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路邊的24小時漢堡店,店身是兩節舊地鐵車頭。
現在是凌晨一點半,店內除了員工,只有四五個閒漢客人,他們一起聚攏在電視前,興高采烈地看著電視直播。好傢伙!再沒比今晚更精彩的節目,麻昆家的新娘逃婚,在麻昆家直升飛機與車隊的追趕下,僅憑一缸油逃出秀行省,這一條本來就夠刺激。誰知道車上還坐著個會使暴風術的男人,三兩下把直升機給卷下來了,這可不是高科技的動作大片,這是玩真格的!除足球聯賽以外,今年就屬看這場直播最亢奮,男人們抽著煙屁,捋著袖管,罵著粗口,圍著電視機又叫又嚷。
所以當鄭板喬提著棍子走進漢堡店時,都沒有人發現他,並且招呼他。
他只得不停摁著桌上的鈴,半晌才叫來一個沒好臉色的招待,他點了一份最便宜的漢堡套餐,於是又捱了不少白眼。
身後的男人們在高呼,因爲麻昆家的直升機又加派來了,直播報導說連麻昆家的公子也親自來捉拿自己的新娘。在吵嚷中,鄭板喬扭頭看了不遠處的那堆人和電視機,調皮的笑了笑,又轉過身來安靜地等待著自己的漢堡套餐。
那個男人幾乎是和他的漢堡套餐同時到達他眼前的,帶著壘球帽,揹著挺大的旅行袋,雖然風塵僕僕,但笑容很有親和力,像個大男孩兒。
他也是同樣不關心當晚電視直播內容的人,他來這裡只是想填飽肚子,而他一進門就遇到正要爲鄭板喬送餐的服務員,服務員爲了少清理一張桌子,便建議他和鄭板喬拼桌。
兩個都挺好說話的陌生男人就這麼面對面地坐在了一起,穿著都很運動,看起來也都像是走了不少的路。所以他看了看他的帽子,他也看了看他的桌球棍,兩人像是找到某種共性一般互相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當那男人開始等餐的時候,鄭板喬低下頭來對付自己的宵夜,他吃的很帶勁,一點也不像一個對美食多少應該有點挑剔的廚師。但當他快速解決完漢堡,讓飢餓感緩了一緩時,他對面前這盤薯條產生了樂趣,於是他拿起桌上的起司粉罐,倒了許多在手掌上,隨即兩掌微合,運氣在掌心,立刻就聽到一顆顆起司粉末在裡面跳動的聲響,他把手掌移到薯條上方,快速將兩掌拉開,起司粉末就像油鍋濺起的油星,在空中彈跳了幾秒鐘,唰地落在了薯條上,就像暴雨頃盆而下,像豆大的雨點剎那間砸向地面。起司粉末竟半嵌入了薯條表面,噝噝有聲,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不嫌我手髒的話,要不要嚐嚐看?!”鄭板喬童心未泯的笑著,拾起根薯條頗帶得意的嚼著,一邊將薯條盤朝陌生男人面前推了一推。陌生男人揚了揚眉毛,對這一切表示驚訝和讚歎,也很爽快的吃起了薯條。
“嗯,很好吃!被你這麼一弄,再無趣味的快餐也變得特別了,你真厲害!”陌生男人誇許道。
“哈哈,小兒科啦。我也就會搞點小把戲玩玩嘍?!编嵃鍐虛现^,調皮可愛。彷彿前半夜大鬧麻昆家喜宴的事絲毫與他無關。
說話間,陌生男人的漢堡套餐也上桌了,他吃的還算斯文,但也挺快的解決掉了漢堡。現在他面前也有一份薯條,做爲回禮,他把它往鄭板喬面前推了一推。
鄭板喬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爲對方的舉動顯得很樸實,似乎說明他雖然不會什麼花樣,但吃了你的就得禮尚往來。
鄭板喬拿著薯條,藉此又看了看對方。說是男人,其實只是個長相高壯的大男孩,五官長得十分隨和討喜,充滿陽光和青春的氣息。他正在動手解自己的背袋,從裡面拿出一個四方的鋼精製盒子,他把它四平八穩地擱在桌上,一按上頭的鎖匣,盒子便自行打開,裡頭竟然是個迷你爐竈,用的是小罐裝燃氣。隨即他又拿出個全透明的小壺來擱在上面,再次他就從旅行袋裡掏出形形色色的東西,在桌上碼了一堆。幾分鐘不到,餐桌上就出現了個迷你的小廚房,男人一邊用小壺融化著巧克力,又打了兩個雞蛋在碗中,用漢堡套餐中配送的咖啡與其攪拌,然後加入蛋白、奶油、柑橘酒、香草精,打勻它們時,巧克力也化透離火。將咖啡蛋液傾倒入巧克力順時針攪拌,就出現了兩種顏色的液體,似融非融的纏繞著,好像巧克力與太妃奶糖的樣子,而那甜美濃醇的香氣饞得人倒吸口水。
大男孩將一切處理妥當,便將涼卻的小壺擱入超級迷你冰箱中速凍,僅僅一分鐘的時間,叮的一聲。他打開迷你冰箱,從裡頭拿出那道甜點,又舉起了擱在一邊的罐子往咖啡凍上裱出了一朵精美的奶油花。這道甜點大功告成了!他把它遞給鄭板喬。
“請用吧?!彼f。
“哇!厲害!”鄭板喬忙捧過來大大的吃上了一口?!耙坏篮贸杂趾每吹奶瘘c果然是讓人身心愉悅??!我真是太榮幸了,能吃到西陵廚師排行榜第十九位西陵甜點王阿茶的作品!”
“嗯……被你認出來了。一定是同道中人吧。你那手中山省土系傳菜裡獨有的合氣加熱術也使的不錯?!卑⒉栊α诵?,又道:“你也是來明祥參加‘頂級杯’全陵廚神爭霸賽的?”
“什麼頂級杯廚神?我不知道啊,不過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既然來了,那就參加一下吧?!编嵃鍐毯芨吲d的吃著甜點,讚歎不絕,“今晚我太高興了,你可是蟬聯四界西陵甜點王的強手啊,又這麼年輕,真是大有可爲?!?
“我……”阿茶被他誇得不好意思,忙要客套兩句。忽然一眼掃到不遠處的電視機畫面,那裡已經開始插播皇朝酒店的報導,正被單架擡走的是西陵一代廚王麻昆
伍寶,現場記者詳細介紹著導致他心梗死亡的原委,並宣佈由於他的死亡,他的廚王身份已被今晚挑戰他的男人獲得,同時電視上截出了飯店探攝頭所記錄的挑戰者模糊的照片——一個手提桌球棍,鬍子拉茬的外來漢!
新一代西陵廚王的誕生,而這個男人可能就坐在自己的對面。
阿茶的雙眼不動聲色地閃過一道流光,突然間萬籟俱靜。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正好藉故避開了剛纔應該有的客套迴應。
對方是他的表哥魏辰,明裡在中山省緋羅城知名的美食唐人街上開旅店,暗裡卻是西陵臭名昭著的地下賭城魔界中的一個小頭目,做的盡是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因爲看中了阿茶的手藝,所以許諾重金,盛邀他前往唐人街共同謀事,有著不小的野心。
阿茶聽他羅嗦了沒兩句就把電話掛了。
“新廚王?”他試探地問了一聲。
鄭板喬反應過來,依舊撓頭憨笑:“唔……那個……虛名啦,勝之不武的?!?
果然是他。阿茶饒有興致的笑了,“那本界頂級廚神之冠非你莫屬了?!?
“哪有!哪有!我其實沒多大本事?!编嵃鍐陶f的雖然是實話,但在外人聽來卻顯得頗爲掩飾,讓人猜不著他的底線。
“買單,買單!”鄭板喬喊了兩聲,但遲遲也沒有人過來。
阿茶看著鄭板喬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零錢,在桌上費勁的數著。
“一個漢堡套餐19.50元,那就是多少個五元的硬幣?五元硬幣只有四個,看起來像不夠的樣子,五角硬幣倒有三個,三五二十五……”鄭版喬真的是很費勁的在盤算。
阿茶聽他胡報著一筆爛帳,額頭漸漸滲出了一滴汗。直到他終於聽不下去了,便從硬幣裡挑出準確的數字,歸到一邊。“這點就夠了,並且三五得十五?!?
“哦,哦,我說呢。哈哈……我數學真的是有點問題?!编嵃鍐趟蚀笮?。
這哪是有點問題,根本就全是問題。阿茶瞪了瞪眼睛,無法相信這男人竟然會是新一代西陵廚王,多少強大的廚師在不斷磨練自己,苦苦追求的位置,就被他輕易獲得。這男人到底是裝得,還真的很無能?!
“當了廚王,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麼呢?”阿茶問道。
“就是參加你說的什麼廚神比賽,又是神又是王的,是不是很好玩?不過我的名字太土氣了,我剛給自己想了個牛叉的外號——反手大人!聽起來怎麼樣!”鄭板喬喜咧咧地問。
真不怎麼樣,完全不著調的名字,阿茶心想,但他說:“不錯,聽著很喜慶?!?
這時他的眼光又閃爍了兩次,嘈雜的聲音重新響起。電視機那一頭圍觀的人們忽然大聲喊叫起來,紛紛朝鄭板喬探頭探腦,指指點點。
對,對!就是他!新一代的廚王!了不得了,他竟然到這個小漢堡店來吃晚飯呢,還是在剛剛打敗前廚王的情況下。三生有幸,一定要找他簽名!
於是人們圍攏而來,在鄭板喬身邊又笑又跳,拖著他簽名合影,好像當廚王的是他們自己一樣,而同樣身爲廚師,阿茶卻被冷落在一旁。
阿茶也不動聲色,將攤在桌上的廚具一一收拾起來,擱進包中。
“那就,三天後的廚神大賽上見了。”他朝被包圍在人堆中的鄭板喬說了一聲,擱下自己的餐費,揹著包揚長而去,鄭板喬都來不及同他說再見。
阿茶走了,看來沒有什麼特別的樣子。
只是當最後鄭板喬離開漢堡餐廳時,他無意中對了對手錶,餐廳牆上的鐘卻比他的表晚了五分鐘,他不知道是否該把自己的表調慢……
五天後,人潮熙攘的秀行火車站。
他們不期而遇。
“喂!”鄭板喬從背後靠近阿茶,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嗯?是你?你逃出來了?”阿茶指的是廚神大賽後,被媒體記者圍追堵截的鄭板喬。雖然本次頂級廚神大賽的金獎名額共有三人——阿茶、鄭板喬和方舟,但記者卻都顧不上採訪另外兩個,一心要對打敗麻昆伍寶的鄭板喬刨根問底。所以相比起來,同樣是廚神,阿茶是徹底遭到冷遇的。或許能成爲廚王的人,天生就有種光芒會掩蓋掉其他人吧……
“可不是逃出來了,真費勁!出名原來這麼討厭!”鄭板喬滿心埋怨。
“那你這是要到哪裡去?”阿茶指了指他的行囊。
“你呢?你去哪裡?”鄭板喬似乎沒想好,所以反問阿茶。
“中山省緋羅城吧……原來是想闖出點什麼名堂的,可是這麼多年,一個人在外面漂泊著,混到現在也不過如此,有點累了呢?!卑⒉杪柭柤?,笑容疲憊。
“別逗了,你纔多大??!都有這麼牛的資歷了,好好努力,一定能有大出息的?!?
“什麼大出息呢?打敗你當廚王嗎?”阿茶苦笑。
“這個……”鄭板喬不知道該怎麼答了。
突然有人在不遠處高喝一聲,“他在那裡!就是他,捉住他!”
二人扭頭看去,一夥黑衣壯漢闖進了火車站,正朝他們衝來。鄭板喬一把抓住阿茶的手,想帶著他逃跑,卻發現身後也有另一批黑衣男涌來。漸漸的,兩股人將他們包圍,他們用槍脅迫二人無法反抗。
一個走路時身體扭得很古怪的年輕人在員工的簇擁下來到鄭板喬面前,擡手便拍他的臉頰?!澳銐蚺0?,害死我老爹就想逃?你以爲廚王真這麼好當的?!”
“我也不想要這
種結果,可自由挑戰賽的規則就是這樣。麻昆公子,請你自重?!编嵃鍐陶f道。
麻昆七陰森地笑了起來,使了個眼色,幾個保鏢便架起鄭板喬痛打起來。
“住手!西陵廚師自由挑戰賽規則是受政府保護的,如果你們想要報復他,一定會受到法律的嚴懲?!卑⒉杳μ驵嵃鍐躺贽q道。
麻昆七冷冷掃了阿茶兩眼,用手推開他,“你滾開,這裡沒你的事。”
阿茶被推到一邊,瞬間有幾柄槍指著他,脅迫他不能抵抗。
麻昆七走近鄭板喬,冷笑道:“你放心,其實我是來謝謝你的,你替我收拾了那個老傢伙,讓我早早得繼承了他的產業,這是你給我的好處。所以你害死我爹,我不要你一命償一命,這算是我的謝禮。但我們麻昆家畢竟是有地位的,有恩可以不報,有仇就一定要報,所以……”
“你們想怎麼樣!”鄭板喬朝地面啐了口血水。
“所以廚王你就繼續當著,我也不稀罕。但是我要你當一個最廢物的廚王!”麻昆七說著,揮了揮手,於是保鏢們捧上了一把尖刀,隨即有人將鄭板喬的雙袖捲了起來。
鄭板喬預感到情勢的險峻,於是掙扎起來,但卻捱了更多的拳腳?!澳銈?!”
“不準動,否則第一解決了你的朋友!”保鏢兇狠地威脅道,用槍柄狠擊了阿茶的臉頰。
“住手!這事和他沒有半點關係!”鄭板喬疾呼?!奥槔ノ閷氃觞N會有你這樣狼心狗肺的兒子!”
“你罵吧,罵吧,我當廢物當慣了,我爹罵我什麼難聽的話沒有聽過,但他畢竟是我爹啊。麻昆家的名譽我還是要保住的,所以……”麻昆七獰笑著舉刀走近鄭板喬,冷冷的刀面漸漸靠近鄭板喬的手臂。“你知道你這次能當上廚王完全是僥倖,我不會讓你還有機會越來越強大,成爲真正的廚王,因爲你不配!我也要讓你嚐嚐同樣的痛苦,毫無顏面的,被人輕而易舉奪去廚王之位?!?
麻昆七說著話,揚起了尖刀,他將要挑斷鄭板喬的手筋,讓他成爲一個殘廢。
刀面寒光凜冽,映在每個人的眼底。
阿茶的雙眼急閃過一道流光,嘈雜的火車站頓時安靜的離譜。他推開指著他的數桿槍口,慢慢站起來,走向麻昆七與鄭板喬。
他們保持著剛纔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甚至眼皮也不眨動一下。
萬籟俱靜中,阿茶看著他們,看著這個恐怖的場面。
他心裡非常雜亂,不知道是爲什麼,他本該利用這一次的時間靜止術,奪下麻昆七的刀,捅他幾下,再帶著鄭板喬逃跑。但是他卻遲遲沒有動手那麼做,麻昆七雖然可恨,但當他看著被打得頭破血流的鄭板喬,卻控制不住的心想這男人是不是太幸運了,幸運的有點過分!
於是救與不救的兩股力量在阿茶心裡交戰起來,排山倒海,想得他肝疼想吐,想得他甚至想讓這時間永遠永遠靜止下去。
但一切都得有個結果。
無論好壞,一個必需的結果。
阿茶垂著手站在那兒,面前是一個殘忍的壞蛋和一個未來他可能要面對的強大的對手。他狠狠地深呼吸了一次,閉上雙眼,倒退,倒退,又倒退。
他站回了原地,讓數桿槍又指向了自己。
他的眼皮動了動……
於是麻昆七舉起的刀紮了下去,鄭板喬的手臂鮮血四濺。
時間一分一秒如此痛苦的過去。
阿茶始終閉著雙眼直到結束。
“謝謝你送我上醫院,剛纔真是連累你了?!编嵃鍐屉p手纏著厚厚的繃帶躺在病牀上,反過來還在向阿茶道謝?!岸疫€耽誤了你的行程,十分抱歉……”
“不,別這麼說?!卑⒉钄D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
“那你早點上路吧,別在這裡陪我了?!编嵃鍐痰馈?
“可你現在雙手這樣,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阿茶問。
“打算……”鄭板喬仰起頭靠在牆上,目光空洞,隔了半晌才緩緩說道:“其實我原本也沒什麼打算,因爲當時找麻昆伍寶並不是爲了圖他的廚王之位,而只是想把我孃的心意用一道菜傳達給他,結果誤打誤撞當了廚王……”
“可你的水平並不差,接著不又當了頂級杯廚神嘛!”
“那是評委放水啊,我都廚王了,他們當然要賣我個面子。何況,頂級鮮雞精財團辦這個比賽不就是爲了拉攏名人給他們打現成的廣告嘛!”鄭板喬的語速有些快。
唉……阿茶嘆了口氣。
無言以對。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阿茶其實是在自言自語。
鄭板喬想了想,卻笑了,“找個地方隱姓埋名的生活吧,我對生活要求也不高,平平淡淡地活著就好了?!?
唔……阿茶若有所思?!耙弧荒愀乙黄鹕现猩绞【p羅城的唐人街吧,我們一起在那裡創業,互相扶持,好好生活?!?
“唐人街?”鄭板喬坐起來,有點意外,“對哦,你說過要上那個地方。好呀,好呀,真高興你把我當朋友,邀請我去那裡,否則我真是一點打算也沒有。那就說定了,上唐人街!”
鄭板喬直爽的笑了起來。
阿茶依然笑得很勉強……
在鄭板喬看來,阿茶尷尬的笑容彷彿是在爲他殘廢的雙手而惋惜。
這一刻,阿茶沒有使用時間靜止術。
但在他心裡,時間卻像是真正靜止了一樣,冷的像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