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丁老漢情緒平復(fù)下來，這才指著面前女子道，“我哪裡和她是什麼父女，她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這話一出，不僅惜恩一愣，就是外面站著的幾個夥計(jì)也跟著發(fā)了呆。一個個面面相覷，那問號都寫在臉上的，隨即又將目光齊齊投向丁老漢。

“你說這些可有憑證？”惜恩瞧了瞧癡傻女子，最多三十出頭的模樣，而丁老漢少說已近耳順之年，這兩人年齡上說也透著懸殊。

青鶯卻是個心直口快的，不悅的冷哼一聲，“你個老不死的，娶了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還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有沒有良心！”幾句話罵的丁老漢黑紅的臉膛越發(fā)醬紫起來，想要辯解，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乾瞪眼的著急。

惜恩見這情形，一個眼神過去，那丫頭方不情願的閉了嘴，手扶著女子，越發(fā)的同情憐惜起來。

“唉，姑娘罵的好，只是這話卻說反了的。你們見我一副老態(tài)龍鍾，豈知麻姑纔不過小我兩歲。當(dāng)年我于山中與她相識，癡迷於她的美貌，遂說服家中長輩父母千辛萬苦的娶了她進(jìn)門。誰料到她有個熬煉丹藥的愛好，平日裡甚事不做，滿山裡的蒐羅草藥，回來便各樣試驗(yàn)。一日酒後她哄了我喝進(jìn)一味解酒湯，待得一夜睡醒，我既然鬚髮皆白，面容枯槁，活脫脫的老了兩倍。我自娶她之時便對她千依百順，誰知既然嬌慣的她不拿我當(dāng)自己的夫君，她見我這般模樣，不僅不悔，反而撫掌大笑，說自己的藥果然靈驗(yàn)。我自然不能饒她，發(fā)狠動手打了她幾次，逼著她想法子還了我的容貌，否則讓她一輩子不得好活。”丁老漢邊說邊憶，一件件往事浮上心頭，垂下的眼皮遮沒了眼睛，一臉的褶子也似透著滄桑，幾次翕動著嘴脣不能繼續(xù)。

一屋子的人都聽的呆了過去，惜恩想著這老人年青時的模樣，如何寵溺嬌妻，容她整日裡天真爛漫的嬉戲。轉(zhuǎn)而又見其一臉的滄桑悽楚，更由彼思己，此番自己回京，秦蔭見到自己又該是個什麼形容兒。如此翻來覆去，原本想著處理今日的事情，既然失了真神，只怔怔的坐著發(fā)呆。

李墨林一直注視著惜恩神態(tài)變化，已是猜出些端倪，也不提醒，他又是個愛看稀奇的性子，遂開口道，“世間果然有這等藥物，你莫要見我等年幼無知，企圖矇騙過去。若你真是她的夫君，她又爲(wèi)何稱你“爹爹”。況且她害的你如此不堪，你仍能容她？”

一連串的問話都正對了點(diǎn)子上，丁老漢長嘆一聲，已是沒了淚水，枯坐一會，幽幽然道，“想我丁長儒也是個滿腹詩書之人，誰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當(dāng)初我揹著全家?guī)恿顺鰜恚瑲v盡千辛萬苦，自不必說。時至今日我再沒個想頭，只想著保全她一日是一日。若果然公子、小姐不能容她之過，那就是她的造化，一切隨緣吧！”

“丁長儒,你是江城丁家的大少爺丁長儒？當(dāng)年外出遊玩帶回個山野女子，逼著家人同意娶進(jìn)門去？”李墨林意外的追問道，不知是驚訝還是高興，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丁長儒未料到已是過了這麼多年還有人能記住自己的名字，防範(fàn)的看了看李墨林，“你如何得知，你與丁家是何關(guān)係？”

李墨林說不上來是喜是驚，上前深深一揖，“晚輩李墨林，是豐澤縣名儒李爲(wèi)先名下學(xué)生，老師昔日偶爾提及尊姓大名，是以晚輩記得?！?

丁長儒哀嘆一聲，起身走到麻姑身旁，接過青鶯扶著的手臂，好似至寶一般的將麻姑拉到自己身旁?！奥楣秒m然生性頑劣調(diào)皮，但是比起那些個外表光鮮亮麗，內(nèi)裡卻一團(tuán)髒污之人已是好過無數(shù)倍?！闭f話間，眼神之中的濃濃愛意流露出來，麻姑亦如個女童般依靠到丁長儒肩頭，臉上那份癡戀，竟是天底下最純的愛意。然二人這般情形，全然就是對父慈女嬌的父女，誰能想到內(nèi)裡的情由呢。

惜恩瞧著這一對，突然生出些羨慕情愫來，此情此景，自己在睡夢之中出現(xiàn)過多少次。衰老了容顏又如何，那愛不變，那情至深，若能如此，人生又有何憾事！

“丁老伯，既然麻姑有些子癡傻，你便要好好看管，設(shè)若再有今日這等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尾了?！鼻帔L嘰嘰咕咕的勸道，看其情形也是生了惻隱之心。

“唉，我又何嘗不知，只是我如今做了這個營生，又不忍心留她一人獨(dú)居在岸上。。丁長儒猶豫了片刻，想說什麼到底還是忍住了，又接著道，“雖然使了功夫來關(guān)她，無奈她聰敏異常，屢屢讓她溜出門去試驗(yàn)藥物。這次上岸，我必得尋個穩(wěn)妥的地方纔罷?！?

這廂惜恩已是女兒家情懷，心細(xì)如髮，早打發(fā)了徐駝子出去。一時人回來，手裡拿著個桑皮的紙包兒遞到她手中。惜恩來至二人跟前，看了看雖然三十出頭卻仍是個孩子心性，如花容顏的麻姑。這才笑著對丁長儒道，“這包銀子足夠你們安家立業(yè)，再莫要這般跑船顛簸，算是我代李少爺盡的一點(diǎn)心意兒。”

丁長儒感激之至自不必說，這場是非總算有了個歸落。

李墨林見惜恩仍然雙目炯炯，全無半點(diǎn)睏意，走至近前俯身道，“更深露重，姑娘就是不覺得乏也要回房躺著纔好，設(shè)若走了困，我倒是有幾個閒趣笑話兒說給你聽聽，陪你消磨一會?！?

惜恩正要拒絕，回身找青鶯時，哪裡還見得那丫頭的影子，就是徐駝子也早退了出去。只得懶懶道，“那就勞煩李少爺送我回房罷了?！?

江風(fēng)迎面吹來，月色較剛出來之時又暗下去許多，眼見得西方就要泛起魚肚皮來。

惜恩剛沖淡了的心事倏忽間又被這風(fēng)吹了起來，滿腹的孤寂、憤懣、焦慮、憂愁像洪水盈的太滿，如若不尋個出口，脆弱單薄的堤防便會崩潰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