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感覺特別漫長的日子,唐人街瀰漫著沉重、哀傷的氣息。
楚帆在醫(yī)院中始終沒有醒,而杜納聞大師被警察判定爲自殺,潦草的收了屍。唐人街14號又進入封閉的狀態(tài),任何人從這附近走過,都似乎能從空氣裡嗅到血氣。
我忙碌在醫(yī)院和警察局兩頭,看望著小孩,希望他早日甦醒並康復,又和許多人一起進警察局做筆錄。
由阿茶和小倩姐組織,爲杜大師舉行了一個簡單的葬禮儀式,送別了雖然還不算熟悉的他。
我記不清過了多久,他們才恢復笑容,恢復到說笑的輕鬆氣氛中,我知道他們故意那樣做,是想讓我不要因此消沉。
我漸漸的,總是整夜整夜的守候在病房前,我想要那個小鬼突然睜開眼睛,從懷裡掏出大把的錢,然後蠻橫的問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會大聲告訴他,我只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告訴我傷害他的兇手是誰,我一定會替他報仇。
但孩子就是不肯這麼做,他靜靜的躺在一個白色的房間裡,好像一個純淨的小天使。
我想靠近他,和他說說話,可楚惜婷不允許我那麼做,他們畢竟是埋怨我的,倘若不是爲了送我一件禮物,這孩子何嘗會遭此毒手。
我爲此自責到不行,於是偷偷變得像小鬼一樣愛哭。
這天阿茶和小倩姐陪著我在醫(yī)院守了大半夜,然後各自回家補覺,大清早小倩姐約我們一起上她的素齋坊吃早飯,我們幾個如約而至,鄭板喬興高采烈的一把拖住小倩和阿茶的手,大喊:“你們昨晚不在,可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什麼嘛?!”
“這不是費話嘛!我們半夜纔回來的。”小倩姐說。
“就是,就是,昨天那可叫開眼啊,楊記火鍋店那深居簡出的楊老闆竟然在唐人街上和人大打出手,那場面,霍!”鄭板喬道。
“你說楊陌楊老闆和人打架!不可能吧!”小倩姐絕不相信。“那個人跟傳說裡的閉關一樣,怎麼可能做如此招搖的事。”
“嗯,說來聽聽。”阿茶也表示很難置信。
“好!你們聽我說!”鄭板喬舉起一個筷筒往桌上一拍,一腳踩在凳上,忽然嗓子一沙,手舞足蹈的描述起來:“說書的一張嘴,表不了兩家話!說到楊陌楊大俠,真是一個少年英雄!只見他吊眉圓睛,面如白玉,脣紅齒白,活像一個銀娃娃……”
聽到此,小倩姐和阿茶哥哥兩口水噴了一地,但鄭板喬還在說:“他身穿紫青長袍,神態(tài)煞是倨傲,眼角眉梢?guī)е由窔猓砬氨翅釒е俨降耐L。手提一桿鐵柄墩布當街而立,人似猛虎,墩布似龍,與那挑釁之人話不投機,當場動手,身形轉動,四臂齊搖,插招換勢,戰(zhàn)在一處!倉晾晾墩布出手,哇呀呀英雄怒吼,舌尖一定上牙堂,丹田一臂混原力……開!那真是!閒來沒事出城西,樹木榔林有高低。一棵樹結著七樣果,結的是桔子、檳子、橙子、柿子、李子、栗子、梨!”
“你祖上搞曲藝的吧!”小倩姐終於聽不下去了,也舉起筷筒往桌上一拍。
“人類語言真是奇妙啊……”阿茶哥哥也快聽崩潰了。
“當時場面的確是這樣……”鄭板喬很是委屈。
“你就不能說的乾脆一點?”小倩姐質(zhì)問。
鄭板喬撓撓頭,“不那麼說沒勁。”
“算了,算了,還是聽吧,你說吧。”阿茶隨和的道,原本在一邊一直悶聲不吭的我,其實也被鄭板喬的評書加快板震驚了,擡起頭看他胡鬧。
“好!話接上回說道……”
“說重點!”
“此事說來也真蹊蹺!但咱們簡短節(jié)說,路上無話,這一日楊記火鍋坊門前來了一人,問是來者何人,卻是一名女子,那姿容體態(tài),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綠波,丹脣外朗,皓齒內(nèi)鮮,活像一個銀娃娃……”
聽到這一句,我們終於全忍不住大笑起來,大家又扭頭看了看我展露笑顏的樣子,都很欣慰,於是各自心照不宣,聽鄭板喬繼續(xù)往下講。
“只聽女子對著楊記火鍋樓大喝一聲,我呔!有沒有帶胳膊帶腿帶活氣的給我出來!話音剛落,便聽店中有個少年的聲音在裡邊談嗽一聲,恩……啃!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女子又矬咕倫敦,壓咕倫敦,墩咕倫敦說了一番話,楊陌楊少俠當即單手開杯,擊石如粉,跳到當街與女子動起手來。那女子使的是一把蓋世無雙的金
柄菜刀,嗆啷啷迎頭砍去,楊少俠執(zhí)墩布應戰(zhàn),使得呼呼風響,霎時間二人戰(zhàn)出一團暴土揚塵,女子左一刀,右一刀砍他下盤,楊少俠,身似蛇形腿如鑽,手似流星眼如電,竟一一避過,二人大戰(zhàn)數(shù)百回合,楊少俠雖使得墩布出神入化,可也討不到女子半點便宜!”
“停!停停!”小倩姐決定不再聽了,“我看你說到明早天亮都說不乾淨,你就直接說誰贏了吧。”
“沒輸贏,那女子打著打著,忽然頭髮和皮膚都變了另一種顏色,人也像換了一個,抱著菜刀,噙著眼淚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跑走了。那可是個大美人坯子,楚楚可憐見地,楊少俠立刻停了手!我見猶憐啊!”
變膚色!變髮色!變性格!手握菜刀!我如觸電般站了起來。
“那究竟爲什麼動的手呢?”阿茶問道。
“是啊,之前發(fā)生了什麼,他們之間有冤仇?”小倩姐問。
“……不清楚,那女子看來像個外地遊客,衝到唐人街一號,就是楊記火鍋樓喊著要收保護費……”
“保護費……”阿茶差點沒跌下座位,“原來是黑社會的古惑女……”
我卻大喊一聲,“媽媽!”
另三人面面相覷,不明究裡。
“那是我媽媽啊!”我又驚又喜。“我媽媽名叫暗寶,性格正是那樣,脾氣好時溫柔無雙,脾氣壞時就會很暴劣,從前她使的菜刀,柄上被布重重包裹,我不知道是金子做的。可那肯定是我媽媽,帶我去找她!我要找她!她還在不在唐人街上!”
雖然我很激動,但忽然鄭板喬眼淚就下來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樣的大美人怎麼會有你這麼大的女兒!你騙我!”
說著,鄭板喬捂著臉就跑走了。
“怎麼這麼亂啊。”小倩姐無奈道。
“皇,你媽媽怎麼會有這種性格的?聽起來真可怕。”阿茶道。
“嗯……據(jù)說是小時候我外公、外婆對如何扶養(yǎng)我媽媽產(chǎn)生很大的分歧,一方希望她可以繼承武館和武道精神當女俠,一方希望她可以當大家閨秀的淑女,結果產(chǎn)生矛盾很大的培養(yǎng)方式,使我媽媽性格錯亂吧……”我說到此偷偷向阿茶附耳道:“其實據(jù)鄉(xiāng)親們說我爸就是受不了我媽變化太劇烈才離家出走的……”
正在這膠著時刻,只聽唐人街上傳來一聲嘹亮的喊:“我呔!有胳膊有腿有活氣的給我出來一個!收保護費啦!”
“媽媽呀!”我欣喜若狂,高喊著就跑出去了,鄭板喬也剛跑到街上,楞在原地凝神看著那女子。
慄金髮色,雪白肌膚,洋娃娃一般的媽媽!
我緩緩的,一步一步靠近她,忍住想放聲痛哭的情緒。
媽媽也舉著菜刀,扭過頭來發(fā)現(xiàn)了我,於是咦了一聲,“小皇!”
“媽媽……”
“小皇!”
“媽媽!”我一把抱住了媽媽。
“我告訴我這兒哪家最有錢,我收保護費去呀!”媽媽舉著菜刀吶喊。
我懷抱媽媽的雙臂一路滑倒在地緊抱著她的腿,“媽媽,你怎麼想起做這種事!”
媽媽瞬即蹲在我面前,背對太陽,臉色陰鬱,只有刀面泛著詭異的流光。“小皇!媽媽有仙人指路啊!三天前有一個帶著六芒星大耳環(huán)的光頭神仙託夢給我,他說我手中這把家傳的菜刀其實是天下十大神器之一的金魚鱗菜刀,還讓我到唐人街來!我醒來就把菜刀柄上纏的膠條和布全拆了,一看,果然有魚鱗不是!是寶貝啊!難怪當年家徒四壁就傳了把刀給我呢!”
“可這和收保護費有什麼關係!”我拖著媽媽不放,滿腦子都在閃回託夢給她的神仙的樣子,難道是已故的杜納聞大師?死後也這樣執(zhí)著嗎?
“斂財啊!何況和人打架還提高武藝不是,昨天就碰上個用鐵墩布的高手!好傢伙,帶勁!”媽媽說的異常興奮。
“比刀法的話似乎適合找瓔瓔,不過不知道瓔瓔會不會應戰(zhàn)?”趕來的小倩姐對阿茶竊竊私語,可還是被耳尖的媽媽聽到了。
這不是挑事嘛!我回頭無助的看著小倩姐。
“瓔瓔是誰!我要找她比刀!”媽媽果然熱血上涌。
“櫻花壽司店的老闆娘,但我估計……”小倩姐話還沒說話,媽媽拖著趴在地上的我奮力往櫻花壽司店走去。
“小倩姐你……你……”我恨不能含血噴人。
鄭板喬卻還小跑著跟在我身邊,紅著臉問我:“你媽媽到底多大年紀了,祖藉哪裡啊,如此火爆的性格看著像明祥人(明祥:見《西陵厥》火國),有新的男朋友了嗎……”
“什麼呀,我媽是秀行人!(秀行:見《西陵厥》金國)”我更正道。
我求助的看著阿茶,卻瞅見小倩姐一臉的不樂意,瞪著我媽和鄭板喬,表情酸酸的。
“瓔瓔出來!我要和你比刀法!”媽媽一路吶喊著,即使拖著我也走得飛快,不多會兒就來到了櫻花壽司店門口,就在衆(zhòng)人暗暗期望瓔瓔小姐如上次一樣閉門不應的時候,瓔瓔小姐卻一推槅門,一邊磨著指甲,一邊趾高氣昂的打量著我媽媽。
“誰啊?大清早嚎喪呀?”
“我要和你比賽!”
“你世界排名第幾啊?你拿什麼臉和我比賽?切!”瓔瓔小姐維持一貫的態(tài)度,“真新鮮了,我聽是女人聲音,竟然還出來看,哼,浪費我的時間。”
“媽媽,我們走吧!”我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不想見媽媽在這裡受人羞辱。
“喲!看不出來,你保養(yǎng)的很好嘛,有這麼大的女兒啦!原來一把年紀了,還蠻美蠻年輕的嘛!”瓔瓔小姐忽然有了興致,“那我倒想聽聽了,你會點啥刀章啊,想和我比點啥?”
“刀章?刀!不就是!砍嘛!”媽媽還回答的很抑揚頓錯,理直氣壯。
衆(zhòng)人都在擦汗,但瓔瓔小姐還是很冷靜,“哦,一刀流啊,一刀流只在屠殺時有用。我看你在這一業(yè)界沒前途了,早點改行吧,我不奉陪了,你們那誰,阿茶和小倩、鄭板喬三位大老闆把她架走吧,我還得做生意的,不送了。”
說罷,瓔瓔小姐闔門而入。
“咦?我怎麼在這裡?咦……”媽媽楞在原地,肌膚已經(jīng)變成淺蜜棕色,並換成一頭烏黑靚麗的長髮,眨著一雙無辜又楚楚可憐的大眼睛,茫然又輕柔的環(huán)顧四周。
“我受不了了,沒空看這麼亂的事!”小倩姐擦完冷汗道:“我還要去電視臺拿本次唐人街美食爭霸賽的報名表,阿茶、鄭板喬你們處理這裡的事吧,我走了!”
小倩姐說罷也揚長而去。
“她爲什麼這麼激動呀?”媽媽笑瞇瞇地問道。
讓人有種要不是看在她是大美人就掐死她的衝動,只有鄭板喬眼神都不對了,諂媚似的湊過來說:“暗寶小姐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去某小店稍做歇息吧。”
“這位大哥您真是好人。”媽媽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說道。
“我叫鄭板喬,就叫我鄭板喬好了!”
“鄭板喬叔叔,我會扶我媽。”我說著擋在我媽身前,讓鄭板喬無從下手。
哼!小倩姐忽然在邊上用力的跺了跺腳,阿茶撲哧一下就樂了。
“看這小孩子,多可愛,多懂事……其實我還很年輕嘛!”鄭板喬說笑著,眼神卻恨不能堵住我的嘴。
“不過也難說,長得這麼老相……”我用他的口吻低聲道。
“小皇!”媽媽忽然低頭看我,像才發(fā)現(xiàn)我在身邊:“孩子!”
“媽媽……”雖然我還激動,但我怕媽媽隨時變身且轉性。
“小皇!我那苦命的孩子啊!”溫柔的媽媽一把抱住了我。
“媽媽……”那個熟悉的懷抱終於費盡周折的回來了。
“行啦,回果汁鋪再哭吧。”阿茶關切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暗,暗寶小姐。”隨著一聲驚呼,來人手中的籃子也倉皇的落在地上,蘋果滾落的到處都是,我們順勢看去,卻發(fā)現(xiàn)是老白。
他竟然莫名奇妙的在大清早出現(xiàn)在唐人街正門,我還騙阿茶說他是我爹,而我正和我媽媽站在一起,這個謊該怎麼圓?
“白管家……”媽媽自然認得他,然後露出記憶彷彿都涌上心頭一般的表情。“這是唐人街,羅家……羅家……”
慘了,我完全不知道下面會發(fā)生什麼,我要不要拖開阿茶再說?!
我心亂如麻。
就在此時,老白卻調(diào)轉頭,像見了鬼怪一樣拔腿就跑,轉眼跑的沒了人影。
“怎麼有這種人!”阿茶很是憤慨,他還以爲老白是不想認我們母女。
我忍不住想笑,竟然就蒙過了這一關,可接下來該怎麼好呢?我扶著媽媽和大家一起走進慶文果汁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