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並未再看趙元甄一眼,更不理會他的問題,只拽過太醫(yī)令的手腕,落指在他腕上,細細診脈。
她就在馬車之上,爲(wèi)太醫(yī)令處理的傷口,敷上了藥。
不知她是成心,還是確有必要,她用紗布將太醫(yī)令裹得嚴嚴實實,整個上半身幾乎都被纏在紗布裡頭。不露皮肉。
處理好傷口,才叫人將太醫(yī)令擡回了正院。
她欲要回到自己院中之時,卻被趙元甄攔了下來。
“爲(wèi)什麼會在馬車上那般問我?”趙元甄垂眸看著她。
廊下有清風(fēng)吹過,丫鬟們都不知躲去了哪裡,目極之處,卻只有未黃的翠竹,未凋敝的冬青,和已經(jīng)含了花苞的冬梅。
只有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只有清風(fēng)撫亂她鬢邊的碎髮。
她仰臉看著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音,此時此刻,卻都帶著難以名狀的陌生感,“什麼問題?”
她的聲音裡帶著略略的笑意。
叫她對面站著的人眸中有些暗沉的惱火。
“爲(wèi)什麼問我,會不會真的殺了你?”他的聲音很好聽,只是說話間面無表情叫人覺得太過沉冷。
“因爲(wèi)怕死啊。”柴素錦笑道,“這種問題有什麼奇怪的麼?”
趙元甄定定看著她,緩緩點頭,“不是,你的語氣,你的神態(tài),並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是什麼意思?”柴素錦反問道。
“所以,我如今在問你。”趙元甄提步靠近她。
兩個人的距離本就不遠,他步子不小。一步,兩步,近到她要仰著臉才能看著他的眉眼。
“侯爺一定是想的太多了,”柴素錦搖頭,“那時候情形那般緊張,侯爺又威脅說要殺了我,我驚懼之下,自然要擔(dān)心自己的小命了。”
“你憑什麼以爲(wèi),我不會殺了你呢?”趙元甄說道,“且,什麼叫你早就知道了?”
柴素錦嘆了口氣,略有些不耐煩了,“您的問題還真多,我已經(jīng)忘了自己都說了什麼。人在緊張之下,多少都會口不擇言,您揪著不放究竟是想怎麼樣?”
她側(cè)身繞過他,似乎不想再繼續(xù)糾纏。
他卻忽而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猝不及防的捏住她的下巴,“你見過錦兒?”
“侯爺何出此言?”柴素錦愕然問道。
“是誰指使你如此?”趙元甄緊盯著她的眼睛。
柴素錦瞇了瞇眼,“指使我如何?”
“模仿錦兒?”趙元甄語氣微冷。
柴素錦卻笑了起來。“我不信侯爺沒有派人暗查過。侯爺當(dāng)十分清楚,我老家在方城,我第一次離開方城,第一次來到京中。你們口中的錦兒,乃是公主,我究竟何德何能,能見到公主,並呆在公主身邊,模仿公主,而不被侯爺您知道?”
趙元甄垂眸凝視著她。眸中亦有疑惑之色。
“侯爺,您弄疼我了。”柴素錦不悅。
趙元甄靜了片刻,放開了手。
“我若是你,不會冒這般風(fēng)險留在這裡。不管所求的,究竟是什麼。”
柴素錦舉步向前走去,背對著他,漸行漸遠。
“可惜,你不是我,不知我都經(jīng)歷過什麼。”
涼涼風(fēng)中,隱隱約約送來她語氣沉沉的話音。
太醫(yī)令離宮途中遇刺之事。不是件小事。京兆府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京兆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便被聖上叫去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還險些丟了官職。
太子求情,纔有了將功贖罪的機會。
太子責(zé)令他七日之內(nèi),找出膽敢在京中行兇之人,否則莫說官職。項上腦袋也保不住。
聖上憂心太醫(yī)令安危,聽說太醫(yī)令失血過多,已經(jīng)昏迷一天一夜尚未甦醒,他無心理會旁的事情,全權(quán)交由太子負責(zé)。
擔(dān)心臣子安危的聖上。卻是微服離宮,前來太醫(yī)令府邸,親自探望太醫(yī)令。
柴素錦在等馬文昭前來。他重傷了太醫(yī)令,定然還是希望自己離開太醫(yī)令府上的。
可她不曾等來馬文昭,卻是等來了微服私訪的聖上。
“聖上竟親自前來探望太醫(yī)令,真是太醫(yī)令的無尚殊榮。”柴素錦在太醫(yī)令牀邊的幔帳旁,低聲說道。
“他還未甦醒麼?”聖上垂眸站在太醫(yī)令的牀榻旁,側(cè)臉問柴素君。
柴素錦點頭,“劍傷過深,傷及心脈。太醫(yī)令失血過多,如今昏迷不醒,乃是精力皆爲(wèi)護住心脈所致。”
“何時能夠醒來?”聖上又問道。
柴素錦沉吟片刻,“許要再過上一日兩日了。”
“無論如何,一定要救醒太醫(yī)令,需要什麼藥材,府上沒有就向?qū)m中討要。”聖上沉聲說道,“你需要什麼只管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醫(yī)治好他。”
柴素錦側(cè)臉看著聖上,眼中是化不開的疑惑迷茫。
“怎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朕?”聖上微微皺眉。
柴素錦連忙收回目光,垂下頭去,“小女斗膽了。”
聖上輕笑一聲,“但說無妨。”
柴素錦卻搖搖頭,不肯開口。
聖上微微皺眉,“有什麼話,是不能對朕說的麼?”
“聖上乃是九五之尊,小女草芥……”
“住口!”
聖上打斷柴素錦過謙的話,面上略有些不悅。
他聲音許是略大了些,在牀上躺著的太醫(yī)令不安的動了一下。
聖上深吸一口氣,“你,隨朕來。”
聖上負手向外行去。
柴素錦看了看牀上的太醫(yī)令,他情況穩(wěn)定,只是一時沒有醒來並無大礙。
她提步追在聖上後頭。
雖然已經(jīng)進入了冬日,京城的冬季還是頗有些冷的。
太醫(yī)令府上卻種了許多不畏寒的樹,萬物凋蔽的時節(jié),這院中卻還有松柏綠竹蒼翠的顏色,叫人眼目喜悅。
聖上緩緩行與曲曲折折的迴廊之中,廊下掛著些鳥兒,時不時的鳴叫一聲。嘹亮脆響的聲音。能傳出老遠去。
雖是微服私訪,但聖上所帶的隨從卻也並不少,爲(wèi)聖上安危著想,聖上親兵已經(jīng)將太醫(yī)令府上的家僕隨從都遠遠隔開。
於是此時,廊下格外的清靜,只聞鳥語微風(fēng),無人攪擾。
柴素錦跟著聖上走了好一陣子,聖上纔在一株梅花樹前,停下了腳步。
“你不用妄自菲薄。”聖上回頭看她,緩聲說道。“太醫(yī)令說你像錦兒,並無虛言,便是朕來看,你也是有幾分肖似錦兒的。並非面容,乃是這一身的氣度。”
柴素錦站在原地。眼神眷戀仰望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相隔一世的思念啊,她從方城到宋州,再到京城,經(jīng)歷了多少爲(wèi)難,受過多少磋磨,所求的不過是親眼看到親人安好。
如今終於沒有旁人打擾,可以如此親近的看著自己的父皇。
這樣真好。
“錦兒在你這年紀的時候,還未必有你這番氣質(zhì)。你比錦兒更多了幾分沉穩(wěn)。哪裡像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聖上緩緩點頭說道。
“聖上也是十分思念公主的吧?”柴素錦小聲問道。
聖上長嘆一聲,“如何能不思念,她肖似皇后。性格卻又有幾分像朕,她最是明白朕的心意。朕不開心的時候,她總會守在朕的身邊,說趣事兒逗朕。朕爲(wèi)國事煩憂的時候,她會學(xué)了各種舒緩放鬆的手法爲(wèi)朕按壓,紓解發(fā)困……她生在皇家,卻比世上的兒女更有一顆溫柔仁愛的心。她對朕的一番孝心,一番崇敬之情,叫朕……”
又是一聲長嘆,聖上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心緒似乎壓抑的像此時的天幕。
柴素錦正要開口,聖上卻突然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她。
他十分專注的盯著她的眉眼,盯著她挺立精巧的鼻樑,盯著她恍如櫻桃朱丹一般潤澤的紅脣,盯著她白皙光潔的下巴。
柴素錦在他的目光之中忽生幾分畏懼之意,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肩頭微微發(fā)熱。
“聖上……”
“朕再問你一遍,你願意做朕的錦兒麼?”聖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柴素錦心頭砰砰亂跳,爲(wèi)什麼並不是第一次聽這句話,卻是第一次如此的害怕?
“聖上……您心中的錦兒,旁人真的可以取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