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那又是誰的錯

赤木道人眼前模糊，漆黑的夜裡，有燭火微光在跳動，師傅那不算高大的身子在微光中影影錯錯，撫摸著他頭頂，說起常常提掛在他耳邊的話。

“清遠，你要記住了，我們修身衛道，需做個良善的人。”

“對不起師傅，是我沒有做到！”

赤木道人魂識飄忽，強佔在嬰靈腦海的那縷意識漸漸萎靡下來。

自從他師傅去世後，他就成了森羅觀唯一的觀主。

那年他正年輕，胸懷大志，想要將森羅觀擡上道門七脈之中，改變森羅觀破落的現狀。

可世事無常，外面的世界遠比他想象中的殘酷，他天賦不高，連基礎的開府門檻都達不到，想要經營治理道觀，卻又沒有人脈。

碌碌無爲，最終他選擇另闢蹊徑，然而就是這一條路岔，便再難回頭，走上了煉邪養陰的道路。

漸漸地，利益矇蔽了他的雙眼，已經記不得自己主動或被動的害死了多少人，心性慢慢變得貪婪，爲了自己可以隨意捨棄人的生命。

他就這麼慢慢變成了自己小時候最討厭的人。

……

“叮鈴鐺啷！”

黑色鎖鏈纏上嬰靈身軀，彷彿有兩名衙役矗立在府邸旁，伸手拿住鎖鏈，將嬰靈往府邸裡拖去。

“哇、哇……”

嬰兒的啼哭聲響徹整個阮府，嬰靈潛意識裡的恐懼讓它絲毫不敢反抗那座府邸的牽引，只能任由自己距離府邸越來越近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李娘子單薄虛弱的魂體從一旁衝了出來，顫顫巍巍跪倒在林北玄面前，腦袋瘋狂點地，祈求著能放過她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鬼是否有感情？

自林北玄進入俗世後就常常思考過這個問題，俗世中的鬼魅似乎與他現實中瞭解的不太一樣，其實大部分都有著它們自己的行爲邏輯。

它們會報復傷害自己的仇人，也會感激對自己生前有恩的善人。

只是大多時候，它們會被心中慾念驅使，不知覺開始爲惡。

它們也懂得害怕和恐懼。

當李娘子顫顫巍巍跪在面前時，林北玄內心是有些動搖，可隨即又被他壓了下去。

不管怎麼說，赤木道人佔據了嬰靈的意識，他要是敢放嬰靈，對方估計馬上就會殺個回馬槍。

況且因爲這嬰靈，阮家上上下下全死了，其他人林北玄不在乎，但小石頭的死卻令他極爲憤怒。

如果說裴娟是這件事情的主導，李娘子則是對方的幫兇，手中沾滿了鮮血，實質上都該死。

林北玄冷漠地搖了搖頭，任由鎖鏈將嬰靈拖進府邸當中。

李娘子說不出人言，咿咿呀呀著，見嬰靈即將被拖進去，竟站起來雙手把住了鎖鏈。

可是鎖鏈哪能被她輕輕鬆鬆地拽住，頓時便有詭異的青藍色火焰燃燒起來，焚燒著李娘子雙手。

林北玄一驚，沒想到府邸中伸的鎖鏈還有這種能力。

然而令他更加震驚的是，李娘子竟然任憑火焰灼燒著自己卻始終不曾鬆手，只是口中咿呀輕語著，像是在安撫正在啼哭的嬰靈。

她輕輕哼著搖籃曲，火焰沿著手臂逐漸燃燒向全身，然而她卻宛如感覺不到疼痛般，眼中只有對嬰靈深深的憐愛。

那是她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救呢？

見到這一幕，林北玄臉上也露出矛盾的表情，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唉！”

就在這時，嬰靈口中忽然傳出了赤木道人的嘆息。

一股青煙從嬰靈耳鼻各處升起，在空中緩緩匯聚成了赤木道人臉部的形狀。

赤木道人主動從嬰靈意識裡出來了。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而隨著赤木道人離開嬰靈的身體，嬰靈腦後那張符隸憑空燃燒了起來，不久便燒成了灰燼落在地上。

林北玄皺了皺眉頭，鎖鏈好似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停在了原地，不過卻並沒有鬆開對嬰靈的束縛。

化成青煙人臉出現的赤木道人看著林北玄，只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

“我遠不如你啊！”

淡淡話語聲中，赤木道人回憶著曾經與師傅的點點滴滴，人臉在微風中飄散，幾乎快要融化在這天地間。

林北玄本盯著那道青煙，以爲赤木道人打算就這麼自散於天地間，結果青煙卻在空中只是打了個旋，猶如一柄利劍，飛速衝向了裴娟的方向。

“但是最後，我想做一個好人。”

青煙突然地變向令在場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老乞丐瞳孔收縮，急忙看向自己身邊的裴娟，就見青煙瞬間穿過裴娟的身體，在對方胸前洞穿了一個碗口大小的血洞。

裴娟低頭看著自己已經被貫穿的胸口，呆愣了半晌，眼睛微微顫動，忽然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很輕柔，像是被束縛許久後流露出淡淡的解脫，那張總是冰冷的臉也在這一刻融化，彷彿回到了她少女時期，那含羞待放的時候。

“也好，也好！”

裴娟低聲說著兩個字，身軀緩緩向後倒下，然而就在她即將落地的那一刻，老乞丐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對……對不起。”

老乞丐張大嘴，哽咽著嗓音，手掌在裴娟胸前想碰又不敢碰，眼淚劃過他髒兮兮的臉頰，彷彿是想將現在的他洗淨。

裴娟開心的笑著，什麼也沒跟老乞丐說，只是眼睛望著被黑幕籠罩的天空，那裡有幾顆星星避開雲層遮掩，偷偷散發著光輝。

她其實早就死了，如今只是再死一次而已，對她來說沒什麼好怕的。

或許死了，就能忘記那些不堪的回憶了吧。

裴娟漸漸閉上了眼睛，臉上卻依舊掛著笑容，在意識即將消失的最後一刻，感受到一隻溫暖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阿娟，我來接你了，咱們走！”

少年清澈的聲音響起在她耳邊，裴娟朦朧間跟著站起了身。

那隻手她既陌生又熟悉，溫暖的感覺彷彿回到曾經走過的田野上。

“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裴娟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心中最後最後一絲怨氣消失，拉起面前溫暖的手，跟在對方身後走出了阮府。

一個樸實憨厚的少年，和一個如花兒般的少女。

……

……