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咕咚咕咚喝了滿滿一大瓶水，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根本不在乎現場的灰塵早就把自己變成大花臉了。他的衣服早就已經溼透了，身上也有很多細碎的傷口，雙臂痠麻，雙腿發軟，猛地喝了很多水之後，又氣喘吁吁。

但是他感到很滿足。

救援任務開始以後，他已經全力工作了十六個小時了。現在輪到他換班休息一下，他站在高處看著這一片廢墟，仔細想著還有沒有地方沒有搜索過。他準備再調整一下整個救援計劃的細節，畢竟黃金七十二小時纔剛剛消耗了一點而已，還有很大機會去挽救生命。

“隊長，A區域已經快處理完畢了，救出了二十八名生還者，其中九人重傷，剩下的很幸運，都只是輕傷而已。”通訊器裡，統籌整個聯絡體系的安琪向江上彙報道。

“死亡情況呢？”

“暫時沒有報告，不得不說，在這種大地震當中這是個奇蹟。”

“這可不是奇蹟。”江上說道，“這塊區域的建築本來就是方悅搞的。還記得前年年底咱們私自接的活兒嗎？那個皮包公司還是你搞的。”

“原來是這個……他可真能幹。”

“大家都很努力啊。”

前年年底的時候由於出勤太多，peace maker的運營成本激增，導致一度出現經濟危機。雖然江上努力想搞來錢，不過當時聯盟機關在全力開發新式量產型光束槍，耗費了大量的資金，只是說讓各部門自己想辦法解決經濟問題。於是江上就破例讓建築組的同事們接了私活兒，做了一段時間的建築工。

這種行爲當然是不合規矩的，理論上說，聯盟機關不是一個盈利機構，當然也不能從事商業行爲，否則英雄們就成了有錢人的私人保鏢了，本來用來阻攔能力者濫用能力的努力也都白費了。不過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私自接活兒這種行爲在很多部門裡都發生過，只要操作手段合適，沒人會指責。

當然不會有人僱傭江上他們去做保鏢工作，所以他就叫安琪搞了一個皮包公司，承接了一些建築工作設計工作。雖然公司看起來不怎麼靠譜，但建築組的水平可不是蓋的，說這幫人是空間結構大師也不過分，江上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天真的幹不下去了，完全可以帶著大家自力更生。

當然，脫離聯盟機關的代價，人人都清楚。事情沒那麼簡單。

所謂無巧不成書，當時承接的建築工作區域，居然發生了大規模地震。多虧了方悅他們的設計卓越，同時也沒有偷工減料，他們負責的那塊區域雖然看起來也損失慘重，但到現在爲止沒有人員死亡的報告。

其實，這次的工作本來不應該是江上來負責的。他和他的小隊這次是以外借支援人員的身份出現在這裡的。

向組織借人的，正是負責自然災害救援的河木公。

在他所負責的52號礦坑被黑風一股腦丟到外太空銷燬之後，河木公就被調職了。擁有土系能力和植物系能力的河木公目前帶領了一支由自然系能力者組成的小分隊，專門應對因爲自然災害造成的損失，從森林大火到地震海嘯，只要判斷出超過正常救援就能完成的程度，這支小分隊就會出現在災害現場。工作雖然是很辛苦，不過待遇相當高，而且名聲也是特別好。

反對英雄活動的到處都有，反對聯盟機關的也不僅僅是超級罪犯。很多人看不見超級英雄和超級罪犯戰鬥的樣子，或者說，就算是看見了也假裝沒看見。他們更關心的是被破壞的公共建築和動不動就出現的原因不明的交通擁堵。

根據江上的網絡輿論監控，有很多人從根本上懷疑能力者存在的必要性，認爲能力者只是一羣製造麻煩的人罷了，所謂英雄也只不過是穿著華麗衣服、通過表演來博得人們關注和愛的不成熟人士，和那些穿著公主裙在家裡跳舞以求父母表揚的小女孩、或者四五歲就逼著自己背誦詩歌的小男孩沒有任何區別。成天追著壞人跑，超級罪犯抓了一個又一個，世界上的問題還是存在。無論是貧窮還是戰爭，亂七八糟的事情其實一個都沒有減少。

在某種程度上，江上也是認同這些人的。

如果沒有英雄，或者說更極端一些，沒有能力者，這個世界是不是會很美好？

當然不會美好，因爲人類就這樣，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只不過對江上來說，或許就沒那麼多麻煩事了。

但拋開這一點，江上是不能贊同那些純粹的反對者的。因爲他們的核心思想並不是要約束能力者，而是在擔心數量更多的、無能力者的霸權地位。

“這些能力者都是怪物，無論是英雄還是罪犯，總有一天他們會奴役我們。”

這是一種目前非常流行的說法。

由這個說法更進一步發展出的結論就是，“無能力者們要團結起來，消滅所有的能力者”。

雖然目前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行動，這些人也只不過在網絡上發泄一下而已，但是聯盟機關卻認爲這種說法不能放任不管。目前並沒有實質性介入什麼，不過還是把監控的任務交給了江上的部門。如果再發展下去，情報部門和特勤部的介入，相信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總之，最近幾年裡的衝突規模越來越大，再加上前一段時間發生的地外生命入侵事件，搞得現在英雄的名聲受損比較嚴重。

地外生命入侵事件當然沒有對公衆公開過，否則一定會引起大規模騷亂，但人形兵器大規模行動到底還是被很多一般民衆目擊了。一時之間，“聯盟機關到底是幹什麼吃的竟然放任這麼危險的東西出來都沒人好好管”的說法也是滿天飛。

好累，真的好累。

江上對工作的疲倦感真是前所未有。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捲進如此複雜的事情當中。本來他最多隻要安安靜靜地當一個給英雄擦屁股的人就好了，沒想到現在無論什麼陰謀和計劃當中都有他的參與。如果這一切都是他謀劃的倒也罷了，每次他都是莫名其妙就被捲進去了。上次的作戰結束之後，他甚至還遭到了隔離審查。

這已經不是幾十年前英雄漫畫裡描述的那樣，大家只要靠拳頭打招呼就行了。到底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在江上看來更加模糊一些。

相比之下，河木公的這支隊伍簡直是沒有任何負面評價。他們就像是消防員、急救員和海上救援隊一樣受人尊重，沒人在乎他們到底是不是能力者，因爲他們的存在給救援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凡是他們參與的救援行動，傷亡數量和損失程度都會大幅度縮減。

除了因爲工作性質的關係之外，這支隊伍的領隊河木公可以說是功不可沒。他是聯盟機關裡的元老級人物，當年是和江上的老爸一起出生入死的，後來被安排在52號礦坑那種地方“養老”，這些年什麼事兒都琢磨明白了，是個相當懂得辦事的人。他明白，自己的這份工作越是低調，越是會得到人們的尊重，所以他幾乎都沒有干預什麼，社會上就已經好評如潮，隊員們的待遇也是跟著直線上升。

聯盟機關需要這樣的樣板。

這也就是這次河木公會調來江上的原因。

這次的地震規模實在是太大了，而事發地點又相當微妙——這裡有很多古建築，是世界級的旅遊景區。傷亡情況應該說不容樂觀，用過去那套暴力救援的方式也當然不合適——如果真的那麼做，這裡的古建築將遭受二次毀滅。

除了大批的正常救援人員之外，河木公的隊伍也在第一時間到達了現場，經過初步偵查之後，他立刻向聯盟機關提出要peace maker隊伍參與救援行動。能力卓越的英雄當然是可以進行救援的，可惜的是他們屁也不懂。太多人力大無窮，單手就能將一棟幾十層的大樓搬起來，但如果他不知道怎麼把裡面的人救出來，他的行爲無異於殺人。

其實，peace maker小隊最近也沒什麼特別重大的工作。

江上明白，無論是聯盟機關還是超級罪犯們，雙方的秘密活動一個都沒有少。只要知道上次戰鬥的背景，就明白現在地球的情況其實很危險。在地外文明覬覦此處的情況下，擁有最強力量的地球人，無論是英雄還是罪犯，都得做好準備。雙方的衝突數量明顯減少，江上他們也就沒什麼活兒可幹了。

“真不好意思啊小江。”河木公也回到了指揮所，他整個人都成了一個土人了，“這次的行動人手比較吃緊，事兒太大了。”

“瞧您說的。”江上笑了笑，“老實說，就是天天讓我幹這樣的工作我也願意啊。”

“對啊，救人嘛，很過癮的。”河木公哈哈大笑，“你要是在那邊幹煩了，我這兒可是隨時歡迎。以前我可是受你老爸照顧的，他可跟你一樣精明能幹。”

“有您這句話，我可是太高興了。”江上聳聳肩，“可惜啊，我是想走走不了。”

“哦？”河木公兩眼放光，然後若有所思，“那我不多問了。這裡情況比較複雜，得提防著有敵人襲擊。”

“咱這兒要都是您這樣的明白人就好咯！”

兩人相視一笑，沒再多說什麼。

身爲這次行動的指揮員，他們現在責任重大。

剛剛清理出來的A區域只是“前菜”，清理完之後他們的隊伍纔可能繼續前進。

真正損失最大的，是繼續深入進去的B區域。

那裡已經成爲一片廢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