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臣燁的母親從病房離開後，我們一度陷入了沉默，偌大的房間只有兩個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我時不時的去瞟一眼門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是想看見白璟南，還是想哪怕來任何一個人，將這種尷尬到令我窒息的氣氛打破就好，可沒想到最後打破的還是薛臣燁，只不過我寧願他沒說這句話。
“小舅知道你懷孕了，然後就走了。”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事到如今，說什麼似乎都很蒼白。
他也同樣望著我，猶豫了許久，“是不是小舅的孩子。”
我不語，他自嘲的笑了笑，“徐戀戀，你可真大膽，就算做了，你就不知道吃藥麼？”
我被他這句話聽得愣住了，他沒有跟我嚷跟我鬧，而是說了這麼一句，我蹙眉凝視著他，知道不合適，也沒忍住我問出口，“你不生氣麼。”
“大夫說懷孕六週，那時候我們還沒結(jié)婚，應(yīng)該是在白明達(dá)要娶你也沒私奔的時候，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如果那時候就定下了是我娶你，我也許會覺得難堪，但現(xiàn)在，我不會，難堪也該是白明達(dá)，慶幸也該是他，不過最高興也最複雜的人，不在這兒，徐戀戀，你想知道小舅聽說你懷孕了什麼表情又說了什麼話麼？”
我抿著嘴脣沒有搭言，我怕知道，可又想知道，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就是個矛盾體，甚至可以說，從我發(fā)覺自己愛上了白璟南那一刻起，我就在處處和自己爲(wèi)敵。
明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掉下去屍骨無存粉身碎骨，可我還是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我以爲(wèi)到了最深處，如果僥倖沒有死，我就能能得到我心裡想要的海洋，可最後，我還是敗給了世俗，這段不能被接受的愛恨生死，註定就是錯誤開始蒼涼結(jié)束。
也許吧，人總要到最後才能幡然醒悟，我現(xiàn)在仍舊是迷茫的，我仍舊愛他愛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他是我此生無法根除的藤蒂，就如同一根刺站在我的心上，血肉廝磨，生死相依，我嫁人、我放縱、我任性離開，都只爲(wèi)了他，這個叫白璟南的男人。
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想過，如果他不是我的世叔，不是我的養(yǎng)父，也沒有大我十四歲，我們只是這千千萬萬人海中毫不相關(guān)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我們相遇在時光深處，見到他那一刻連歲月都靜止了，美好的如同一幅畫，而他哪怕不愛我，我也願意用我一生的力量去追隨和溫暖，至死不渝，可惜，他也愛過我，也許和我同時，也許在我之後，更或者，就在我之前，可我們就是無法靠近，只能隨著世俗的眼光越來越遠(yuǎn)，在人潮人海中走散。
護(hù)士從門外進(jìn)來，手上端著一個藥物用盤，她笑瞇瞇的放在牀頭，將液瓶掛上，拾起我的一隻手，給我用棉籤擦著，“恭喜你懷孕，怎麼還能動氣呢，這會影響胎兒的，你看你丈夫?qū)δ愣嗪茫慊杳粤艘惶煲灰梗疾怀圆凰呐阒悖€有你婆婆，有很多孕婦都會產(chǎn)前抑鬱，有時候孕吐嚴(yán)重的心情也不好，但是爲(wèi)了孩子爲(wèi)了家人也得保持愉快，不知道多少女人都羨慕你，嫁了個這麼好的丈夫。”
她說著話安撫我，針已經(jīng)紮了進(jìn)來，我還是覺得疼，我一直很怕疼，我蹙眉嗯了一聲，薛臣燁聽到了，他望著護(hù)士，“能不能輕點？她疼。”
護(hù)士抿脣笑著，“哪有扎針不疼的啊，那也是扎進(jìn)肉裡呢，咬牙就過去了。”
她說完將皮筋從我腕上接下來，放進(jìn)盤子裡，給我調(diào)好了滴流的速度，“你丈夫?qū)δ阏媸呛谩！?
她說完就轉(zhuǎn)身出去了，門沒有關(guān)上，有輕微的消毒水味道從過道里鑽進(jìn)來，有一點刺鼻，我別過頭去，正好能望到窗外，天空藍(lán)得似乎被洗過一樣，連一片雲(yún)都沒有，椿城難得有這麼好的天氣，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似乎枝椏都是溼朦朦的，下過雨的樣子，怪不得天這麼藍(lán)，雨後放晴，總是美得讓人沉醉。
我摸索著將手伸過去，輕輕拉了拉薛臣燁的胳膊，他欠了欠身子，問我怎麼了，我笑著指了指那棵幾乎都沒有花在枝頭開著的梔子樹，“現(xiàn)在是幾月了。”
他同樣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九月。”
“秋天了，一場秋雨一場寒，怪不得前幾天花還開著，今兒就凋了，這纔有秋天的味道，草木黃了，是不是什麼都該過去了。”
“是吧。”
他微微嘆了口氣，“徐戀戀，你好好回答我，想清楚了再說，別衝動，我問你，這個孩子你要麼。”
我點點頭，從沒這麼肯定而驚慌，“要，誰也不能拿走我的孩子，他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骨血裡，我不能那麼殘忍，如果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能不管不顧，那我還有什麼必要活著。”
“可你該清楚，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是一段孽緣的苦果，你能讓他一輩子都蒙羞麼，何況，小舅沒有意思要承認(rèn)。”
“無妨。”
我閉上眼，眼前都是黑的，我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不在乎，他有沒有父親都無妨，他有我，我會愛他，以父親和母親的身份一起愛他，我畢業(yè)之後就去找工作，我能養(yǎng)得起，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回徐家，把老宅賣了，帶著桂嬸離開這裡，離開世俗的最深處，到一個沒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去過新的生活，我可以再不見白璟南，但我不會忘了他。”
我只顧自己說著，耳畔是薛臣燁粗重的喘息聲，他一直在沉默，我就接著往下說，“”
“徐戀戀。”
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驚訝的望著他，有些不明所以，他鮮少這麼瘋狂的望著我，有些不顧一切的衝動，尤其是他顫抖的雙手，都險些將我全身帶得搖晃起來。
“你爲(wèi)什麼不考慮一下我，我沒有說要離婚，孩子生下來，我可以做他父親，我剛纔已經(jīng)跟我母親說了，你以爲(wèi)我是說著玩兒的麼，是，我可能給很多人的感覺，都很紈絝很輕佻，但我本身不是這樣，我只是用這種方式，來樣愛我很多脆弱，我從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剖析自己，可能真的就是那句話，一切都是相生相剋的，總有一個人會被派來降服你，即使我再不願意承認(rèn)，這也是事實，徐戀戀，我栽在了你身上，我最瞧不起的兒女情長，我最終也是敗給了這個。”
他低著頭，閉著眼睛，脣邊是無奈和自嘲的笑，他抓著我的手更加用力，我都覺得骨頭被他攥得生疼。
“可是，我——”
“別拒絕。”
他忽然出聲打斷了我的話，臉上有些祈求和不安，“戀戀，別記著拒絕，你可以考慮一下，爲(wèi)了孩子爲(wèi)了你自己，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從開始答應(yīng)這門婚事就很期待，我能娶到你，我從沒想過，我也知道，我不是白家的人，我只是有一半白家的骨血，我以爲(wèi)小舅連你嫁給白明達(dá)都不同意，對我，更不會答應(yīng)，我根本沒這個福氣娶到你，可你竟然主動要求嫁，那一刻，我是抱有很多幻想的，其實你都不用考慮什麼，我對你從來不會捨得，也不忍心，你唯一需要想的，就是你願不願意讓他的孩子生下來喊我爸爸。”
我願意，我知道自己帶著孩子獨(dú)身一人討生活多麼艱難，我並沒有社會經(jīng)驗，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才能，我在人世間就是最渺小的那一粒塵埃，也許還沒離開椿城，就被人踩踏得站不起來，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成長在一個單親家庭，這個時候，薛臣燁能用他的愛護(hù)和無私包容我諒解我接受我照顧我，我不知道我有多感動多慶幸，但同樣，我知道這對他不公平，我不能仗著他對我的喜歡和不捨就這麼肆無忌憚的踐踏他的尊嚴(yán)，我和白璟南給他的難堪和震驚已經(jīng)足夠多了，多到可以壓垮任何一個人。
“你不介意麼，臣燁，我很對不起你。”
“那都是過去了！”
他不耐煩的站起來，背過身去，身子分明在我眼裡顫抖著，他有些不願面對，怕自己才下定決心就被我的猶豫和說辭而動搖。
“我願意，我說了，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你可以在平安生下這個孩子之後，再給我生一個，我都不在乎，我會好好對待他，不計較他到底是誰的，我把他當(dāng)成就是我的。”
“不行。”
一聲熟悉低沉的男音在門外響起來，我和薛臣燁同時看過去，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立於門口，陽光恰好照射進(jìn)來，籠罩在他身上，似乎鍍了一層暖融融的金子般照人奪目，他負(fù)手而立，臉色平靜，他直直地望著薛臣燁，“我的孩子，憑什麼喊別人父親，我白璟南，向來不是個懦夫，即使這件事會鬧得全世界都不安生，我也絕不後退半步。”
他說罷深深的望了我一眼，那俊朗的面容是我癡迷到今的全部，他的眼神裡盛滿了最深沉的溫柔，暖暖得照進(jìn)我心裡。
“戀戀，我從沒想不承認(rèn)，我也不會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