清除幾個世家,對於天泰朝所面臨的種種困境來說,根本無濟於事。”
賀清韶點了點頭:“我知道。”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但是還是問道,“三叔,你雖然說帶我出來是爲了懲罰我,但是事實上這次遊歷對我的幫助卻很大。你……後悔嗎?”
凌玄翼的嘴角翹了起來:“怎麼?你覺得你知道了一些民生疾苦、明白了一個皇帝應該做什麼,就能夠將我打敗了嗎?”
賀清韶搖頭道:“那倒不會。可是,至少你可以不讓我知道這些,讓我在自以爲是的狀態下,將整個天泰朝搞得更加無法治療,那樣……你想要的自由不是更容易得到嗎?”
凌玄翼站起身來走向賀清韶,他比賀清韶高了多半個頭,從上往下看著賀清韶,薄脣微微勾起:“你覺得你現在已經擺脫了‘自以爲是’的狀態了嗎?”
賀清韶的臉紅了,凌玄翼拍了拍他的頭:“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賀清韶握拳道:“三叔,雖然我很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幫助和教導,但是我還是要說,關於南疆,我絕對不會同意南疆脫離天泰的!”
凌玄翼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雙臂抱拳俯視著賀清韶:“然後呢?”
賀清韶擡起眼睛,堅定地望向凌玄翼說道:“如果定南王執意要帶領南疆脫離天泰朝的統治,朕也絕不懼怕一場戰爭!”
凌玄翼斜睨著比他矮大半個頭的賀清韶,賀清韶仰視著凌玄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誰也不肯退讓。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壓抑起來。
良久,凌玄翼的一聲嗤笑打破了這種氣氛:“賢侄,我如果是你,就會看清楚現狀,而不是爲了虛名讓天泰朝打一場根本負擔不起、也註定失敗的戰爭。”
賀清韶知道,凌玄翼說的很可能是真的,以天泰朝現在的軍隊、財政、吏治,和南疆爆發戰爭的後果,很可能真的就是被拖垮或者被擊敗。可是,每一個男人都有自己的原則,每一個皇帝也都有自己的底線。
對於他來說,保持天泰領土的完整,就是一個必須做到的職責。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王叔,朕明白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朕還知道,有一些事情,明知不可爲亦不得不爲。”
凌玄翼沉默了一會兒,向著他點了點頭:“臣向陛下愚蠢的堅持表示敬意。”
“所以,從此之後,朕將會努力提高天泰朝的實力,同時也會採用各種手段來擊敗王叔。”賀清韶的神色嚴肅,“這一次,朕會全力以赴,請王叔小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