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亂地用眼睛在房間裡四處尋找,妄圖在這個40坪的臥室裡找到一個可以將身高5尺9寸的我完全隱身的場所,但是北歐式的簡潔風格意味著這個想法還未得到實行就以失敗告終。一個念頭還未轉完,臥室的門已經被慢慢推開,我情急之下只好又一頭倒下裝睡了事。
他一時不適應屋內的黑暗,只是站在門口不動。走廊上的燈光從外面透進來,將他的影子在臥室的地板上拉的老長。他一手摸索著牆上的開關,輕輕一旋,幽幽地橘黃色光暈從兩側的牀頭燈裡照射出來,將臥室暈染出家的氛圍。
他走近,坐到牀沿上,看著躺在牀上裝睡的我:“我知道你沒睡,怎麼了,人不舒服嗎?我聽管家說你晚飯也沒有下去吃。”我只是閉著眼睛,裝作沒有聽見。他看我沒有反應,伸出手來在我的額頭上摸了摸,我心裡突然沒來由地就感到噁心,猛地跳起,彈出老遠,縮到了角落邊的懶人榻上,然後用嫌惡的眼光瞟了瞟他,繼續默不作聲。
他意識到我的牴觸情緒:“怎麼啦?爲什麼不高興?”他的關切使我剛纔腦海裡設想過的千百個可能重新又活躍起來。可能那個利亞只是一個過去式,誰以前沒幾個戀人呢?我安慰著自己,念頭一起,我決定試探一下他對這個泰國舊情人的態度,於是強忍住了衝上去啐他的衝動,平靜地問道:“你有沒有考慮過今年夏天去哪裡度假?”他揚眉展顏:“原來是在爲度假的事煩惱啊?這是我們訂婚後第一個假期,一定要高調奢華。也好讓狗仔隊的攝影記者們攢錢準備10月份替他們孩子交學費啊。”他尖刻本性不改,自己先笑出聲來,看我沒有反應,急忙收斂笑容討好道:“你決定吧。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準太太大人。”他起身想坐到我身邊來,我急忙伸直了腿將榻上的空餘地方完全霸佔,他頓了頓,略顯尷尬地又坐回了牀上,眼睛像X-光一樣盯著我直瞧,我微微心虛將對視的目光轉開。
“泰國”我緩緩吐出這兩個字,眼角瞥看他的反應。
他只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連眼皮甚至也不曾眨一下,長時間的沉默反倒令我不安起來,我轉頭重新正視他。他的臉漫無表情,眼神空洞,擋住他視線的我好像透明的一樣,他的目光穿透我,然後落在我身後的某一點上。整個人彷彿只是一具空的軀殼,而靈魂早已被冥界的幽靈吞噬。以前我也見過類似的表情,隔壁鄰居14歲的女兒不幸死於車禍,事發一個星期後某天的早上,我出門慢跑,路過她家門前,透過花園,偶然看見她母親的臉幽幽浮現在廚房的窗戶裡,那個眼神我終生難忘,駭得當時還年幼的我立馬放棄了跑步的念頭,回到自己家裡泡了一大杯熱巧克力尋求食物的慰藉。
我用力咳了咳,試圖將他從這種遊離狀態中給抽離出來,他許是意識到自己失態,終於重新調整焦距,看著我:“離度假還早呢,到時候再說吧。”他站起來,揉了揉自己的後脖,方纔懶懶地開口:“今天出了很多汗,粘呼呼的,我先去洗澡。”待我再回過神來,他已經進了浴室,裡邊的水放得嘩嘩作響,聽在我耳裡像直接砸倒我腦子裡一樣生疼。
“舊情未了,舊情未了,我只不過是這個女人的替代品”我一口貝齒牙關緊緊,惡狠狠地吐出這幾句話,同時對自己的愚蠢也大爲惱火:你以爲你是哪個環球小姐轉世,還是家裡擁有大半片的中東油田,他看上你肯定事有蹊蹺,你還美滋滋地沉浸在現代灰姑娘的夢想中,哎,蘇絲啊蘇絲啊,瞧你胸也不大,怎麼同樣無腦?
越想越惱火,惱自己也惱他,只是覺得這房間四周陰影重重,氣氛壓抑,是半時半刻也呆不下去。忽得起身,拽起手袋,連跑帶爬地從房子裡滾出去。臨出門時管家已經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爲我開門,這個有著典型教會女子學校學督風格的老太將貴族世家的管家工作做的像藝術品一樣精緻。她爲他們家族已經整整服務了40年,從他的爺爺還健在開始,她就在他們家了,聽說她以前的那任管家是她的姨母。看來這個行當也是家族性壟斷的。她永遠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精確恰當地彷彿皇室禮儀是她親自編寫的。你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用扔過去,她就可以將你的心意揣摩地如同其實真正想事的人是她一般。對於我這個未來的女主人,她態度謙和,只見她微微躬身:“蘇絲小姐,要不要備車?”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只是搖了搖頭。她見我神色憔悴,終於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天氣預報說晚上會有雷雨暴風,您是否再考慮一下是否要用車?”“不用了”我語氣略顯悽切,連平時極其喜怒不行於色的管家也禁不住稍微擡頭瞟了我一眼,然後馬上又低了下去,只是尊敬地說道:“好的,小姐。”
我跨出大門,站在公寓門口高高的臺階上,沉重的黑色大門在我背後緩緩關上,路上的行人有幾個擡頭看了我一眼,不過目光馬上就移到了我身後的豪華房子上,顯露出羨慕的神情,不過也只是一剎那,然後就又繼續匆匆趕路去了。我心想:是啊,除了奢華的生活,這門後的人生又能帶給我什麼幸福呢?在知道未婚夫心裡有著別的女人,你對做他的未婚妻還能抱著坦然的態度嗎?蘇絲,你難道真的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一輛黑色巨無霸出租車在我面前放慢了速度,明顯想要招攬我這筆生意,我坐進車裡,司機用著典型的倫敦東部口音開口問我去向,我腦中第一個反應就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他一個人獨住,目前也沒有女友牽絆,應該不介意我在此時打擾。車行駛到一半,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雨越下越大,司機不得不開了雨刷,在前面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現在才明白爲什麼明星都愛戴墨鏡帽子,因爲前面那個司機已經斷斷續續從反光鏡裡瞄了我N多次了,顯然已經認出了我是誰。幸好好友的房子就在眼前,我付了車前,迅速腳底抹油。
好友家門前的那條路極寬,待走到他家門前,人已經溼了個半透,頭髮搭在額前,水還噗落落從臉頰上滾落。摁了門鈴,不一會兒就聽到從樓上下來的腳步聲。門打開,好友一件黑色寬大家居T恤,一條白色中褲,頭髮溼淋淋的,身上還散發出淡淡的香皂味,顯然剛從浴室裡出來。他見我如此狼狽,急忙開口詢問安好,見著他親切熟悉的臉龐,所有的不快和委屈突然間從眼睛那裡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重重吸了幾口氣,終於“哇”的一聲哭倒在他的懷裡。好友一時不知所措,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我用盡所能將眼淚鼻涕全部都保存在他的衣服上後,才擡起頭來,紅著眼睛噘著個小嘴說:“快弄點東西給我吃,我餓了!”好友一愣,總算對我這句話反應過來,哈哈笑出聲來。我也意識到自己前後行徑的無邏輯性,破涕爲笑。好友突然瞄見對面馬路上停著那輛黑色的巨無霸,司機正興趣盎然地注視著我們。好友將我一把拉進房裡,重重地甩上門,過了幾秒,我們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
好友取笑:“人怕出名豬怕壯。看來你已經到豬怕壯的地步了,連出租車司機都開始關心起你的私生活會友情況了。”我也笑,順手揮了他一拳,他不躲讓,只聽見悶悶地一記賞在他臂上。見我渾身溼透,他從樓上取來了自己的乾淨衣服,身高188的他穿著的襯衫在我身上晃悠地可以再多裝進一個人,而且長的可以當連衣短裙穿,我索性就脫掉粘在身上的裙子,在他面前毫無顧忌。
他領我進廚房,將我安頓在桌子前,自己走到冰箱處取了原材料來給我做起了金槍魚三明治。這是我最鍾愛的三明治口味,自從我6歲進了他所在的小學,又發現兩人住在一個街區,我們這對相差4歲的活寶就過了整整12年形影不離的雙生子生活,因此他對我的生活習慣瞭如指掌。我聞到烤麪包的香氣,心情頓時好了起來,然後就像祥林嫂一樣開始向他抱怨起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只是低頭切著西紅柿,並不轉頭看我。等我一口氣把心中怨恨全部控訴完了,他將一盤切好的三明治放在我面前,只是寵溺地摸了摸我的頭,說了聲:“快吃吧。”
看來要靠失戀來減肥的計劃在我身上不可能成功,纔不吃一頓晚飯,已經是飢腸轆轆,我狼吞虎嚥起盤中美食,他爲自己倒了杯咖啡,在我身旁坐下,一幅滿足的模樣瞧著我風捲殘雲掉他的作品。吃的太快,我開始咳嗽起來,他連忙起身爲我倒了杯果汁,我咕咚咚一口喝下,才滿不在乎地用手背抹了抹嘴:“你說呀,我該怎麼辦?”他伸手將我嘴角的碎麪包屑擼掉,微笑著對我說:“我覺得你不應該摻和到這趟渾水裡去。本來我就對你與他訂婚的事不是太贊成,畢竟兩人家庭背景相差甚遠,你在他的生活圈子裡不會適應的,他們也不會真正接納你。現在他卻只是將你當作另一個女人的替身,我覺得你就更不應該跟他糾纏不清。”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不愧是做投資銀行金融分析師的。
“可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們訂婚了。這個分手可以預計有多高調。”我不無擔憂。“你是與其現在高調甩掉他,人人以後提及你都是那個不屑於做公爵夫人的奇女子,還是將來他被記者抓住婚外情,而你不得不淪爲別人同情對象的那個苦主?”他深知我最愛面子的性格,抓住要害在那裡曉知以情,動之以理。我撇著嘴在腦子裡盤算著,果然是前面那個比較劃算。“好!”我終於下定決心,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麪包屑也隨著跳動了一下,“我甩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