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好一會兒。楚雲深房間的門被拉開,輕輕的“吱呀”一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遙靈和鳳川同時從闌干上站起身,迎了上去。
從門內走出來的既不是南歌子也不是武陵春,而是梅花三弄的幺妹,玫瑰梅。
遙靈和鳳川都向後退了一步。遙靈曾聽府裡的小丫頭們八卦過,這個年僅十二歲的玫瑰梅,是梅花三弄中最有實力也是最神秘的一位。她地位雖高年紀卻小,既不像同齡小丫頭去做粗活,也無法像烏梅話梅那般去教管二等丫頭,閒來無事只在府裡晃著,也沒人管她。她話也極少。遙靈現在仔細回想,都想不起玫瑰梅說話是何種嗓音。
“楚公子現在已經沒有大礙。”玫瑰梅說畢,向遙靈鳳川微微一躬身,自己去了。
楚雲深自私鬼……已經沒事了麼?真的沒事了!遙靈樂得直拍手,剛要跳起來纔想起楚雲深還在房裡靜養,急忙捂了嘴。她揪了鳳川衣領道:“鳳川!你聽到沒,自私鬼,自私鬼已經沒事啦!”
“好啦好啦,我早就告訴過你,三哥不會有事的。”鳳川摸摸遙靈的頭,卻不知自己此時的笑是否自然。橫雲刀已經被魔尊折斷,楚雲深即使現在沒有性命之憂,但靈獸刻印不除,他以後……
遙靈現在太高興了,她完全忘了這一點。雖然對落襖一戰之後,楚雲深的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一下子沒有了橫雲刀的治癒之力,他會怎樣?誰都很難預料。
“遙靈,現在你可以回去睡覺了?等三哥醒了,我就叫醒你。”蕭鳳川趁自己臉色變得難看之前把遙靈往房間裡扯,卻仍被遙靈掙脫了。
“玫瑰梅!我們現在可以進去看他麼?”遙靈追在玫瑰梅身後急問。玫瑰梅個子矮小卻走得極快,遙靈跟不上她的腳步,又要側身跟她說話,幾次差點撞到柱子上。
“南歌先生還說什麼?他有沒有說,自私鬼要多久才能痊癒?”
遙靈一心擔心楚雲深的傷勢,不知不覺已經追了玫瑰梅十丈地。玫瑰梅忽然回過頭,烏黑的齊耳頭髮爽利得一甩,厲聲冷色道:“我也不知。”
遙靈被玫瑰梅這般迫人的氣勢鎮住。她的眼瞳黑得發紫,其中的靈魂既無辜又空無。明明長得嬌小嫺靜讓人不忍責怪,可這種過分的冷漠,卻讓比她年長之人都深深得恐懼。
烏梅是百年亡靈,殭屍之體,精通虛無之術的情報女王;話梅是淡出江湖的梟女,創造著介於生命體和非生命體之間強大存在的偃師;而這個玫瑰梅,又有著怎樣不爲人知的過去,身懷如何令世人歎爲觀止的絕技,才得屹立於梅花三弄情報組的頂端?
遙靈目送這個頭扎黑色綢帶,身著紫黑色長裙的小女孩遠去。她彷彿是第一次發現,她渾身的裝飾都如從瞳色中化出一般,比黑色天真,比紫色深沉,注視久了,讓人很不舒服。
從玫瑰梅嘴裡問不出什麼,遙靈自然不能貿然進房間探視,只得迴廊上,繼續等著。鳳川也坐在他旁邊一道等。他嘴上一直說著毫不擔心,卻和遙靈一樣守著,一步也沒離開過。
遙靈抱著肩坐在闌干上。天氣似乎在一夜之間涼了下來,她覺得格外得冷。她甚至在心中隱隱覺得,是因爲方纔被玫瑰梅那般注視了,纔會覺得冷。從靈魂深處到骨頭到血肉再到皮膚,冷氣一直滲了出來,叫她心裡不得安寧。
她開始胡思亂想,想著昨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她望了望楚雲深的房門,回想昨晚武陵春說的一切事實,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喂,蕭鳳川。”
遙靈伸腳踢了踢假寐的鳳川。
“啊?”鳳川微微睜開眼,眼前的景物一片灰色。今天,又是個烏雲滾滾的陰天。
“那個……春哥和南歌哥昨晚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吧?”遙靈縮了縮脖子,“騙人的吧?花深深看上大哥了?魔尊老頭子還逼大哥娶她?不可能的吧……”
“有什麼不可能。”鳳川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雙目逐漸清亮,望著廊檐外鉛灰的天空。這場雨過後,就是秋天了。
“我還是覺得不可能啊。女大王她……”遙靈說話聲音越來越小,雙手不安得揉·搓著裙帶,“喜歡……還差不多。”
“你說什麼?”
“沒。沒說什麼。”
遙靈抱緊了肩膀,凌晨的空氣讓她覺得格外冷。她縮著脖子,往蕭鳳川身邊靠了靠。
“幹嘛?”
“沒,沒什麼啊。”
“你……很冷?給你拿條毯子你不要,讓你回屋睡覺你又不肯,現在又說冷。切。”
蕭鳳川不耐煩得皺了眉,將臉偏到一邊,卻將右手臂伸給遙靈:“過來吧。不許亂蹭!每次都被你弄得一身脂粉味,真是的。”
遙靈嘿嘿笑著蹭了過去,往鳳川懷裡一鑽,抱緊了他的腰。這傢伙的懷抱一直都這麼暖和,像個小火爐。要是大冬天裡抱著他這樣睡覺,真想賴上整整一天不起來。
遙靈心裡美滋滋的,嘴上卻惡狠狠道:“哼,我不嫌棄你身上一股點心味就不錯了……再抱緊點。”
“點心?還不是爲了做給你吃啊笨蛋。嗯。緊點。現在的天氣沒有那麼冷啊,你怎麼凍得跟冰棍似的……”
“再緊點再緊點~”
“再緊就勒死啦,小姑奶奶。”
遙靈記得師父說過,劍是殺人的冰冷兇器,任何離劍太近的人都會受傷。用劍的人只有擁有堅強的內心,才能駕馭劍的力量,去實現自己心中的願望。可遙靈卻不得不承認,現在她握著蕭鳳川的手,比握著任何一把絕世神劍都要安心,快樂,毫無雜念。握著他的手,就好像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她已經沒有比這更大的願望。
可是現在,她卻無法確定自己還能牽這個人的手多久。她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我還是覺得不可能。我覺得女大王她,我一直覺得女大王她……”
“嗯?”
遙靈伏在鳳川胸口,一邊享受一邊回味著他的心跳,任這份溫暖重疊,沉淪。她輕輕道:“我一直都以爲,女大王她喜歡的是你……”
“哈?爲什麼。”鳳川笑了。
“我想想。她說什麼來著?她說,她愛上了闖入硯之試練塔的最強的男人。嗯。還是一見鍾情!”
“誒……這明顯說的是大哥啊。有什麼值得你誤會的地方麼?該不會是‘最強的男人’吧,哈哈~”
“少臭美了!我當然覺得大哥是最強的!但是……哎呀,反正……”
鳳川把遙靈摟得更緊了。真是個小女孩。都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想著爭風吃醋的事。看來武陵春和南歌子昨晚的那番話,她根本又沒聽到重點:
魔尊爲了逼迫夏孤臨娶花深深,不僅在他身上種下了侵蝕修爲的刻印,還要將六公子一衆一個接一個殺掉,逼夏孤臨早做決定。
他們一定要設法救出大哥。但是魔界那樣的地方,只有魔族人帶領或是獲得魔尊準可的人才能進入。既然如此,不如……
楚雲深的房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出來的人是武陵春。與遙靈鳳川的想象不同,他卻是一臉的凝重神色,手中,還拿著一張紙。
“春哥,發生什麼事了?難道是自私鬼他……”遙靈和鳳川雙雙站起身,緊握的手卻沒有鬆開。難道是楚雲深的傷勢惡化了麼?
“不是三哥。”武陵春攤開了手中那張紙。遙靈奪過紙,只見紙上畫著一隻白骨幡。幡頂堆著三隻長有金色獸角的骷髏頭,幡柄是一支完整的人類骨架。肩胛骨上綁著紫色的綢布,肋骨上貼著各種符咒。這是……
“這是專門用來召取獵魂的白骨幡。這個,是魔尊剛纔送來的戰書。”
“戰書?難道他除了對付我們,還要收繳獵魂?”
“恐怕是這個意思。最強的第三個獵魂,我們還沒有找到,不知道魔尊是不是已經得知了什麼線索。”
武陵春正說著,他摺扇的玉墜卻忽然亮了三下。是玫瑰梅?
他打開摺扇的背面,原本潔白的扇面上忽然顯出一行字來:蓮花大街閒雲客棧。異常。
難道玫瑰梅已經發現了……
“遙靈鳳川,你們兩個速去閒雲客棧!”
***********************************************
說起蓮花大街上最蕭條的店自是非閒雲客棧莫屬。此店自開張以來生意寥寥,無論店主如何想盡辦法招攬客人都無濟於事。市井傳聞,閒雲客棧所在地段雖好,風水甚差。白天雖無異常,一到了晚上就成了孤鬼野狐聚集之地。
店主卻堅持客棧內絕無鬧鬼,一直不溫不火得開著。白日裡倒還有人貪圖便宜,進店吃菜喝酒。敢投宿者卻是屈指可數,幾間豪華客房從不沾人氣,便是沒鬼也鬧了一股悽清之氣,令所處之人頗爲不悅。
玫瑰梅外出所探得的情報正是:素來無客的閒雲客棧忽然有了住客。是個蒙面的姑娘。從夏孤臨失蹤之日起住到現在,正好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